马超。

    刘备麾下日后青史留名的五位大将之一，也是及关羽、张飞、赵云和黄忠五人中，许晚唯一还没有见过的。

    马超投靠之后，刘备便交了一支军队与马超原本所剩的西凉军合并，由马超节制。马超领兵与赵云、张飞共围成都，在成都数十里开外常常日夜操练，以恫吓城中守军。

    刘备以为光是遥遥地虚张声势用处不大，这日更提议让马超与赵云等人比试比试。都说当年温侯吕布有百步穿杨之功，刘备可不觉得自己手下的几位大将不如吕布，于是设了个彩头，谁先射中成都外城楼上的匾额，待入成都城后便是头功。

    众人自是欣然。

    是时，天气晴朗，风高云淡。刘备从主帐中走出，左右两边各随行一人。左边的那位是一青年将军，三十来岁，瞧着与赵云差不多大。身形挺拔、魁梧，在战甲之下隐约可见腕臂的肌肉线条起伏。皮肤是极健康的麦色，面部线条凌厉、轮廓清晰，五官精致、深邃，也是一位难得的俊美男子。

    右边的那位做文士打扮，与那青年将军看上去岁数相近，但身形要单薄、瘦削不少，不过依旧挺拔、颀长。穿着干净平整的竹青深衣，腰间饰以温润、碧翠的玉珏，走起路来，步履稳健、优雅，瞧着当是出身不凡。一双丹凤眼并不会过于狭长，反而颇为幽邃、明亮。与刘备正说着话，满面都是意气风发的笑。

    许晚伴赵云、诸葛亮、黄月英和张飞一同前往成都门楼之下，望见这俩人与刘备颇有君臣和睦的姿态，转而望了望自己身边的几位，不禁笑着揶揄道：“皇叔身边竟然不是诸葛军师和翼德将军，真乃稀奇少有的事情。”

    诸葛亮闻言倒是不甚在意，仍旧言笑晏晏。

    张飞则是面色一凝，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还不是他们近来对攻取成都作用颇大，否则大哥怎么会日夜与他们同行。在大哥的心目中，肯定还是我与二哥最为重要。”

    张飞目光哀怨地望向刘备那边。

    赵云听了张飞的话没忍住，扑哧一声轻笑出来，摇头说道：“翼德你怎么还吃起皇叔的味来了。皇叔是主公，有许多亲近、可以信任的臣属是好事。总不能未来坐拥荆、益二州，还只有我们这些老旧的臣属吧？”

    张飞怒瞋赵云，骂他，“也就你心大。我和二哥可是大哥的手足，你就要小心那边新来的那个混小子日后抢了你在大哥面前的心腹位置。”

    张飞说完，更愤懑地往前走了几步，与赵云拉开距离，状若不愿和赵云多说。

    赵云只笑，见张飞走远，自己主动追上前去，继续与张飞笑闹。

    诸葛亮一直从容淡静，不过由于张飞和赵云的闹腾，时而也会被拉拽着做他们彼此之间的挡箭牌。诸葛亮倒是顺从得很，既不反抗也不责备他们。

    许晚和黄月英走在这三人后面，许晚好奇地询问：“阿硕，你识得皇叔身边的俩人是谁吗？那位青年将军倒是好猜，如今颇得皇叔看重，还长得有几分异域，当是西凉的马超马孟起将军不错。可那文士又是谁？除了孔明，我可从来没见过谁能得皇叔如此殷切对待。”

    黄月英顺着许晚的话，又在朝着刘备那边仔细地看了看，继而波澜不惊地回答：“法正，法孝直。益州法家出身，原是刘璋麾下的臣属，后与张松一起和皇叔密谋夺取益州。张松死后，他就来投靠皇叔。”

    “我们在益州这边最初，除了我和士元，其他更多的计策全都出自于这位法先生之口。”黄月英说起庞统仍然会情不自禁地失落起来。

    许晚轻轻地抚着黄月英的小臂安慰，心道法正法孝直，这倒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刘备麾下谋臣本就稀缺，庞统死后，出类拔萃的就只有诸葛亮和这位了。待到后面占取成都，刘备除了荆州旧部，还得益州新臣，便是整个刘营最繁荣鼎盛的时候。

    只是过了这个时候……许晚有些哀默地看向法正、张飞、刘备、马超、赵云，直至诸葛亮……

    黄月英不知道许晚在想什么，但是能看出她有所忧思，遂转移她的注意道：“姗姗，我们走快点，别待会他们开始比试，我们望不见开场。那位马超将军虽然与我们不甚相熟，可他瞧着也是这刘营中可以排前三的绝色，不可不观、不可不观。”

    许晚顿时被逗笑，凑近到黄月英脸边，调侃地说着：“阿硕你就是想看美男子吧，还什么排前三的绝色，那你倒是说说，这第一、第二都是谁啊。”

