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

    结束之后已经是酉时了,丫鬟已经开始在屋里和外头点灯了。管事们临走前又给了他们一人十两作为盘程,辛苦他们大冷天跑这一趟。每人领了钱,高高兴兴地谢完恩就走了。景元看见王福才头压的最低,便放下心来。

    这人是聪明人,专门等她们问过账才说出天香楼的事表忠心。

    这样的人犯了错要适当敲打,让他做事有分寸,以免日后闹出什么风波来,大贪特贪,从主子碗里抢饭吃。

    “这些人都不简单,你刚刚可看出他们有什么破绽。”赵柳春坐在罗汉床上,外头天已彻底黑了,烛光映照的她面容十分柔和,英儿坐在圆凳上给她捶着腿,她跟景元说着话,毕竟有些东西没法在那些人面前说。

    “做生意的王福才贪的最多,得有个一二百两,剩下田庄那些管事,账面问题都不大,最多也就贪不超过五十两。”景元捻了一块芝麻糖,尝了一口,跟蜜一样十分甜腻,她不太喜欢。

    摇头无奈道:“田庄难办啊,不去看看,就不知道什么样,只能随那些人说。”

    赵柳春笑了笑,斜过身子对她说:“你点王福才那句话我听出来了,你给他脸面,他是个聪明人,日后定是晓得如何做的。”

    看景元点了点头,赵柳春又朝眉儿道:“你呀,可是看错人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吧,那个你以为老实的王掌柜是最贪的。”

    景元也让芳风给她揉着肩,坐了半天又一直低头看账本,她后颈十分困乏。

    赵柳春提前给她说了眉儿那些话,她便也调笑着眉儿道:“林掌柜的账面可是最干净的,我大概算了算,他应该一分没贪,而且字也写的端正,是个读书人,有品性。”

    眉儿无奈,摇摇头笑着道:“奴婢自是不如两位少夫人见过世面,看的明白。”

    她这话是真心的,这些夫人小姐见的世面,受的教养,是他们这些从小挣扎在穷苦中的人想象不到的。

    看她这样说,景元便笑着抢她的话头道:“快别这样说,你可是你们家世子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有几个人能比你见的世面广。就算是在咱们府里,也找不出几个比你厉害的!”说着还让萱风拿颗芝麻糖塞进她嘴里。

    “快吃些糖堵住这张嘴,可别说些贬低自己的话了。”

    眉儿心里暖暖的,三少夫人,真的是个极好的人啊。

    到了夜里用饭的时候,尤氏又叫她们问了问白日见那些管事掌柜,可有难以解决的事。

    她本是交了权就不想过问,怕儿媳妇儿们心生不愿,但又怕她们遇见难事还不说。

    二人倒不在意这个,只将下午珍玉园偏厅的情况一一分明讲了。

    景元想了想,还是试探着开口说田庄最好是派人亲自去看看,毕竟从她嫁过来就没人去过田庄,又说了她们温家海宁县田庄的事。

    尤氏坐在拔步床上,叹口气道:“田庄向来都是难管的,让我这副老骨头去一趟也难,想来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两人只得应是,尤氏招他们过去,又一左一右执起二人的手,说道:“有你们啊,日后我就躲懒了。春儿是个杀伐决断的,我放心,景儿家做生意的,账又算得好,以后要帮衬着你嫂嫂。”

    赵柳春笑着说我们今日就是这样的,以后必定也是如此。

    尤氏放下心来,她本来还怕哪个心眼儿细,要起什么龃龉,却没想到她这两个宝贝儿媳一个赛一个豁达,抬头又满意的看了看她们。

    又给她们各自装了一盒花月坊的招牌莲藕酥便让她们各自回去了。

    ……

    年前日子一日日过的飞快,腊月二十九,仍是漫天飞雪的天气,温景元抱着一个汤婆子穿着一件大氅站在廊庑下。

    院子西侧有一棵梅树,寒风凛冽中,独树一帜的梅花倒有几分寒梅傲雪的意境。

    十分坚强的样子,她盯着看了许久。

    景元招手吩咐庭前洒扫的小丫头给她折一枝来,小丫头将扫帚靠在廊柱上,放下手中的活,殷勤地给她折了枝开的最好的。

    是浓艳的桃红色,让人觉出勃勃生机。

    她低着头抚掉花朵上的雪,问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小丫头说她叫叶红。

    前几天听大嫂说年前家里新买了一批仆人,女孩都是叶字辈的,她院里也分了两个,看来眼前这个就是,瞧着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

    “你这名字不雅,叶子大多数的绿色的。”

    小丫头怯怯道:“这是府里嬷嬷给我们起的名字,同奴婢一起来的叫叶绿。”

    景元无奈笑笑,心想这名字起的都够随意,这大红大绿的,可真是……

    “……你日后就叫唤春,同你一起来的叫唤绿。”

    她想念春天了,北京城的冬又冷又长,她又一向怕冷的很。

    南直隶的冬天很少见这样冷的时候,她嫁过来许多年,却还是不适应。

    “奴婢多谢少夫人赐名。”那丫头娇俏笑着谢恩,景元也柔柔地跟她笑,摸了摸她头上的丫髻:“你倒是懂规矩,以后就和唤绿一起去厨房帮忙吧。”

    天气寒凉,小姑娘年纪小,皮肤娇嫩不抗冻,脸上和手上都冻的青一块紫一块的还得洒扫。但她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人放进屋里。

    去厨房是最好的,哪怕是烧火,也不会这么冷了,还能吃些好的长长身体。

    唤春懂事,明白主子这是怜惜她满手冻疮,还听说厨房有很多肉吃。诚心实意的跪下朝景元磕了个头,还问唤绿是不是也要来磕头谢恩。

    景元正要说不必了,却见尤氏身旁的鹊儿来了,她摆摆手让唤春退下。

    “奴婢见过三少夫人。”鹊儿朝她福身。

    长辈身旁的大丫头自是怠慢不得,景元朝她点了点头,吩咐芳风给她端了一杯热水,问道:“婆母让你来,可是有什么事?”

