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行(六)

    “啊啊啊啊啊啊——”

    院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人们想逃,却又不知往逃去何处。

    有些离棺材近的人躲闪不及,硬生生被藤曼缠住包裹,须臾间便化成了混杂着齑粉的血水。

    岑月扭头看去,只见棺中徐叔的尸体已模糊一片,他的血肉尽数被这些藤曼吸收生长,整个人迅速干瘪,裂成碎片。

    藤曼以势如破竹之势蔓延,瞬间将房屋冲垮,只片刻小院便被围成了四方的牢笼。

    江映柳面色沉如水,没想到凶手竟会在尸体上动手脚。

    她当即拿出鎏金鞭,狠狠甩在藤曼围成的绿墙上,鞭子掠过的地方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那绿墙却是纹丝不动。

    “那是什么?!”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院中赫然出现了一口藤曼做的棺木,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子正躺在这四方绿棺中,眉目安静祥和。

    “舒子行!”

    “他为什么会在这?”

    之前上过一次当的江映柳等人,一眼便认出这棺木里的男子仍是草人化为而成。

    徐放脸色惨白,方才若不是他躲的及时,恐怕就被那见鬼的藤条穿身而过了,此刻听到舒子行的名字更是三魂没了七魄。

    难不成他真的寻仇来了......

    村民们缩成一团,皆是欲哭无泪:“他不去转世投胎,一直在徐家岭徘徊,莫非是有什么冤情?之前不是还有人听见他屋子里传来哭声吗?”

    “他死得其所,有什么冤的?”

    徐放挣扎着起身,连滚带爬的向江映柳的方向:“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很有本事会捉妖吗?快想想办法!”

    江映柳正视着他,道:“徐公子,舒子行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徐放面色通红:“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江映柳不语,凶手在徐叔尸体内动手脚,特意选在下葬这日将盛有舒子行的棺木示于众人面前,如此大费周章,不可谓不让人多想。

    他明显是针对某人而来,至于这个人是谁?

    江映柳轻轻扫了徐放一眼。

    四周绿墙坚固如铁,这些长着尖刺的藤曼缓缓蠕动,严实密合的甚至连一缕阳光都无法透进来。

    还好头顶有个小口,不至于让这牢笼彻底陷入无尽黑暗之中。

    恐惧逐渐蔓延开来,一直蹲在角落的胖子两人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哭腔对徐放道:“徐哥...徐哥你就说了吧,难不成要害得大家都死在这?”

    徐放一字一句几乎是从牙关里蹦出来的:“你他娘的给我闭嘴.....”

    岑月仍旧不死心的找着香味来源,到底在哪呢?

    角落里乞丐眼神阴冷的注视着一幕,他沉沉的扯了下嘴角,藤条如猛蛇出击,尖刺宛如吐出的蛇信子,猝不及防向徐放袭去。

    江映柳眼疾手快的用鞭子击退。

    徐放惊魂未定,恶狠狠朝棺材里的男人看了一眼,咬牙道:“是,是我杀的他!”

    这话瞬间引起轩然大波,人人面露惊愕:“你...你怎么会......”

    只见徐放深吸一口气,方才脸上的慌乱无措一扫而空,他大义凛然道:“舒子行喂养毒虫,害村里人染上了疫病,甚至还把大家的尸体搞成那般骇人模样,我们是他的小白鼠吗?”

    “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为民除害罢了!”

    有人难以置信道:“他不是自己被毒虫咬了吗?原来是你干的。”

    “是。”

    事到如今,徐放也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了。

    一老人言语中尽是不满:“这么说是你惹来的祸事?”

    “这是什么话?”徐放阴阳怪气道,“四叔,当年我可记得舒子行倒地后,你们人人都往他身上放了毒虫,还打他泄愤!”

    被称作四叔的老人咳了一声:“他那是罪有应得。”

    徐放冷笑一声,倏尔冲江映柳喊道:“道长,我这都是为民除害,你可不能不管我。”

    “简直是.....”一声低语传到众人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一派胡言。”

    刹那间,一道藤条当头劈了下来,将徐放抽的头晕脑胀,一下倒在了地上。

    乞丐额角青筋暴起,他几乎失去了理智,顾不得掩饰,径直从人群中跨步而出。

    众人看他手中飞出的藤曼,纷纷大惊失色,后退远离。

    乞丐勾起一个充满杀意的笑:“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英雄。”

    徐放闻言顿时大惊失色,他惊骇的盯着面前的乞丐:“你是舒子行?”

