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回来时，姜豆蹲在门口，正在捡地上的石头，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见他回来，把捡到的一把石头全丢进旁边的草地，起身拍了拍手迎上去。
“你回来啦？”
“怎么不进去？”孟淮抬手帮她摘掉挂在头发上的草，“在等我吗？”
姜豆点头，摸了摸脑袋，又拔下好几根草，骂骂咧咧的转身，“晨晨！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哈哈大笑，飞快的跑进小楼。
快到吃饭时间，小院里格外热闹，年龄小一些都孩子在院子里嬉笑玩耍，追逐打闹，偶尔有两个哭鼻子的，也被年龄大一些都孩子很快哄好。
这些孩子生活纯粹而质朴，没有手机电脑游戏机，他们的快乐在小院里的昆虫和皮球上，在一本本旧图画中，在一个个的伙伴里。
厨房内飘出炊烟和饭菜的香味，院长坐在小楼门口，手里摇着蒲扇，笑眯眯的望着孩子们。
“你再不回来就赶不上饭点了。”姜豆推着他往里走，“厨房里有西瓜，可甜了，你洗洗手去吃，阿姨还烧了红烧肉，马上就好了。”
孟淮洗了手，搬了小马扎坐在院长身边，递过去一块西瓜，院长摇头，“下午吃过咯，我已经吃不了太多甜的了。”
“您的身体还好吗？”
“一些老年人的病，不碍事。”院长笑眯眯的摇着蒲扇，看着孟淮，“回去看了吗？”
“看过了。”
院长点头，表情有些感叹，“你五年没有回来咯。”
“发生了很多事情。”孟淮顺着他的视线，望向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我以后会常回来看您。”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像他那么大。”
院长指着院中的一个小孩子，有些感叹，“你躲在你父亲身后，探着脑袋偷偷看我，你父亲带你来这，你坐在小凳子上，不哭不闹，很乖很乖。”
老人家开始缅怀过去，慢慢叹息，“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总是和我吹嘘，说你懂事听话，从来不会让他操心，我和他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太过懂事未必是好事情，等到长大了，要操心顾虑的事变多了，自然而然就任性不起来了，每个年龄段都有应该做的事。”
“一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你也已经长大了。”
他轻轻拍着孟淮的肩膀，“小孩子太过懂事，长大后会很辛苦。”
孟淮愣了愣。
“人是空着手来到这世上的，在成长的过程中背负上的责任越来越多，行囊也会越来越重，到达一个临界点后，人是会垮的。”
孟淮沉默不语，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手，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话，许久之后，他才出声问道：“翟爷爷，我已经垮掉了吗？”
“我只是觉得，你会受累。”
院长看着他，“也许你应该停下来好好看看自己，孟淮，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些年就算背负的东西再多，你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孟淮有些茫然，“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已经不记得你的样子了吗？可我这次见到你，感觉你像是一个活了很久的人。”
院长叹息着继续说道：“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大到你强迫自己去承受，孟淮，无论是我，还是姜豆，以至于你的父母，你的奶奶，我们希望看到的，都是你好好的。”
孟淮慢慢摊开自己的手，掌心有一处烫伤，疤痕是圆形的，已经很淡了，应该是被烟头烫的，但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正如那些刻在他后背的伤疤，随着时间记忆被逐渐的淡化，如今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但那是真实存在的。
在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在这场命运重塑的争斗中，他是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的，处于完全漠视自己生命的状态。
这是不对的，悲剧还没有发生，姜豆也还在。
那一回抓住坠楼的展颜时，他会是后怕的状态，认为自己还不能死，大概也是这个原因。
他盯着手掌上的圆形疤痕愣怔了好久，直到一只手握了上来，拽他起身，“走啊，吃饭去！”
是姜豆。
孟淮被她拽起来，被从茫然拉入充满香味的厨房，姜豆笑眯眯的，“孟淮，你不要再愁眉不展了，开心一点不好吗？”
