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

    这一年才刚开始。

    花还没有凋谢的时候,袁绍领兵出征官渡。

    袁绍离开邺城后不久,一日清晨,许晚醒来,只听屋外一片嘈杂。

    她习惯性地抬头看向床边的桌案,那上面正摆着两块野兔皮毛。一块只处理干净,未经缝制;另一块只取了小片,做成囊袋的样式。

    旁边还有一张字条:所欠兔皮已归还。另取未被血污沾染处做囊袋,聊表感激。赵云字。

    许晚想,大概是昨夜赵云来过。

    她把纸条折叠好,塞进囊袋里。这时,屋门突然被着急忙慌地推开,青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阿晚——”

    许晚转眸望青银,见她上气不接下气,笑意盎然,“阿姊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青银则是无声地摆了摆手,努力地平复了一阵,方才走上前来,抓了抓许晚的胳膊,感受她是不是真实的,而后,才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跟着那个赵四逃跑了呢?”

    许晚面上露出困惑,重复:“赵四,逃跑?”

    青银认真地颔首,激动地说着:“阿晚,你不知道,昨天深夜,那赵四与刘备连夜跑出袁府,还领了四五百人强闯城门,已经是往南边去了。”

    “你说他们跑什么呢,趁着家主不在,就这么着急走?”青银疑惑地学着许晚,也在床边坐下。

    许晚的面上有一瞬的失落,须臾后又恢复如常,想了想,装作若无其事地一笑,回答:“大概是他们心虚吧。阿姊你看,他们本是孤身孑立,怎么突然会有四五百人之多的部众,想来当初袁公调查私自募兵的贼人就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心虚逃跑,怕是那赵四就是传闻中的常山赵云赵子龙!”

    如今,赵云他们已经走了,许晚也就不再做隐瞒地直接言明他的身份。

    青银听了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猛地拍了一下床板,颇为愤懑地道:“他赵四居然敢骗我们,枉我们后院的许多侍女都很喜欢他……”

    说着说着,青银噤了声,转而,担忧地望向许晚,迟疑了片刻,更道:“阿晚,你还好吗?”

    从青银的角度来说,她只知道许晚心仪赵云。那么赵云既然没把许晚带走,就证明他是不喜欢许晚的,甚至也欺骗了许晚。

    青银很担心许晚。

    许晚则是笑得更开怀,反问:“阿姊说笑呢,我能有什么不好的?人家既骗了我,还直接走了,连道别都没有,就证明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这样的臭男人谁爱要谁要,我才不要因为他而难过神伤。”

    许晚话罢,更是灵活地一蹦,从床边站了起来,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张臂扬唇对着青银笑。

    许晚坚定道:“青银阿姊,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好好地侍奉夫人几年,报答夫人收留我的恩情。”

    “走吧,我洗漱洗漱,我们一起去找夫人。”许晚瞥了一眼桌边,随之还拿起那一整张干净的野兔皮毛,递给青银,“虽然他人走了,但好在不算太无耻,还知道把皮子送来。喏,阿姊,拿去给夫人缝衣裳吧。”

    到此,这个关于野兔皮子的谎言,也就算彻底圆上了。

    青银接过那野兔皮毛,愣了愣,她其实还有好多的话想说,比如赵云昨晚竟然来过?那许晚见到他了吗?许晚就真的不再在意他了吗?

    可是,青银看见许晚显然笑意不及眼底,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最终还是选择把这些疑惑全都吞回肚子里。

    反正赵云走都走了,只要许晚还在,就好。

    建安五年十一月,一场本该是由袁绍单方面克制的官渡之战,却由于一开始大将颜良被曹操先锋关羽和张辽斩杀,而后又经历亲信之人许攸的背叛,出卖了袁氏的粮仓所在,导致功败垂成。

    形式急转而下,袁军因为粮草不足,不得不退出官渡,自此一路溃败。

    这一战,是曹操的制胜之战,告诉全天下的人,中原北方能够撼动河山的不是只有四世三公出身的袁绍。即便他曹操势单力薄,以蝼蚁之力妄想对抗大象,依旧能够集天时、地利、人和,巧妙地取胜。

    而这也是袁绍势力由盛转衰的一战。袁氏虽然出身世家,四世三公,在中原北方颇有名声、势力。但倘若主公刚愎、不能识人善用、听信良言,即便有数十万之众仍然没有办法对抗只有几万兵力,弱如蝼蚁的曹操。

    十二月,袁绍自官渡回到邺城,自此一病不起,缠绵病榻。

    北方的冬季严寒,风雪格外得大,饶是许晚的这具身体原本来自西北的凉州,亦是被冻得缩手缩脚,难以忍受。

    屋外的积雪已有一尺多厚,池塘的积水凝结成冰。远山近景皆是一片银装素裹。

    甄宓所居住的主屋内正烧着炭火,微微的热浪翻滚,与寒气相冲,仔细看竟然还能望见具体的波纹形状。

    许晚待在甄宓身边,陪着甄宓裁剪缝制,正在绣花做衣裳。

    甄宓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冷,该给自己的夫婿、舅氏、姑氏都做一身厚实点的锦袍。然而,布料与棉絮不够,她派青银去找库房讨要了。

    青银还没回来,许晚就望着甄宓的纤纤素手仿佛巧夺天工一般,能在普通的布匹上化腐朽为神奇,接连地针进针出,就绣出一朵颜色渐变、栩栩如生的金黄香桂。

    许晚惊叹道:“夫人的绣工简直出神入化。”

    甄宓听她夸自己,忍不住地扬唇展笑,抬眸望了一眼许晚目瞪口呆的表情,笑道:“这刺绣女工不过是寻常女儿家都会的活计。也就是阿晚你喜欢奉承,总说好听的话哄我。”

    许晚摇头,反驳:“才不是。这刺绣女红阿晚就不会,阿晚是真心夸赞夫人的。”

    许晚可不是谦虚,她是真的几乎一点缝补都不会做。唯一称得上能做的就是把线穿进针里,把两块布极难看地缝在一起。像甄宓这样的慢工细活,她只在电视剧和纪录片里见过。

    甄宓听她不会,不禁好心地主动询问:“那要夫人我教教你吗?”

