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病

    晚饭后一个时辰果然变了天,窗外雨水打在石板地上,形成一个个的水洼,发出清脆的声音,滴滴点点落在里头,溅出一圈圈的波纹和水花。

    景元坐在桌前翻看着账本,听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声和呼啸的寒风,申妈妈见雨水溅进屋子里就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清透的雨声忽地沉闷起来。

    景元阖上书,想到方见溪用完饭就去了外面,这时辰不知道还有没有回来,便放下书让萱风陪着去他那儿看看。

    西厢房没有烧炕,他让景元住东厢房,自己则他住在那里。

    雨势太大,风又刮的厉害,出门前申妈妈专门给她披了件碧色的素面披风。主仆二人到了西厢房,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方见溪这趟来只带了林忠,并未带别的伺候的人。

    “四爷怎到现在还未回来,少夫人,您先回去歇着吧,现下也不早了。”萱风关切的问,她很忠心,什么四爷五爷,在她心里,都不如景元一根头发丝重要。

    景元怕冷,现下又是刮风又是下雨,站在这处凉飕飕的,还得顾及男女大防不能进屋,这又不是在府里,她害怕景元风寒。

    景元摇了摇头,看着夜色深沉的院子,道:“我和四叔一起出来,不论有什么事都是我们要一同面对的,他出去有一个半时辰了。”

    望着远处山上的枯败的树枝,“若再过半个时辰不回来,就得派人去找了。”

    她不能睡,方见溪身体不好,出了什么事她得在这里顶着。只不过这是他的私事,她不好跟萱风说。

    但此处委实太冷了,景元想想还是打算先回去,她先不安歇,等他回来再说也不迟。

    总归这里也就他们两个主子,他若出了什么事,林忠肯定会来找自己。

    景元拢了拢披风,感觉到一缕一缕的冷风顺着领口直往她身体里钻,正准备抬起脚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却见前面似乎有两道人影,正擎着伞过来。

    方见溪刚进门便看到景元站在檐下拢着衣服,就加快了步子。

    “你怎么来了?”

    方见溪用手背擦了下额头上的雨水,整个人都湿透了。

    雨下太大了,打着伞却也聊胜于无,莫说他,连景元走这几步,身上都淋了些雨水,裙子下面都变色了。

    “快扶她进去。”

    这句话是对萱风说的,萱风闻声赶紧扶着还尚未反应过来的景元进了西厢房。

    她第一次进男子的房屋,有些不适应,但又觉得也没什么不一样,不同之处就在于桌案上摆着的一本《孙子兵法》。

    让她坐下之后,方见溪吩咐林忠赶紧燃上碳盆,然后就突然重重咳了两声。

    景元看见他袖子滴滴答答淌着水,又听他咳嗽,便道:“这里的人都睡了,我去给你熬碗姜汤,你在这儿等着。”

    说完便转身去了厨房,方见溪没来得及拦住她,看着她和丫鬟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口。

    他本想让她回屋睡觉,现在已经是二更了。

    林忠伺候他换了身鸦青色素面长袄,又将原先的衣裳拧了拧,在炭盆上慢慢烘烤起来。

    衣服上浮现出水汽,不一会儿便消失了。不过半刻钟后,景元和萱风端了四碗热乎乎的姜汤过来。

    “都喝一碗驱驱寒,别让寒气伤了身子。”刚才她站在外面也挺冷的,萱风应当如是,更别提这两个人了。

    方见溪不喜欢喝药,也不喜欢姜味儿。

    姜汤最是讨厌,冲的他头疼,他正要推拒,就听温景元一脸关心的样子,对他说:“……专门给您做了大碗的,听婆母说您从前有咳疾,虽是好了,但我想还是要好好保养。”又将碗双手举着端到他跟前:“快喝光吧!”

    方见溪看了看,果然是比旁人都大的海碗,刚出锅的姜汤很烫,他瞧见温景元的手指被碗沿烫的鲜红。

    方见溪静默一瞬,无声地接过。

    “天冷就进屋里,下次记得。”他低头将姜汤放在一旁桌案上。

    景元说了声:“什么?”