    半晌,他头脑清醒了些,又摇了摇头,呢喃道:“不,你不是.....”

    舒子行是人,面前这个分明是个怪物,即便舒子行真变作厉鬼,也狠辣不到这种份上!

    果然,乞丐阴森道:“我当然不是。”

    岑月和谢重川对视了一眼,彼此心中都隐约有了一个猜测,能为舒子行做到这般份上的,难道是......

    他两对视的小动作落在薛阑眼中,少年不悦的皱了皱眉。

    此时,不知谁带着哭声说了一句:“那你是谁?为何要装神弄鬼的吓唬我们,我们和你无冤无仇?”

    “我是谁?”

    乞丐狞笑着重复了一句,下一秒他撕裂了身上这层皮囊,人皮掉在地上,内里逐渐显出一个身形。

    那是个眉目锋利,极为耐看的瘦挺少年。

    即便过了一年,仍有人眼尖的认了出来。

    “是他!舒子行的药童!”

    “那个被他捡回来的乞丐!长青!”

    人群中有一尖嘴男子愤愤道:“好啊,这舒子行养虎为患,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仅自己作恶多端,身边一个小小的药童都坏到了骨子里!你隐瞒身份,潜伏在我们徐家岭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许是忘记了眼前的少年并非人类,只顾逞一时口舌,全然没料到惹怒他会有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的瞬间,蛰伏已久的尖刺藤曼径直穿透男子的身体,血腥味随即在院内蔓延开来,其余闻到血气的藤曼都如饥似渴的凑了上来,它们疯狂吮吸这人体养分。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眨眼间,男子便被蚕食殆尽,化作一滩血水。

    其余人见状纷纷噤声不言,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江映柳再也忍不住,挺身而出,呵斥道:“够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长青越过她,将犀利凶恶的目光落在徐放身上,下一秒,徐放便被藤曼缠住双腿,拖至他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徐放:“我要你把当年疫病泛滥的真相当着这些人的面,事无巨细的讲出来。”

    少年语气阴森,像淬了一口血一样:“包括你是如何陷害舒子行,害他惨死的过程。”

    徐放两股战战,一边向江映柳投去求救的目光,一边颤颤巍巍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青似乎早救预料他会这般,幽幽道:“我果真没杀错人,教养出你这样德行的儿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徐放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倏尔变得十分难看,果然下一秒他便听到那充满歹毒恶意的语气:“他可是因你而死啊。”

    徐放瞳孔骤缩:“为...为什么...?”

    长青冷冷道:“教子无方,当然该杀!”

    他俯下身愉悦的欣赏着徐放痛苦的神态:“你说他怎么好意思替你去舒子行墓前赎罪的啊?明知道你犯下过错,却还想将错就错的包庇你。既然他想赎罪,那我自然是要满足。”

    这话如当头一棒,砸的徐放分不清东南西北。

    “怎么可能?”徐放额角冒汗,笃定了对方在骗他,“他怎么会知道?”

    长青笑而不语。

    一瞬间,徐放想到了什么,眼神凶恶的朝蹲在角落的胖子二人看去。

    “是你们?!”

    胖子二人欲哭无泪,弱弱辩解:“是村长那天在屋外听到了,找到我们非要问个明白,我们要是不说,他就要把我赌博的事说出去。”

    另一人附和:“我老婆说我要是再碰那玩意就要与我和离,她要是知道,一切都完了,我真的没办法啊!”

    徐放气的牙痒痒,如果他的眼神能化为利刃,那两人估计已经被他剜成了肉片。

    “哎呀我想起来了。”有人窃窃私语道,“村子出事的前一晚,我好像见过他。他确实提了一袋子纸钱,往后山去了。”

    “这么说,徐放真的做了对不起舒子行的事?”