    许晚下意识地摇头。她才不想学,不想把自己锻炼得心灵手巧地便宜别人,像甄宓一样给自己的公公婆婆,还有丈夫做衣裳。她宁愿懒点、笨点。但是,她摇完头,又想了想,掏出腰间的只有巴掌大的皮囊,展示给甄宓看。

    许晚指着那皮囊正面,说道:“不过,夫人,我也想在这上面绣点东西。”现在光秃秃的,只有一片棕黄的皮色,许晚觉得不够好看,也不像女孩子家会佩戴的精细模样。

    甄宓看了看那皮囊,想起这皮囊是已经离开的赵云送给她的,也没戳穿她的小心思,只更笑着又询问:“那我们阿晚想在上面绣什么?”

    许晚沉吟良久,“就绣弯月和云雾吧。”

    月代表晚,云就代表云。

    甄宓点了点头,说:“好,等我得空的时候,就来教你绣这弯月和祥云。你若是自己得空,也可以先描描图样,这云和月怎么搭配,怎么摆放,也都是有说法的……”

    甄宓边说,边继续地下头去绣自己的桂花。

    她绣了第二朵、第三朵……到第六朵的时候,青银就回来了。青银推门入内,门打开的一瞬,有狂风若猛兽怒号着要往里钻。

    许晚与甄宓额间的碎发都被吹得肆意乱舞起来。

    所幸青银动作利索,开完门,人进来后,立马又将门关上了。

    青银拿了两块不算太好的料子回来,一块暗紫、一块浅灰。许晚望着,忍俊不禁地调侃,“青银阿姊的品味最近变差了呢,怎么会看上这么两块颜色沉暗的料子,穿在身上不会显得脏乱、老气吗?”

    青银凝眸瞪她,反驳,“你以为我想?”

    甄宓直笑,好奇地追问她,“那你到底是为何会拿两块这样的料子?”

    青银撇了撇嘴,先是走上前来,把料子放在桌上,而后才不满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公子和三公子那边也缺料子。如今家主病弱,他们倒是一个比一个气焰嚣张。两边都在抢最上等、明艳的料子呢。”

    “大公子院子里的春蕊说,他们大公子日后就是这袁府的主人,若是管事的不把好料子给她,以后有管事的好果子吃。三公子院里的秋枝就不服了,反驳道,指不定谁才是这袁府、乃至全天下的主人呢。三公子可是比大公子更得家主、主母喜爱,且更有才能的人。让管事的擦亮眼睛。”青银的语气越来越差。

    到说到这第三段,已是暗暗地带了些愤恨,“夫人您说,他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这家主还在呢,就整日争斗着日后谁能承袭继位。若是不论嫡长制,三公子也有机会的话,那我们二公子是不是也行?奴婢就瞧着二公子也不比他们差。”

    青银话音刚落,甄宓认真地告诉她,“这话,我们私下里说说就算了,你去外面可千万别胡言乱语。”

    青银立马恢复如常地恭顺点头,回答:“奴婢明白。”然后,又望许晚笑,“奴婢又不是阿晚,什么话都敢在外面说。”

    许晚朝青银做鬼脸。

    甄宓去翻那桌上的两块料子,一边翻,一边无奈地道:“其实这三位公子中,无论他们谁承袭家主之位都好,只要兄弟同心,便是才能浅薄些,凭着袁氏的家底和一众的老臣,延绵下去不成问题。就怕他们因此争斗,导致兄弟阋墙、君臣猜忌,最后整个袁氏也随之倾颓。”

    “到时候,难的就不是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甄宓松开手,放下手中的料子,再次抬眸对青银莞尔,说道,“还行,料子差是差了点,也还能用。”

    青银则是根本笑不出来。

    如今的袁府可只有兄弟阋墙的趋势,半分没有和睦同心的样子。

    青银犹疑了一阵,突然大着胆子又道:“要不夫人,我们也去劝二公子争夺家主之位吧?者家中主子若是二公子的话,夫人的日子也能松快许多,省得他们两相争斗,殃及池鱼。”就比如这差的布料就落到了甄宓手中。

    甄宓摇了摇头,不表态。

    青银又对许晚使眼色。许晚倒是乐观得很,言笑晏晏地说:“反正无论袁氏如何,只要是夫人,即便脱离了袁氏,也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别忘了,我们夫人可是有倾国倾城之貌。”

    “而且,以我看家里的三位公子都不怎么样,他们配不上夫人。”许晚嫌弃地坚定道。

    既然在这种时候,连甄宓都能考虑到的问题,他们兄弟却忽视、依旧要互相争斗,已足以见他们的愚蠢和目光短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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