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斗

    柳京闻言,从王琮之手中接过那纸诏书,等看到上面的内容后亦微微色变,抬头看向李徽仪:“皇后殿下,这份诏书当真是陛下所留?”

    河东柳氏虽然在大魏也算得上是四世三公,但与琅琊王氏还是不可相提并论,因此柳京对于李徽仪到底还是存了些敬意的。

    李徽仪听了这话,心中警铃大响。

    柳京这话是给自己埋了坑等着自己往里面跳,她若是真得照着他抛出的问题回了便坐实了自己是看过这份诏书的,最起码是知道其中的内容的,那么对王琮之看来,这封诏书的内容就存疑了,废长立幼,本就是一些世家老臣所大力反对之事。

    她一愣,面上的惊异之色不多不少刚刚好:“这封诏书是沈常侍带来的,在您与王令君之前,我还未曾看过这份诏书,亦不知其中内容如何。”

    柳京瞳孔一缩,便将那份诏书双手递到李徽仪手中。

    她看完后,平静地将诏书卷起来,既无意料之中的得意,也没有意料之外的受宠若惊,淡声道:“既然是陛下遗诏,那便按遗诏的内容来。”

    王琮之冷哼了声,看向李徽仪,“这份所谓的诏书里立得储君是你的儿子,你当然欣然同意。”

    “王令君这是什么意思?这既然是陛下遗诏,我只是说立储之事按照遗诏施行,令君若有异议,也不应在陛下殿前为难我孤儿寡母”李徽仪敛去面上的悲伤神色,迎上王琮之的眸光,续道:“况且山陵新崩,令君作为臣子非但对此事毫不关心,而是站在这殿前与吾纠结立储之事,是否失了臣子之本分?”

    说话间皇长子赵谓也匆匆赶到了式乾殿,虽然悲怆,但还是依照礼数对李徽仪行了礼。

    她点头应了,“好孩子,和我一同进去看看陛下吧。”

    赵谓今岁已经十六,算起来比她还略高出半个头来,此刻也只是不情不愿地朝她弯了弯身子,等着她先走。

    看过建元帝的遗体后,诸人也出了殿门,本以为又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但谁也没有被先开口,皆立在阶前看着飘飞的大雪。

    沈著出言打破了这片阒静,“此刻已经将近卯半,其余诸位使君或已经在太极殿静候了,况陛下身后事还需祠部拿出个具体的章程来。”

    一句身后事,包含的内容可太多了,既是在说建元帝的谥号安葬一系列事情,又暗里提到立储的事情。

    沈著这话的意思,是要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去商议,和群臣商议。

    虽然赵谕非长子,但建元帝的“遗诏”里说的储君是他,那便看还有胜算,总比在此地与王琮之纠结好。

    按照惯例,今日的确是在太极殿大朝的日子,只是出了这样的意外,才在此耽搁许久,王琮之与柳京皆没有立场反对,只好应了声。

    “令君请。”李徽仪虽然这么说着,却并没有等王琮之,而是先迈出了步子。

    “皇后殿下,”柳京略带顾虑地出声,“当真要这般尊容不整前往太极殿?”

    芍容会意,从怀中取出一枚简素的凤簪,双手捧上。

    李徽仪则信手取过,撩过耳后的头发,随手挽了个低髻,拢了拢裘衣,道:“国事可废否?”

    以国事来压,柳京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自建元帝两月前病情突然加重后,李徽仪便下令在太极殿设了珠帘,一直未曾撤掉,今日虽衣冠不整,但有珠帘做屏,倒也无甚大碍。

    百官本是疑惑为何今日皇后殿下和尚书令中书令均未到,一时窃窃私语。

    待百官行过拜礼后,李徽仪方抬了抬手腕:“陛下病笃数月,已于昨夜驾崩。”

    众臣惊愕。

    宋照得了她的授意,展开那卷遗诏:“诸位,听陛下遗诏吧。”

    诸臣尚不知遗诏内容为何,皆依言跪下,唯独王琮之站得笔直。

    “君命天授,以抚御寰宇、懋慰民心,朕自践极,仰观俯顺,朝乾夕惕,夙夜兢兢,奋祖余烈,张国掖臂,承祧衍隆。兹有嫡子谕、天资聪颖,粹美鸿绪,宜立为储,顺承舆情,告天地、社稷、昭穆,重万年之统,系八荒之心。”

    底下众臣面面相觑,似乎是谁也没想到建元帝会立赵谕为储君,但毕竟是皇帝遗诏,一时无人敢出声反对。即使是一些世家老臣,顾虑到帝王威仪,此时也未曾出声反对。

    宋照话音刚落,王琮之便出声道:“陛下既然已经驾崩,在场诸位谁能证明这是陛下真正的意思?”

