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折

    “哦?说来听听。”珠穗这一招反客为主让李徽仪略略吃惊。

    宋照与曹满同为内侍省中侍中,地位却一直处于一种此消彼长的状态。

    建元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曹满便在御前行走,深得梁文帝信任,而宋照还在当时的齐王赵承祁跟前侍奉,在整个内廷,曹满是如日中天的存在。他也借此机会贪墨了不少,在自己的老家关中鄠县侵田兼地,鄠县人人都知晓这位曹侍中惹不得,便只好忍着。

    赵谓虽为庶子,但毕竟是长子,其生母贺昭仪被赐死后,便被养在了先皇后王氏膝下,又是王琮之这种大儒启的蒙,在其授意下,他没少读古时贤明圣君的治国经史。随着年龄渐长,赵谓不免动了清田的心思。

    赵承祁登基后,曹满在内廷的地位被宋照取代,转而被遣去伺候赵谓,朝夕侍奉,赵谓的心思曹满又岂会不知晓?

    司隶京畿周边世家势力庞杂,姻亲关系更是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往东的青、兖二州,是琅琊王氏在独大,北边没什么良田,赵谓上位要清田,第一个矛头要对准的地方就是关中这块对他掣肘威胁不大的千里沃野,而他曹满,作为一个赵谓知道根底的内宦,将是赵谓要开的第一刀。

    曹家往前推上百年,也是钟鸣鼎食的朱门显贵,不过后来随着乱世争伐,渐渐没落了,自其祖父开始,曹家在鄠县定了居,曾祖父、父亲、他三代都在鄠县县衙里做小吏,到了曹满跟前,因着实在难以维系生计,在给家里留了后之后,他托关系入宫做了内宦。

    内廷里的小黄门大多没什么见识,而曹满凭着幼年读过的几本经策,很快得了文慈太后和梁文帝的青眼,一路被从寻常阉人提拔到中谒者、黄门、黄门令、中给事、中尹。于曹满而言,他苦心经营二十年,怎能因赵谓这个乳臭未干的新君一句话而付诸东流?

    听珠穗如此说着,李徽仪不免微微蹙起了眉头:“我瞧你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怎么看到这么远的?”

    珠穗何其聪明?自然从李徽仪这话里听出来隐隐的夸赞之意,也知晓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不觉弯了弯唇:“我家是曹满庄子里的佃户,自小被他家家仆欺辱着长大的,鄠县的事情,我一清二楚。我十三岁那年,曹满回鄠县办事,我恰巧在田埂里劳作,他瞧见我后,说我是个美人坯子,便跟我爷娘将我要走了,说是在宫里为我谋一份差事。”

    说到此处,珠穗不免得意的抚上自己而脸颊:“家里少个人少张嘴,他们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再后来,我就被送上了大殿下的床榻,此后侍奉殿下左右,殿下的心思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一旦珠穗毒害赵谕的事情得手,所有矛头直指赵谓,而这对于李徽仪来讲更是天赐良机,她可趁此向前朝世家发难,赵谓便无从登基。

    曹满自忖李徽仪没有任何他贪墨侵田的证据,即便赵谓失势,被赶出京,他曹满在关中的田地房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李徽仪抚着指甲上的丹蔻:“照你这么个说法,你在谓儿跟前的地位绝不逊于曹满,之所以不去寻谓儿,就是不想把这件事在晖章殿里解决了,你想捅到我这儿来,想把曹满拽入泥潭。”

    珠穗清了清干哑的嗓子,轻笑一声:“是。我就是我,不是他的匕首,也不会做他的匕首。他根本没想到,我会去找人去查验那包药,我知道不能去找他,这样会打草惊蛇,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想办法见到殿下您,或许能得到一线生机。”

    到底是穷困令人早当家么?眼前的珠穗虽然青丝尽数挽成了个单髻,但眉眼间尚存一丝稚气,或许是自小锦衣玉食,李徽仪想起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可没这样的魄力,若此后能将其收用到自己身边,也不是不好。思及此,她抬了抬手:“那边壶中尚有茶水。”

    珠穗颔首,顺着李徽仪的意思为自己斟了杯茶水一口饮尽。

    “看来你老子娘待你并无真心,你又缘何因他们而受曹满摆布呢?”李徽仪轻轻揉了揉眉心,她可不喜欢用不知道底细的人,再聪明也不行。

    珠穗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笑来:“我哪里是为了他们?我不过是为了我尚在读书的弟弟。”