孟淮看着她，慢慢握紧她的手，笑着回答：“好啊。”
饭桌是几张课桌拼凑起来的，小孩子们自觉的洗手拿碗筷，端坐在饭桌前，眨巴着眼睛，使劲嗅着肉香。
孟淮很久没在这么热闹的场景吃过饭了，由于有红烧肉，孩子们异常兴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叫院长爷爷，一会喊阿姨，哥哥姐姐叫个没完。
姜豆正抱着一个有残疾的孩子帮忙喂饭，得了空才胡乱扒拉几口饭，那个叫晨晨的男孩坐在她旁边，正偷偷用筷子夹她碗里的肉。
少两次偷的悄无声息，第三次被姜豆发现了，放下碗筷，去掐晨晨的脸，磨牙嚯嚯，“我今天吃不饱，就把你煮来吃了。”
晨晨捂着脸哇哇大叫，“你这么大了，怎么欺负小孩呢！”
“我不欺负小孩，是小孩欺负我！”
晨晨对姜豆怀里的孩子说道：“圆圆，咱们不和姜豆姐姐玩，她饿了是要吃小孩的。”
圆圆茫然的睁大眼睛盯着他，似懂非懂的，最后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一桌人都在哈哈大笑。
晚上孟淮留宿在福利院，大概是很久没新鲜人了，孩子们显的非常兴奋，特别是那个叫晨晨的男孩，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一直在偷偷的打量孟淮。
被孟淮察觉到后，晨晨很快跑远，然后在更远的地方继续偷偷看他。
最后，他跑到姜豆面前，特别小声的说了句什么，姜豆扭头看向孟淮，一脸的为难犹豫，晨晨耳根都红了，低着头踢地上的石子，直到姜豆点头，才开开心心的跑远。
姜豆过来告诉他，说晨晨很想和他睡一起，但怕他拒绝。
孟淮看了看和伙伴玩耍，还不忘偷看这边的晨晨，“就只是这样吗？”
“我和他谈条件了。”姜豆挠了挠头，“除非他愿意把明天早餐的小番茄给我吃，他答应了。”
孟淮沉默了下，“我也有小番茄吗？”
“你没有。”姜豆说道：“只有小孩子才有，我长大之后也没有了。”
孟淮：“……”
院长特意收拾出一间房，铺上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被褥，孟淮进去的时候，看到晨晨正坐在自己的小床上，模样非常的拘谨。
孟淮看了看他，坐在了自己床上，一大一小相对沉默，小的是不好意思开口，大的是不太懂怎么和这么大的小孩子相处。
许久之后，晨晨才小心翼翼的问他，“哥哥，你是警察吗？”
孟淮嗯了声，习惯性的从上到下把他扫了一遍，“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豆姐姐说的。”
陈诚一双黑亮的眼睛闪着光，“她说你是非常厉害的警察，哥哥，你真的特别厉害吗？”
“也还行。”孟淮想了想，“不是特别厉害。”
“那你有没有开过枪？”晨晨用手指比了个枪的手势，坐着瞄准都动作。
“有过。”
“哇，那真的好厉害！”
晨晨眨眨眼睛，“哥哥，我长大以后能当警察吗？”
孟淮起身陪他一起坐到小床，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想吗？”
晨晨猛点头，“想啊！想的！”
“那就一定能的。”
孟淮看着他，“过程也许会辛苦一些，不过只要你想，就一定能的。”
晨晨大受鼓励，兴奋的问东问西，孟淮不厌其烦的回答，直到手机微信连续响了三声，他才低头打开手机。
是秦自游发来的三条微信，前两个是两张图片，最后一条是个文件。
短短几页的内容，孟淮反复看了很多遍。
他不说话时，总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看起来非常严肃，晨晨有些被吓到，小手紧紧抓着衣角，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孟淮缓和了表情，把小孩哄上床睡觉，自己到外面打了个电话，等他回来时，晨晨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的躺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离开的最后一天，姜豆去了趟福利院后山的小山坡，来祭奠那座小小的孤坟。
孟淮一直站在旁边，盯着那座孤坟旁边的一处空地，似乎在愣神。
他很少有这样发呆的时候，姜豆顺着他的视线，那处空地平坦，什么都没有，“孟淮，你在看什么？”
孟淮一下回神，很快挪开视线，“没什么。”
他虽然这么说，但视线仍旧不由自主落在那块空处，最后蹲下身把手放在地上，轻碰了碰。
姜豆非常不解，许久后听到他的声音：“姜豆，你还记得你母亲的名字吗？”
姜豆愣了下，嘴张了张，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此时有微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此时阳光明媚，空气中有一种山里独特的，潮湿的草木气息。
“我想了想，认为你应该知情。”
孟淮转过身，脸孔隐匿在阳光下的阴影中，看不具体。
“在前阵子的案情中，有一个人很有可能是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