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子行(四)

    昨日刚下了一场雨,枝头一簇簇鹅黄色的小花可爱喜人,还未到深秋,湿漉漉的空气中便已掺杂了些许桂香。

    岑月站在檐下静静看着瓦片上汇聚而下的水滴,心头不禁缠绕上一抹愁绪。

    这徐家岭离临都就剩不到一月的路程,留给她的时间越来越短,届时若完不成任务,只能被系统抹杀掉。

    可薛阑对自己防备心这么重,她怎么下手?

    上次他身体抱恙倒是个好机会,只可惜她下错了药,生生把这个机会浪费了。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在西陵时极乐坊的如烟姑娘说的话。

    “不管是多冷漠的男人,只要沾了情爱,都是如此。”

    “有的还要死要活,恨不得连心都捧到你跟前。”

    岑月破罐子破摔的想,要不她勾搭一下薛阑?问他愿不愿意为自己去死?

    这个想法还未成型便被她扼杀在了摇篮中,岑月暗自骂道,薛阑怎么可能喜欢她,就算喜欢她,也不可能傻到为她去死,好吗?!

    “吃饭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岑月拉回现实。

    薛阑站在旁边垂眸看着檐下出神的人,他今日穿了身竹青色衣裳,瞳仁黑亮,如水中映月,身上彷佛也萦绕着湿漉漉的桂花香,那香味若有若无,勾的人心尖一颤。

    岑月回过头,盯着失神片刻,继而感到心脏加速跳了起来。

    满院桂香,花瓣纷纷洒洒的落在青阶之上,昨夜的雨滴沿着长满苍苔的屋檐瓦片落在地面的一滩水洼上,连带着她的心也泛起一圈涟漪。

    薛阑微愣:“我脸上有东西?”

    岑月只感觉脸上热了一片,她慌乱的扯了个借口:“桂花。”

    她伸出葱白的手指,上前替他拿掉:“你肩上落了桂花。”

    薛阑忽然道:“你头上也有。”

    岑月:“桂花吗?”

    “嗯。”他微微勾起唇角,“不用摘,你戴着挺好看的。”

    岑月蓦然红了脸,表情颇为羞涩,要知道从薛阑口里听到一句好话,简直比登天还难。

    直至二人进了屋,狐玉纳闷的朝她说道:“咦,你往头上顶个树叶子做什么?”

    岑月眼底的笑意顿时凝住:“啊?”

    她狐疑的往头上一摸,果真有片树叶,呵呵,她就知道薛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又在戏弄人。

    往日叽叽喳喳的饭桌上今天却安静的很,狐玉正狼吞虎咽的啃着鸡腿,岑月低头默默在心里诽谤薛阑,江映柳和薛阑正认真吃着饭,一旁的谢重川欲言又止,想搭话江映柳却又不知说些什么。

    岑月递给他一个“还没和好?”的眼神。

    谢重川无奈一笑。

    没想到平日伶牙俐齿,聪敏过人的男主在哄姑娘这方面也是一窍不通。

    “江姐姐”岑月道,“你觉得今天的菜味道好吗?”

    江映柳淡淡道:“嗯,不错。”

    岑月笑得眉眼弯弯。竖起大拇指夸赞:“这是谢大哥一大早起来为你做的。”

    “哎!谢大哥虽出身名门,人却一点架子也没有,不仅温柔体贴,还有一手的好厨艺。天底下这样的好男人不多了!”

    就连徐叔也啧啧称赞:“小谢确实不错。”

    谢重川被她夸的脸颊微红,看也不敢看对面的江映柳。

    薛阑听着她话语间几乎溢满的崇拜赞赏,方才还酝酿在眼底的笑意顿时一扫而空,他放下碗筷,冷冷想道,一大早又在这夸人,没完了是吧。还让不让人吃饭。

    江映柳则颇为意外的看了谢重川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了声谢。

    谢重川立马道:“你若是觉得合胃口,我明儿还做。”

    江映柳客气又疏离道:“不麻烦了。”

    谢重川笑声嘀咕,这怎么能是麻烦呢。

    用过饭后,岑月等人便出门去调查近来村民惨死一事。

    一上午几人都没有什么头绪,谢重川便领着大家去村头的酒馆歇息。

    中间有桌人正围在一块喝酒,几人都喝的都脸红脖子粗的,嗓门大到角落里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后山的死人坑里真埋着那么多金银珠宝?”