    掌事丫鬟都来了,定是有事要她过去,但想必是好事,鹊儿满脸的喜色做不得假。

    “回三少夫人的话,是四爷回来了。”鹊儿语气喜滋滋的,四爷回来就能帮着侯爷,还能让老夫人开心,主子们开心他们这些下人也更好过。

    原来如此,这的确算得上是大事。方见溪多年不归,连她和方云信成亲、老夫人生病都没回来,只说是在外头做生意、云游,偶尔给家里人寄些东西。

    她成亲的时候,方见溪着人从廉州府带来一匣子珍珠,到现在还在她库房里搁着。

    “四叔原先不是说二十七就能到家了,怎么慢了两天?”景元站在那里问她。

    鹊儿喝下热水,感觉浑身都暖了,心想三少夫人可真是个体贴人,倒是三少爷无福消受,去的早了。

    “咱们四爷是个随性的,说路上看见北京城旁的湖好看,便在那附近待了两天。”

    “嗯,这倒是四叔的脾性。”景元微微点头思索,方见溪是个率性的人,又懂诗书,且想来风雪中的湖定是独有其风姿的,不怪他盘桓。

    张岱《湖心亭看雪》也曾是她出嫁前的梦。当时恨不能也同张岱一般,独自撑着一艘船,在大雪冰封的时节看看白茫茫一片的好风光。

    初闻要嫁到北直隶,自己也是十分高兴的,杭州府很少有冰天雪地的时候。

    嫁过来就是冬天,成亲那天没有下雪,却把她冻的透透的。

    只记得那天地面都冻的硬硬的,她穿着红色绣鸳鸯的缎面鞋像走在冰上一样,脚底发出“梆梆”的声音,从却扇一边还看见水缸里冻的满满全是冰。

    后来天上下了雪,洋洋洒洒的,落进了她领子里,她才知道与瑞雪纷飞相对的还有寒冷刺骨。

    才第一天,她就受不了了。

    她真的是一个叶公好龙的人,但此刻她还是很想见见除了候府以外的银装素裹,千里冰封。

    鹊儿看她不动,伸出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叫了她一声,景元方才回过神,说这就收拾收拾过去。

    要过年了,近日思虑总特别多。

    芳风早替她选好了衣裳,一件水红色绣折枝纹的夹袄,还有雪白的挑线裙子,夹袄的袖口和领子上还绣着朵朵红梅。

    “四爷回来算是喜事,您别穿的太素静。”芳风捧着衣服与她说道。

    景元点了点头,她是为了她好。又亲自伸手从妆奁里拿了一支鎏金镶红宝石如意簪相配。

    芳风做事很有分寸,这身衣裳选的确实是好。

    出门前驻足想了想,又从箱笼里拿出来去年尤氏打给她的金锁。

    一支簪子有点少了。

    ……

    到了聚福院,站在门口就听见里面阵阵欢声笑语,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景元先让人去通传,不多时鹊儿亲自出来打了帘子让她进去。

    她终于看见了这位在江阴候府大名鼎鼎的四爷方见溪。

    “侄媳温氏见过四叔。”景元福身朝他见礼。

    “侄媳多礼了。”方见溪点头淡淡答到。

    他面容秀丽,一双瑞凤眼十分柔和,窗外一缕阳光从窗缝里透进来照在他脖子上,衬的他皮肤像是透明一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和煦又柔美。

    景元不免怔愣一瞬,竟是这样的一个人,和方家所有的男丁都不一样。

    “她一向是最知礼的,”尤氏笑了笑,指了指早就给她搬来的圆凳道:“快坐下尝尝你四叔带回来的花茶,天这么冷还让丫鬟通传什么。”景元回过神笑着应声坐下。

    丫鬟上了杯玫瑰茶给她,抿了一口的确是唇齿留香,上上佳品。

    “说来该是我跟侄媳妇说声对不住,你跟云信成婚时我有事没能赶回来,是我的错……”方见溪语气诚恳道。

    听他突然提起这个差点没被茶水呛住,都八年前的事了,他还真是……如此认真。

    “怎么会,都是一家人,四叔见外了。”景元放下茶盏,抬起头扬起标准的笑脸同他说。

    方见溪静默了几秒钟,才柔声开口:“原本就是我无礼,多谢侄媳肯原谅。”又招了招手,只见一个丫鬟托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个翠绿的东西。

    “这是我在外头做生意偶然得的一件波斯国披风,这就给你做见面礼。”

    景元便也没有矫情,起身道完谢就收下了他的礼物。

    方见溪颔了颔首,便不跟她说话了,继续转头听方见涯说这些年家中和朝堂上的事。

    丫鬟已将披风放在萱风手上,景元看见英儿手上托盘放着的是一张白狐皮,想来这位四叔给他们每个晚辈都准备了一样礼物。

    用眼角余光略看了几眼那披风,花样与她平日见到的不同,甚是异域风情。

    颜色是法翠色的,十分奢华,以金黄色的丝线绣着些羽毛,上面还镶嵌了许多蓝宝石和黄宝石。

    她登时想到了孔雀。

    的确是件稀罕物,比狐皮珍贵多了,宫里的娘娘估计也没人有几件这样的东西。

    应当是真的对没能来观礼而感到抱歉,景元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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