    黄月英一本正经，“这第一自然是孔明。全天下都不会有比孔明更好看的人了。第二嘛，看在你的面子上，勉强让子龙当当。可惜马将军不得我们青眼，只能排第三。”

    许晚哑然失笑，“人家才不在乎能不能得我们青眼。而且，阿硕，你这评断也太主观了。我就觉得子龙比孔明好看。遑论你说全天下没有比孔明更俊美的，那江东的周瑜呢？我可觉得周瑜才是天下第一好看。”

    “那不管，任他人姿容绝色、学富五车，我只喜欢孔明。”黄月英斩钉截铁地说着，说完，又从主观变得有几分客观地感慨，“都说早前的那位温侯吕布也是十分得俊朗不凡，奈何我们生得晚了，未曾见过。”

    还有貂蝉。

    黄月英甚至没能见过甄宓。

    许晚想了想，也是叹息一声，这汉末三国风光无限的人物太多，并不囿于蜀汉这一个阵营，更不囿于建安年间这一个时代。甚至很多人或许长得没有多么俊美，可是才学、对这个时代的影响足以越过浅薄的容貌而光芒万丈。

    许晚很庆幸自己能来到这个时代。

    许晚拉着黄月英小跑起来，到前方去追上赵云、诸葛亮等人。

    众人在成都的门楼之下百步开外聚集，是即使城楼上万箭齐发也无法伤害到的地方。刘备命人搭了张胡床，摆了桌案、软垫。自己于上位入座。左手边还空下一个位置，他看了看近处的法正，没太犹豫，对远处的诸葛亮招手道：“孔明来，与我同座观赏。”

    刘备与诸葛亮之下，才是法正与其他文臣。就连许晚和黄月英也有一席之地可以入座。

    到许多不参与比试的文臣坐好，刘备笑望静候在胡床下的张飞、赵云等人，说道：“今日是诸位将军展示才能的时候。每人十支箭，射中门楼匾额最多者为胜。若是谁能在十支箭射完之前先将匾额射落，即分胜负，不再延长。”

    “诸位将军可听明白了？”刘备朗声。

    诸位将军异口同声道：“末将等明白。”

    待行完礼，众多武将转身朝着更靠近门楼的地方走去，约莫恰好百步。赵云和张飞互相开玩笑。赵云道：“翼德将军可千万别让皇叔失望啊。”张飞反过来呛他，“子龙你还是担心自己，别待会射不中，在大哥面前丢颜面不说，还要让晚晚嫌弃。”

    赵云语噎了噎，继而无奈地笑开。

    赵云又望另一边的黄忠，也不忘恭维道：“老将军的射术本就是天下少有，可得稍微给我们这些年轻人留点活路啊。”

    黄忠似笑非笑，“子龙将军放心，我一定叫你们这些小辈知晓，什么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当益壮、姜还是老的辣。”

    赵云微有些讪讪。

    “比试开始——”做裁定者的一声令下，诸位武将一字排开，由最年长的黄忠开始搭箭、拉弓，而后是张飞，继而是赵云，末了才是马超。

    黄忠一箭，只听“咻”的一声，望不清残影，羽箭破开空气与轻风，直直地钉在那高远的成都门楼匾额之上。

    匾额晃荡，发出巨响，惊得城中的守军纷纷出来查看。

    而后是张飞的那一箭。他偏不往别处射，就盯着黄忠的那一支，与黄忠的同没入一处孔洞。张飞射完，不忘对黄忠笑道：“老将军还是年迈了啊。”

    黄忠冷哼一声。

    赵云面上带笑，表情轻松、愉快，微闭了一只眼，另一只眼目光如炬，忽而一凝，羽箭射出，在黄忠和张飞羽箭的另一边同样扎出一个洞来。

    城楼上有灰尘飞扬而下，落在守军的面上、嘴里，守军们纷纷“呸”声，却没有一个人敢对城楼下这些人的欺辱之举置喙分毫。

    百步穿杨，刘备麾下人人皆可的事情，在益州刘璋麾下却是无一人可行。

    刘璋如何与刘备抗衡？

    先前射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最末的马超。他们都只听过马超的名声却没见过马超的真本事。马超搭弓拉箭，一身凛然之气，望着远方，三箭齐发，皆是稳稳地钉在城楼匾额之上。

    匾额被羽箭射出了裂痕。

    赵云不禁惊叹道：“好厉害。”

    张飞不服，骂骂咧咧地说着：“那个，马、马什么来着，你耍赖，我们都是一弓一箭，你怎么还一弓三箭。”