    “骗你干嘛?村西头的王二狗,他之前进山就捡了块金子,人转头就拿着这金子娶老婆了。”

    “他那钱是这么来的?”有一人惊愕道,“看来这谣言也并非是假的,听的我都有些心动,若非现在时期特殊,我立马就进后山挖金子去。”

    “你抢了那些士兵的陪葬品,不怕他们半夜来找你啊。”

    “怕什么?都过去多久了,人都变成骷髅黄土了,有什么好怕的?”

    谢重川津津有味的听着,道:“想不到这徐家岭还有这么多奇闻趣事,若非我们有要事在身,在这喝喝酒,听听故事,不失为美事一件。”

    狐玉抛起一个花生米,用嘴接住:“你们说舒子行到底藏哪了?这徐家岭快被我们翻遍了,也没找到人。”

    “难不成魂魄附在别人身上了?”

    薛阑把玩着手中茶杯,道: “说不准,那舒子行之前在此生活这么久,常年和村里人打交道,对他们的脾气秉性应该清楚的很。如若他刻意伪装,应当很难被发现。”

    狐玉:“如若这样,那真无异于大海捞针了。”

    岑月:“既然这么多人都进过后山,他肯定挑一个自己最为熟悉之人。”

    谢重川道: “最为熟悉之人,之前听村长说这舒子行曾有一个药童,与他同吃同住,关系亲密,但那药童早在舒子行出事前就已离去,多年来不知所踪。”

    狐玉:“说不定早被他杀掉了呢。”

    谢重川放下茶盏,眼里一点轻快笑意: “说来我们还没去舒子行的家看过,若他真的逃出来,难免不会重回故地,过去看看说不定会发现什么线索。”

    *

    舒子行的家就在徐家岭东侧,这个位置本就有些偏僻,舒子行死后更是鲜少有人涉足,久而久之,这里便成了一块杂草丛生的荒地。

    几间草屋已被火烧的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看上去有随时倒塌的风险,屋内一片焦黑,到处都是灰烬残骸,已经看不出这房间原本的样貌。

    舒子行生前应是喜爱侍弄花草,房屋前的空地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有一部分幸运的躲过了烈火侵噬,如今生长的肆意盎然。

    狐玉吊儿郎当道:“看来没戏了,这都烧成灰了,什么也看不出来。不如我们收拾收拾回家吃饭吧!”

    岑月:“不行,这才出来多久?”

    谢重川仔细勘察着周围,不肯放过一点蛛丝马迹,而薛阑盯着一株花草,神情若有所思。

    “这有人来过。”他忽然道。

    薛阑:“这些花草长势如此好,周围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没有,肯定是有人拔掉了。”

    众人环视一圈,果然如他所说,除了花草周围的空地,遍地杂草横生。

    除了舒子行或与其亲密之人,不会有人这般空闲还跑来照顾这些花草吧?

    回去的路上,谢重川看到树下有几个正在晒太阳的老人,便上前打听。

    他指着舒子行家的位置,问道:“老人家,请问这几日可有人往这个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唯有舒子行一户人家,平常村民轻易不敢踏足,若是有人过去,该是十分引人注目才对。

    老人们踌躇几秒,道:“没有啊,我们天天在这晒太阳,没见有人过去。”

    “是啊,那里闹鬼,谁敢过去呢?”

    谢重川狐疑道:“闹鬼?”

    其中一个白发老头点头,他们仿佛很忌讳提起舒子行似的:“以前有人晚上路过那谁的屋子,听到里面有人在哭,以为那谁回来呢,当天晚上就吓病了。”

    有人在哭?

    是舒子行一朝出逃,再见故居难掩激动,心有不甘?还是那个下落不明的药童回来看到如此惨状,心系旧主,不禁悲痛出声?