    珠穗被曹满从鄠县带走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曹家的家奴了,她七岁那年,爷娘为了两斛米把她抵给了东家曹家,曹满常年在京中,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珠穗和她那个弟弟的亲娘早在她六岁那年病死了,鄠县的那个是后娘,平日里没少苛待珠穗姐弟俩,珠穗费劲心力的去讨好赵谓,在宫中左右逢源,不过是想快些把胞弟接出那个虎狼窝。

    李徽仪听着,突然从珠穗身上觅到了自己年少时的影子来——都是为了自己重要的人去朝一个根本就没有感觉的人虚与委蛇。

    “你到底冲撞了我,一个月的幽闭和罚俸不可免,之后便留在徽音殿吧,表现的好,鄠县那边,吾自会安排妥帖。”李徽仪阖了眸子,声线平静,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珠穗出了殿门后打了个寒战,探出指尖接住天上的絮絮雪来,将一缕发丝捋至耳后,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

    她不过是一个提线娃娃,只是掌线的人一直在变罢了。

    待珠穗走后,李徽仪将目光转向一直立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沈著。

    “你怎么看她?”

    沈著抬起眼,而后拱了拱手:“是把双刃剑。”

    用得好,所向披靡;用不好,自寻死路。

    李徽仪闻言,没有收回目光,笑了声:“双刃剑?你沈见微,又何尝不是一把双刃剑呢?”

    沈著敛了眸光,轻轻勾了勾唇角:“臣确实是殿下手中的一把双刃剑,遇文臣,可以为殿下左右逢源;遇武将,可以为殿下巧舌如簧。”

    李徽仪没想到他会如是说,轻哼了声:“油嘴滑舌。”

    沈著没有接他这句,反问了句:“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理那个婢女?”

    李徽仪略微一沉吟,道:“她既然在意她弟弟,那便将人捏在我们手里。我要让所有对我有用的人,头上都悬一把刀。”

    包括你沈见微。

    话音刚落,芍容便进了内殿,朝李徽仪行过礼后,在她耳侧低语。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道:“快请!”

    “周将军坐。”李徽仪拢了拢衣衫,朝周望津抿唇一笑,当然她也照顾到了沈著的情绪与面子,而后转头朝沈著道:“见微也坐。”

    来人是中领军周望津,与李徽仪也算一起长大,却算不上青梅竹马。

    看着笑吟吟的李徽仪,周望津的不觉想起了十几年前那个娇纵可爱的李家三娘、风度翩翩的李家二郎;想起了与他们一起读书玩闹的日子;想起了自己轻裘快马、银鞍侧帽的时光。

    不过须臾,他便回过来神,朝着李徽仪颔首:“方才王琮之来找过我。”

    一个时辰前。

    昨夜他临时换值,今日本该休沐,才从庭院里练完剑,在侍从的服侍下擦着脸上汗珠,却有下人来通报——尚书令王琮之前来造访。

    今日在朝堂上皇后殿下与尚书令两人剑拔弩张的事情他是听过的,这个关头,王琮之身份这么特殊还特意亲自来见他,周望津八成已经猜到了王琮之的心思。

    “请。”周望津将手中的帕子塞到侍从手里,大步朝厅堂内走去。

    “我听说周将军虽为武将,但却一直钟爱收藏史书孤本,我看几天新得了卷《史记》,据说是司马公亲笔,特来与周将军琢磨一番。”王琮之说着将自己面前的那卷竹简摊开在周望津面前。

    不知有否有意,那卷竹简上的内容正好记载的是汉惠帝继位,吕后专政擅权一事。

    周望津将那卷竹简合上,放到桌案中间,朝王琮之礼貌不失客套的一笑:“恕我眼拙,一时倒还真没辨出来真赝,不若您另寻高明?周某说到底毕竟是一届武夫。”

    王琮之倒也不勉强,将那卷竹简又移回自己面前,叹了一息:“我每每读到这段,无不叹息痛恨啊,汉室兴衰,怎么能交付女主?”

    周望津的笑容稍稍凝滞,端起案上杯盏抿了一口才道:“你们文人这些事情,我不太懂。不过尚书令大人你说起汉室,倒叫我想起了周亚夫将军,同样是姓周,当年七国之乱,周将军能不为刘濞等人所惑,忠心为主,实在是令我钦佩。”

    王琮之闻言,不觉一愣。原来周望津这是从一开始就听清了他的言外之意,亏他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暗示的不够明白。

    周望津将王琮之面前的茶盏倒满,颔首:“我晚上还要回宫换值,王令君慢走。”

    王琮之看着那杯快要满溢的茶水,微微色变,但也只好敛衣起身:“叨扰周将军了。”

    想策反周望津?当真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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