    看来,王琮之此番在立储之事上,是要和她相抗到底了。

    李徽仪索性收起了方才在殿前的贤顺模样,看着阶下,声调冷冷:“怎么?王令君这是要违诏吗?古来立嫡立长,若兼顾嫡长,谕儿的确是最佳人选,令君此言,是在怀疑圣命?”

    王琮之神色如常,“臣不敢对圣命有微词,只是这道圣命的真伪,谁可证明此不是伪诏?”

    “这份诏书经沈常侍拿出,令君您是第一个看的人,你这么说,是在怀疑沈常侍?”李徽仪反问。

    她意料到会和王琮之进行一番拉扯,但没想到他这么明目张胆地持反对意见,既然如此,那她不介意将沈著也拉下水,将这淌水搅得更混。

    沈著亦出列,看了眼李徽仪,而后很从容地朝王琮之施礼:“不知令君何以认为这是伪诏,沈某自被陛下征召以来,圣旨多由我起草,此次亦是奉陛下之命拟此诏书,窃以为我没有任何必要偏向哪位殿下。”

    自沈著入朝以来,办了几件事迅速获得了建元帝的信任后,对于朝野大事,建元帝多次有意无意地避开尚书省和中书省而与其商议拟旨,王琮之知道建元帝这是有意借其分自己尚书令的权,但沈著平日里深居简出,难以挑出错来,故而其一直是哽在他喉咙中的一根刺。

    如今建元帝已崩逝,他一个没落孤臣,没有了倚仗,也算不上自己的顾虑了,于是并没有接沈著的话,只是对李徽仪道:“陛下走得突然,既无托孤,这道圣谕在我琅琊王氏看来也就做不得数。”

    李徽仪握紧椅子的把手,扬声:“王琮之,你放肆!你这是要仗着你琅琊王氏百年大族之势力与吾与整个大魏朝野分庭抗礼吗?”

    “殿下不要忘了我大魏国策!”王琮之梗着脖子道。

    大魏国策,立子杀母,以防外戚干政,蹈前朝之覆辙。

    李徽仪强稳着心神匀出一息来:“陛下遗诏如是,令君今天是要当着百官的面逼死吾吗?”

    她先前能让高侍中主动上书,一来是其早有致仕之心,二来是渤海高氏一贯以清门自诩,并不愿掺进夺嫡之事中,故而略施手段便解决了问题,而赐死的那些臣子也都是大魏没落小族出身、在朝中不任重要官职之人,自己又早有他们其他的把柄在手,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但王琮之和柳京不同,大魏世家基本上都有部曲,王家和柳家更是饶是建元帝也要忌惮三分,硬碰硬,自己很难占据上风。

    倒不若,以退为进。

    “臣不敢,臣只是望殿下不要忘了国策。皇长子谓虽为庶出,但早在建元二年,陛下便下旨赐死了其生母贺昭仪,不久便将皇长子殿下养在了先皇后膝下,其中用意,岂不明显?”王琮之一副胸中自有丘壑的模样。

    虽说不敢,但句句的话外之音都是若她李徽仪想立皇次子为新君,便要自缢以守国策。

    柳京适时地出列,语气相对于王琮之和缓一些,“殿下是国母,其实无论是皇长子谓践极还是皇次子谕,殿下都是我大魏太后。”

    这是将她架在了高位上,让她下不来。众臣心中都清楚,赵谓和赵谕即位的区别就在于——赵谓即位,她就只是个深居后宫的太后,他虽未到弱冠亲政之年,但李徽仪亦无权垂帘听政,但她所出的赵谕即位,因此年仅九岁,政事不得处理,自然事事要询问太后意见。

    这话一出,便是引得那些老臣出来指摘她有擅权之心。

    柳京虽少言,但某种情况下,比王琮之难对付的多。

    此话一出,群臣皆仰头看向她,似乎是迫切地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李徽仪定了定神,缓缓开口:“令君这步步紧逼是为何意?让谕儿登基是陛下的遗诏,令君非但自己不认这道遗诏,还要吾违背圣意不成?”

    王琮之一怔。

    于是她趁此机会,继续道:“陛下驾崩,举国上下一片哀痛,先定陛下之陵葬谥号之事,是我为妻之本分,亦是诸位为臣之本分。”说完看向尚书左仆射杨泓。

    本朝惯例,以尚书左仆射兼任祠部尚书一职,话头也便由此落到了杨泓身上。

    杨泓出身弘农杨氏,而弘农杨氏一贯与琅琊王氏不和,杨泓自然很乐意顺着李徽仪的话走。

    对建元帝的身后事商议一番后,已经近巳半了,李徽仪借哀痛忧思之由退了朝。

    王琮之自然不甘,在她即将转身时,仍道:“望皇后以国为重。”

    李徽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眸中的野心不带半分隐藏:“吾会的,令君,放心。”

    她与沈著并肩走在宫道上,沈著突然转身道:“殿下今日,算是彻底与王令君撕破了脸,当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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