    岑月几乎可以想到,一位知晓孩子犯下过错的老人,恰又在此时发现儿子下落不明,心中惴惴不安,他不敢声张,又怕独子遭遇不测,于是趁人不注意偷偷跑去后山,乞求舒子行能放儿子一马。

    那少年许是被他言语惹怒,怒从中来,将其杀害。

    徐放自然也能想到其中缘由,他登时红了眼眶,像只发狂的巨兽发狠的向那少年扑去,只可惜他的脚被藤曼缠的死死的,根本动弹不得。

    “老子要杀了你!”

    长青面色不变,声音却沉如玄铁:“你最好比我痛上千倍百倍才好。”

    他将徐放揪到棺材面前,迫使其跪伏在地上,徐放被藤曼捆的死死,压根反抗不过,只好破口大骂。

    “舒子行是我杀的怎么了?他该杀!其余的你休想陷害我!”

    “真是死到临头还在嘴硬。”长青哼笑一声,毫不留情的用藤条拽出了徐放的舌头,“既然你不说,这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他扫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胖子二人,目光阴鹜:“他不说,你们两谁来呢?”

    胖子早就被吓尿了,那被生硬拉拽出的舌头就离他不过几米,他一张脸被吓得毫无血色:“我说我说!”

    那贼眉鼠眼的男人也毫不示弱,大声道:“我也说我也说!”

    他指了指地上苟延残喘,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的徐放:“他!都是他!当年的疫病和舒子行没关系!”

    “是徐放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听说后山的英雄冢里陪葬着无数金银珠宝,是他鬼迷心窍,撬了棺材才引出这么多尸虫!害村里人染了疫病!”

    胖子唯恐他全部说完,不给自己一点表现机会,因而忙里忙慌道: “也是他被舒子行发现后,死不悔改,杀人灭口,将尸虫偷偷放到了舒子行家里,栽赃于他!”

    “此人简直是禽兽!”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们无不为之惊愕哗然。

    一年前被埋葬的真相此刻见于天日,这么多年竟是他们错怪舒子行了。

    胖子一口气说完,只希望眼前这人能放过自己,他邀功讨好似的对少年道:“大人,大人,我都说完了。”

    “很好。”长青阴阳怪气的夸奖了一句,他扯了扯嘴角,语气阴森,“说完了.....”

    “就可以去死了。”

    说罢,一道长藤瞄准胖子结实的胸膛,下一秒穿心而过,一旁贼眉鼠眼的男人也未能幸免,两人就这么变成了这绿藤牢笼的活养分。

    周围绿藤像是疯魔一样,开始对被困其中的人们发动攻击,村民们报作一团,不知该躲去何处。

    江映柳迅速设了个结界,将那些迫不及待进食的藤曼挡在外面,粗壮的绿藤一下下撞击着散发着淡蓝光芒的结界,这结界被击破,不过是时间问题。

    长青亦被圈在了结界之中,他并未趁机偷袭,只站在原地冷眼相观。

    “够了!”谢重川冲他大喊,“你已为舒公子报仇,又何必再去牵连这些无辜的人!”

    “无辜?”长青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低低重复了一句,他哈哈哈大笑起来:“这里的人哪个没朝舒子行身上放毒虫,扔石子,我杀了他们都算轻的。”

    他望向江映柳,竟笑了起来:“是江姑娘吧?”

    江映柳直视着他,并未开口回应。

    长青道:“只要你帮我破除后山结界,我便可放你和你的人离开。”

    江映柳眉头微蹙,后山不光埋着舒子行的尸体,还有一个巨大的死人坑,里面埋葬的大多是前朝战死沙场的将士。

    这些将士生前死状凄惨,戾气极重,加之后山阴煞汇聚,想必早已化成阴邪之物,如若放出,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江映柳道:“恕我不能答应。”

    长青脸色一下沉了下去:“不答应?”

    他话音刚落,面前那口盛着舒子行的棺材便忽然烧了起来,男子温和干净的眉目逐渐被烈火吞噬,变成了一堆灰烬。

    紧接着,四周铜墙铁壁般的藤曼如将顷大厦,轰然倒塌,被阻隔在外的阳光登时照了进来。

    人们见状,先是迟疑了一两秒,而后争先恐后的逃命而去。

    长青望着被烧成灰的棺材,眼中顿时燃起滔天怒火,岑月目瞪口呆的看向一旁的人,只见薛阑事不关己似的收回手上未用完的明火符,看样子对她仍旧杵在原地的样子十分不满:

    “愣着干什么?还不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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