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林逢关坐在驾驶位，顾苏染嘴里一根棒棒糖，做了美甲的手指按着电脑噼里啪啦，周靖舟站在窗外，下半身往后躬，两只手随意搭在窗口。
孙凡和方诚在另外那辆车。
顾苏染从包包里薅了个黑色墨镜递给岳芽，岳芽戴上阻挡日光，偏头假寐。
她平时睡觉认床，穿书后刚调整好就参与案子，昨晚几乎没睡，眼睑已经浮现丝丝青筋，认床和困意挣扎过后，她几乎快要沉浸梦乡。
连续几道悠长的鸣笛声，岳芽眉心皱了皱，无奈睁眼揉揉泛酸的眼尾看向窗外。
马路另一头，张简则提着塑料袋疾步回来，岳芽飘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后没再移动。
这是个非常养眼的男人，身材悍拔利落，五官轮廓已经是沉稳气质，他的步伐走得又快又坚定，很快就来到车前。
他坐上副驾驶，带过车门，回头，掌心摊开个东西。
“这个是降噪耳机，你试试看有没有用。在超市看到就买了，包装我在路上已经拆了。”
这句话是对岳芽说的。
岳芽从他黑沉沉的眼睛里挪开目光，捏过两个耳机：“谢谢。”
他收回手，接道：“下次不需要这么客气。”
岳芽戴上耳机，世界里瞬间宁静，不一会儿，她就沉沉睡过去了。
林逢关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敲击方向盘：“讨论一下，下一步怎么查？”
周靖舟站起身：“我去叫孙凡和小方。”
林逢关止住轻点的指尖，整个人往后靠：“不用，让他们休息吧。”
“也行。”周靖舟老样子重新弯腰，半个脑袋伸在窗口。
“我这边已经查到周应淮父母现在的居住地点，他的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都在本市，我们先去哪里？还是你们有其它的想法？”
顾苏染微微一笑。
林逢关看向周靖舟，周靖舟耸耸肩：“我觉得随便去哪里都行，你们分析吧，体力追凶我在行，包我身上没话说，要是案件分析我容易掉沟里。”
顾苏染摊了摊手：“如果问我的话，我需要再想想。”
张简则平淡道：“那就先去学校，高中和大学哪个近就先去哪个地方，小学初中就不用过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意义不大，可能还是小顾在网上查得资料多，最后去找他爸妈。”
顾苏染：“没问题，小学初中的社会关系交给我了，保证查得干干净净。”
林逢关表示同意：“跟我的想法不谋而合。走吧靖舟，我们起路。”
—
一小时后，于象实验高中校长办公室。
以前负责过周应淮的几位任课老师都已到场。
林逢关长话短说：“周应淮两天前遇害，死于谋杀，这次过来，我们是想了解下他的社会关系。各位老师，麻烦你们回忆一下，周应淮有没有和人结过仇，或者有没有做过什么超过常理的事情？只要不正常的地方，都需要和我们说，谢谢你们。”
“死了？”老师们面面相觑，掩饰不住的惊讶。
岳芽眼睛定向最右位的男老师，他是白肤圆脸，左侧正中脸颊有道结痂的疤，约三厘米，衬得他整个气质多了些不好招惹，半面随和，半面暴戾，像戴了副双面具。他从进门到现在没有变换过表情，不笑不震惊不交谈，除了刚刚稍瞬即逝的冷笑。
张简则走到他面前，也已发现异常：“老师，您看起来不太惊讶，你是周应淮哪门课程的老师。”
男老师还是那个无人能影响他的仪态：“数学，他有今天的结局我也能猜到，我当老师二十多年，什么样的学生都教过，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
张简则问：“你觉得周应淮是什么样子的学生？”
数学老师面无表情：“早命的学生。”
校长眼睛一竖：“好好说话。这是你学生。”
数学老师冷哼一声：“这个世界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吗？”
“抱歉，他就是这个臭脾气。”
“不好意思啊，他就是这个样子，和我们说话也是这样。”
……
虽然数学老师脾气又倔又差，但是人缘看起来还不错，众老师纷纷帮他圆场。
顾苏染在旁边撇了撇嘴，这是两个臭脾气撞一起了。
林逢关轻咳了一声，上前一步想要说话，他觉得大少爷张简则脾气应该已经到嗓子眼了，分分钟要点火，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要不是他是个刑侦天才，早就让他走人了。
谁知，张简则超出以往的善解人意：“没事，不同的意见才能给我们侦破带来正确的方向。老师，您可以继续说，为什么您会这么认为呢？”