    随后反应过来他是指什么,又道:“知道了。”这才看见他略微点了点头。

    方见溪坐下来,这才注意到她作家常打扮,应该是快准备安歇了,头上只簪着一根素银簪子,也没什么样式。

    他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我那里有一副金头面,回去后你来听雨轩拿。”

    景元本都要睡了,想着临时出门,就只随便拿了根素银簪子固定住头发。

    “不用了,我库房里有很多头面发簪这些,你留着给日后的四婶戴。”她就不信他还能孤寡一辈子不成,方老夫人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景元想了想又说:“我娘家好歹是做生意的,还有一家银楼。”温家这两年在杭州府开了间银楼,叫琼珍楼,生意还算不错。

    他盯着她半晌不说话,开口却很固执:“到时候我让心梦在听雨轩等着你。”

    见她还要反驳,他便又道:“我送你那件披风,很是厚实,最适合这样的天气穿,你应该带过来的。”他觉得她身上这件,看着太薄了。

    景元一愣 ,明显是没想到他会提这茬。

    只不过那样珍贵的东西,怎么能拿过来淋雨……那天她回去看了看,上面绣的羽毛可是用的金丝线。

    “那件贵重,我把它放在我箱子下面压箱底。”景元用瓷勺小口小口喝着姜汤,再不喝就该凉了。

    其实她也不喜欢这味道,但身子却实实在在发热了,不像刚才那么冷。

    “衣服就是拿来给人穿的,那件虽是金线所制,但更贵重的我那里不是没有,何况你穿破了我也能找人给你修补。”方见溪用手指描摹着碗沿,漫不经心的说。

    不就是一件衣服。

    景元嘴角抽了抽,心想他可真不见外。

    又想起上次那块香墨,此刻气氛安宁祥和,她忍不住揶揄他:“您那里宝贝真多。”

    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合适,但也晚了……

    方见溪也不跟她计较,只是懒懒抬起眼皮斜了她一眼,而后道:“都是身外之物罢了,有些东西当时很喜欢,过后便也忘了。”

    景元喝完姜汤就走了,林忠拿着他们的碗一起去洗。方见溪终究还是没喝那碗姜汤。

    申妈妈见景元回来,她还没有洗漱,就去厨房烧了热水端进来。

    “您这一天舟车劳顿,又吹了些风,这屋子里又潮,快泡泡脚。”申妈妈帮她脱下缎面鞋,颇有些疼爱的给她说着话。

    她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高老太太,后来高绣榕嫁到温家,她就跟着来伺候高氏了。

    她还记得当年小景元刚出生时躺在高氏怀里,小小的一个见人就笑。她虽不是奶娘,但高氏和景元在一起,多是让她抱着的,高绣榕就在一旁喂景元吃东西。

    只不过后来她年龄也不小了,高氏便给她找了夫家嫁人,过了几年孩子长大了,在家中呆着无事,她便又回来伺候。

    现今高氏让她来照顾景元,她自是要用心伺候的,不能让四姑娘有什么不好的。

    景元泡完脚便让申妈妈去睡了,她就住在旁边耳房,萱风则和景元住一起。

    窗外雨生未歇,倒显得屋内十分的安静。炕烧的很温暖,景元刚刚坐在上面就感觉整个人暖暖的,很舒适。

    卸完钗环主仆二人便躺在大炕上盖着白日里晒过的被子一同睡了。

    ……

    景元这一天又是头晕恶心又是吹冷风,故而睡的很深。萱风浅眠,后半夜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林忠的声音,便套了衣服下去开门。

    萱风拉开门栓后从里面开了门,就见林忠一脸急色,她蹙了蹙眉,道:“怎么这样急,有什么事?”

    终于敲开了门,林忠也不管萱风的脸色,迫不及待抓紧萱风手腕道:“快叫少夫人,爷发病了!”

    景元听到方见溪病了便赶紧起身,穿上衣服带着两个人去了他房里,若是一般的病林忠万不可能半夜拍她的房门。

    定是极为严重的!

    景元没拿伞,她三步并五步走到西厢房,屋里静的吓人,只有床幔里传出的喘息声。

    景元听的心里一阵发冷……只求方见溪莫要折在这里才好!