    马超声音冷淡，“皇叔只说十箭，未曾言明一弓一箭，还是一弓十箭。”说话间，他看都没看张飞一眼。

    张飞气性上来，更欲找马超理论。

    这时，黄忠又在箭法，亦是一弓三箭，直接将马超射上去的三箭全都打了下来。黄忠郑声道：“年轻人别太恃才傲物。”

    张飞顿时觉得痛快，也不找马超麻烦了。

    张飞也搭一弓三箭在黄忠之下，稳稳扎住。

    赵云不徐不疾，依旧一弓一箭，只是这一箭射在了匾额的正中心，将匾额之上的裂纹纵横得更深。

    马超轻哼，更一次搭了五箭。他尚没射出，张飞又在不满，“这竖子好生嚣张。”黄忠无奈地摇头。赵云倒是翘首以盼地看着，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五箭齐发的威力。

    许晚坐在胡床上看，觉得看不真切、不够近，甚至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恨不得站到赛场中间。黄月英陪着她一起。

    两位女子殷切的观望之态，给这场原本只是简单比试的射箭多了些许竞争的意味。没有男子会想在女子面前丢脸，即使这两位女子早已名花有主。那么作为堪配这其中一朵花的赵云，更是肃正了颜色。

    刘备笑与诸葛亮说：“还是年轻好，意气风发，不仅是在战场上能所向披靡，于佳人眼中也是神采飞扬。若是我再年轻个十来岁，当也想在阿硕与晚晚面前表现一二，奈何老了、老了……”

    刘备鬓角的华发在明耀的日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

    诸葛亮面上的笑容沉了沉，继而说道：“主公千秋，当能百代。”这是一句虚假而恭维的话，可是诸葛亮并不是一个溜须拍马的人。他此时会这么说当是发自肺腑，真心地这么希望而已。

    刘备对他有知遇之恩。

    刘备望诸葛亮不经意显露的恳切，欣然一笑。刘备此生最庆幸的便是自己从来没有信错、用错人。他不再慨然，提醒诸葛亮道：“孔明，快看——”

    缘是马超手中的五箭正已齐齐射出。五箭齐鸣的声响若荒野嘶吼的哀鸿，尖叫着、张牙舞爪着，撕开中空，往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匾额上撞击而去。羽箭刺入匾额，匾额分崩离析，散作碎片、齑粉，“哐当”坠落在地。

    城楼上的益州守军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惊声。

    刘备拍掌大笑道：“好好好，这头功当归于孟起。”

    马超淡淡然地转身对刘备拱了拱手。

    许晚和黄月英见状愣了愣，继而许晚欢呼雀跃地蹦跳起来，抓着黄月英，激动道：“阿硕，你看见了吗？孟起将军好生厉害，不仅人长得俊美，箭术更是一顶一得好。他这一箭射的哪里是区区一块匾额，分明就是整座成都城中守军和臣民的心。”

    这几箭过后，益州刘璋怕是很快就会献城投降。

    黄月英深感赞同地笑着对许晚猛颔首。

    马超恰好在转眸的途中望见她们，瞧她们在为自己欢欣鼓舞，霎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骤然飘上几抹绯红。马超在男子面前自是要强、高傲，可是面对女子多少有些手足无措。

    许晚和黄月英见马超也望向自己，同时抬手对马超扬了扬，算是打招呼。

    马超的脸更红了，头也低了下去。

    诸葛亮从高座上站起来，走下来，到黄月英身边，突然牵起她的手，牢牢地抓住，转身与刘备拱手请辞道：“既然胜负已分，亮就提前恭喜主公拿下成都。亮先回去，准备入城事宜。”

    刘备满面“我都懂”的笑意盎然，对诸葛亮摆了摆手，同意他走。

    黄月英还迷茫着，诸葛亮却是拉了她就走，也不说什么，只是嘴角有些许紧绷。

    许晚望着他们夫妇远去的背影，刚在心里断定，诸葛亮这样怕是吃醋了。然后，她还来不及收回目光，赵云不知何时已是站在她身边，俯首低声，咬牙切齿地说着：“‘孟起将军’，嗯？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许晚心虚地赔笑。

    赵云见许晚答不上来，拉着她也是要走。许晚坠着身子，囫囵地解释：“这不是马超将军乃西凉人，我也是西凉人，老乡见老乡，难免要眼泪汪汪、觉得亲近。我瞧马超将军就同瞧见兄长一般，心绪是以激动了一些。”

    赵云更拧眉，假装恐吓她，“我竟不知晚晚你这么喜欢同别的男子称兄道妹，先是许晨，现在又是马将军？”

    许晚：“……”

    马超在不远处听了他们的话，突然表情凄苦地喃喃：“妹妹，我倒还真有个活泼可爱、文武双全的妹妹，只可惜她死在曹操手上。”

    赵云和许晚一时噤声，不好再嬉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