林逢关那一肚子话卡在嗓子眼，好半天才喘匀气，也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去看岳芽。
岳芽坐在沙发微仰头，就这么和林逢关飘过来的视线对上。
哦，他让我别那么干坐着。
又或者林队长让我和张简则打配合，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
没想到，他一直都是这么善解人意。
岳芽起身走到张简则身畔。
任凭别人如何想，数学老师情绪稳定到眼珠子都没动，但是愿意配合，嘴唇张合显得机械：“他在数学领域有着非凡的天赋，讲一遍的题目，他就能很快举一反五。明明是个好孩子，突然就变了，打架斗殴什么坏事都做。”
张简则：“坏事是指做了哪些事情？”
数学老师：“骚扰女同学，偷窃，脏话连篇，坏学生会做的事情，他做了一个遍。”
岳芽：“你脸上的这道疤是不是当年周应淮划的？”
数学老师第一次神情出现变化，他抬手缓缓的抚摸又放下：“是啊。”
校长忍不住叹口气：“他无儿无女，当年是把周应淮当成亲生儿子对待的。”
张简则：“周应淮当年有没有关系比较亲近的女同学或者男同学？”
“有的，好像叫卫倩倩，很漂亮的一个小女孩，高二转学过来的，周应淮喜欢她，可是她喜欢另外一个男孩子，当年早恋被我抓到了，还叫了家长。后来，女孩子死了，这些年都查不出原因。”
岳芽：“男孩子叫什么名字。”
女老师说：“我要去办公室翻一下资料，你们等我一下。”
七人继续提问，收到的回复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一小时后，女老师回来，手里捏了张名单。
“他叫李谨戈。”
“有他照片吗？”林逢关问。
“没有，他不爱拍照，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也已经遗失了。”女老师答。
岳芽：“周应淮读书的时候是不是很喜欢音乐或者艺术？“
“没有吧……”
“这个，学生课外的兴趣爱好，我们就不太清楚了。”
数学老师眉间皱得能拧住一只苍蝇：“他喜欢唱歌，喜欢弹钢琴，吉他小提琴也会一些，我还有录像，你们要的话，我发给你们。”
视频有些不太清晰了，但能看清周应淮穿着校服，眉宇稚气未脱，他边弹边唱，一曲落毕，冲着镜头一笑，少年气很足，像是在花园里采蜜的蝴蝶，甜滋滋的。
数学老师说：“这是高一的时候。”
他点开另外一个视频。
这是一个节目选秀，周应淮舞台妆容，高音婉转，几个导师频频点头。
数学老师：这是高二第一个学期。
再后面一个视频，周应淮蹲在网吧门口，脚边十几个烟头，黑眼圈浓到像被浇了层墨水，头发油腻成一绺绺，他看着镜头吞云吐雾，语气乖戾：“死老头，关你屁事。”
数学老师喃喃道：“他以前最爱干净了，如果不是他掌心的那颗痣，我都怀疑换了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会发生这么天旋地转的改变。”
岳芽看到他的眼睛发红，双手死死拽成拳头，极力隐忍的模样，最终，一滴圆滚滚的泪珠划过耳边。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总迹象表明，周应淮十年前是某一个事件中的加害人。
岳芽呼吸顿了瞬，最终还是沉默收回视线，这是她前世养成的习惯，这能让她的心脏更坚定些，同理心会影响她的判断。
凶手的亲属是无辜的人，他们可以有喜怒哀乐，可她不行，她需要更理智。
因为天平的另一端还有受害者的家属，他们更无辜，她需要考虑到他们的情绪状态。
现在数学老师哭一场反而对他有好处。
顾苏染上前一步，递过一张纸巾，哑声道：“叔叔，你别哭。”
人就怕被安慰，数学老师彻底没绷住，捂住脸蹲在地上嚎啕。
汽车从高中校园的大门驶开，顾苏染翻了一个又一个的白眼。
林逢关看了眼后视镜：“小顾，有话就说，别把自己憋坏了。”
“呦呵。”顾苏染特意再翻了个白眼给林逢关，“你还能关心我啊，我以为你的心脏是石头做的呢。”
“还有你，张简则，你，岳芽。”
顾苏染按下车窗，冲另外那辆车喊：“周靖舟，孙凡，方诚，你们真的很过分。”
“有病吧。”摩托车车主被这巨喊吓得一哆嗦，转头飙了十秒钟的脏话。
顾苏染奄奄关上车窗，情绪低落下来：“我就是不明白，那位数学老师都哭了，你们怎么都不安慰一下，明明大家都很善良的。”
林逢关说：“如果你是受害者的亲属，警察安慰加害人的家属，你是什么感受？我们不可以仅仅只考虑到一方的感受。”
顾苏染内心挣扎：“可刚刚没有受害者的家属在啊。”
张简则：“那位数学老师憋了太久，痛哭一场反而会让他放下，憋在心里久了会成为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