    她看着床的方向,缓步走过去,而后猛地一手拉开床幔,就看见方见溪躺在那里正不省人事地喘息,两只手还在紧着自己的脖子。

    面色发白,像是喘不过来气一样。

    景元看着方见溪,她感觉到自己心脏正在砰砰地跳。

    这如何使得!

    她让林忠一把掰开方见溪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将人绑在床上,又问林忠药在哪里。

    一般这种急症都会随身带着药。

    林忠急的直想撞墙,闻言满脸急色答道:“爷许久没有犯病,不让带……”

    景元闭了闭眼,方见溪这不是胡闹!

    哪有这样讳疾忌医的人?!还要不要命了!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是止不住紧张。

    她稳稳心神,强行镇定下来几分,坐到方见溪床边,同林忠道:“你快去喊钱管事,让他陪你去找最近的郎中……”

    林忠并不是心思活络之人,他是个只有蛮力的,方见溪这遭实在突然,他此刻还感觉脑子里嗡嗡的直发昏。

    景元见林忠站在那里还在看着方见溪发愣,她便忍不住皱着眉催促:“你想让他死么?”她并没有同林忠玩笑,若在耽搁下去,方见溪恐怕真的活不了了。

    他长久没发病,连药都不带了,这一次病发必定来势汹汹,何况白日里又淋了雨。

    林忠听了这话,突然转头看向她,见她满脸沉静,心脏便猛地跳了一下,也未曾对景元行礼,拔腿就往外跑。

    ……

    景元又看见方见溪掖的严严实实的被子,赶紧上手替他拉到胸口下面,他才仿佛稍微有些能喘过气的样子。

    她在书上看过,他这样的症状,最怕被子盖的太严,人不能透气。

    哪怕是冻着,方见溪也只能这样忍受。景元有些后悔怎么没有让他住自己的厢房,那里还烧着炕。

    他却还是神志不清的,景元坐在一边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发出来的热气……

    想到他白日里他不知淋了多长时间雨,回来也没马上换件衣服,她想也没想就要伸出手去碰他的额头。

    她还没碰到方见溪,申妈妈便赶紧抓住她的手:“姑娘……”

    她听着申妈妈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解,转头看见申妈妈关切的眼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和方见溪虽是叔叔和侄媳妇的关系,但两人年岁相近,她又是个寡妇,的确应当注意男女大妨。

    刚刚拉他的床帐就很过分了……只不过实在性命攸关,申妈妈也没法阻止。

    趁她走神,申妈妈赶紧将自己的手覆上方四爷的额头。

    ……已经烫的不成样子了。

    景元看申妈妈的表情便知不好,只是越是着急的时候越不能慌,如今不在候府,这儿只有她能主事了。

    “申妈妈你去灶上烧些热水,萱风拧块帕子再倒杯水过来。”她回头看方见溪,他喘的厉害,口中不时发出声音,也不知道还在说什么。

    屋子里没干净的布料,倒了一杯冷水后,萱风回东厢房找她自己的帕子给四爷用。

    景元蹲到他床边附耳去听,就听见方见溪在喊“娘”。

    景元想了想还是柔声道:“娘在呢,敬莲,你再等等,就快好了。”

    再等等……不知何时才能等到,到时候还来不来得及。

    但总要给他一点念头,她是真怕他撑不下去。

    闻言方见溪却一口气提不上去,更剧烈地喘起来,还伴随着咳嗽声,她听的心惊,整个人都开始颤起来。

    这样下去……快要来不及了!

    没时间思考,景元只能坐在他床边将他的衣领扯开一丝缝隙,用手给他一下一下顺气,另一只手则喂他喝着冷水。

    方见溪昏迷着,感觉自己像是溺在水中,过了会儿他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还有一双温热的手在他胸前顺气。

    他突然不怕了,只是心脏还是十分难受,空气像是一丝一丝挤进去一样。

    萱风拿着湿帕子回来,便看到景元正满脸焦急的给四爷顺气,她心里一惊,手中的帕子差点掉在地上。

    还是景元听见声音回头发现她的,蹙着眉头慌忙催促道:“快过来,把帕子放四叔头上。”

    萱风这才反应过来,唉了一声跑过去,颤抖着手将折成四方的帕子放到方见溪头上。

    她想到门还没关,便赶紧小跑着,过去把门关上。

    今夜之事是万万不能让人瞧见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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