    谢重川思索片刻,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今晚我在这守着。那人既然一直在偷偷照顾草药,难免不会再回来。”

    狐玉誓要抓到那个划破自己脸的背后黑手,他大手一挥:“今晚我就在这守着,我倒要看看是谁,老子要划破他的脸!!”

    谢重川点头道:“好,今晚我和你留下,明天再换小岑和薛公子。”

    岑月自是没有意见,临走前还不忘嘱咐:“那谢大哥你们可要注意安全。”

    谢重川温和一笑:“放心,你们快回去吧。”

    饶是这样岑月仍然有些担心,一路絮絮叨叨道:“谢大哥虽然聪明但却不会武功,仅靠狐玉一人,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来。”

    薛阑从早上便心有不顺,此刻听到谢重川名字更为烦闷,他眼底倏尔变得沉黯:“那谢重川给你下蛊了?以至于让你时时刻刻的念叨着?”

    岑月从他的语气中察觉出几分不对:“薛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薛阑一顿,绷着脸道:“你吵的我耳根子疼。”

    “真的?”她将信将疑的看着薛阑,语气带着些阴阳怪气的意味,“好啊,既然你嫌我吵,那以后我就不和你说话了,这样对你耳朵也好。”

    身边的人倏尔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起来。

    他盯着一言不发,连笑也不笑的岑月,黝黑眼底闪过一丝无措,她这是生气了?

    翌日一早,岑月刚起来,便看到厨房有个忙碌又熟悉的身影。

    她透过支起的窗户望着正在案板上切菜的薛阑,他刀法利落,做起饭来也颇为娴熟,这么看着倒有几分贤惠乖巧的模样。

    薛阑今天被夺舍了?好端端怎么突然下厨了?

    狐玉眼尖的瞧见岑月,兴奋的招手道:“快进来,薛公子今天做了面。”

    岑月意外道:“你们回来了?怎么样?发现什么线索没有?”

    狐玉拉着她坐下:“别提了,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徐叔面露愧色,对几人道:“哎真是辛苦你们了。”

    谢重川颔首:“村长不必客气。”

    说话间,一碗碗热腾腾的面被端上桌。

    浓郁面汤中散落着两三片嫩绿的菜叶,金黄的煎蛋铺在柔软的面条上,中间点缀着细碎的葱花,香气扑鼻,让人食欲大开。

    狐玉咽了咽口水:“薛公子竟还会做饭。”

    照往常岑月肯定是要附和夸赞几句的,如今却只埋头小口小口吃着面,一句话都不说。

    薛阑眼眸幽黑,他倒是没想到岑月昨天那些话竟不是在开玩笑。

    “岑姑娘。”薛阑似笑非笑,“味道怎么样?”

    岑月点了点头。

    薛阑却铁了心让她开口,轻快道:“点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岑月冲他竖了个大拇指,那意思显而易见了。

    薛阑却不依不饶:“那比起谢公子昨日做的呢?”

    岑月一时被为难住,不知该做如何回应,薛阑眸中含笑,那目光却是锋利至极,誓要问个明白。

    谢重川看的明白,这薛公子看着没事人一样,估计自己都未察觉到心中醋意,他不点破,看热闹似的瞧着面前的两人。

    徐叔乐呵呵的打圆场道:“都好吃都好吃,小谢和小薛模样长得俊俏,这做饭的手艺也不错。我家那孩子这么大了,却连个菜都不会切。”

    江映柳这会也在,问道:“说起来,这几日都没见过徐公子。”

    徐叔面色一僵,道:“他这几日......住在朋友家。”

    见岑月顺着徐叔的话点了点头,薛阑脸色好了些,只是这一整日岑月铁了心不与他说话一句话。

    他眼底划过一丝懊恼,毕竟是自己说吵,才惹得这般局面。

    傍晚时,岑月对着狐玉道:“你替我向薛公子转达一句,我们该走了。”

    狐玉好奇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岑月振振有词,话语间夹杂着幽幽怨气:“薛公子觉得我说话吵,既如此,我以后何必在他面前说话讨人嫌。”

    狐玉将这话如实传达给薛阑,对方漆黑的眼底带着点似有若无的透着冷意的笑。

    他倒要看看等没了旁人传话,岑月该如何?还要不理他到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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