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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京.旧忆人

    后面又是一长串无用的废话。柳如蓁大致扫了眼后边将信纸撕碎丢入茶壶中,心里暗暗道,这两父子真是事多,算计来算计去的,唯独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眼下走哪条路都是两难全,顾虑繁多。一是尚不清楚宋宸背后的势力延伸到了朝廷何处,二是她虽不喜皇帝,但并没有能耐敢得罪他,欺骗他。

    说到底,她还是不能完全信任宋宸。她看不透这个人,也不敢将赌上所有去相信这么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皇子。

    思绪杂乱时,她伸手去揭开茶壶盖子,看着纸碎上的黑墨因遇水,一荡一荡的晕开,与青绿的茶水混合在一起,不觉低声自语道:“要不,这会信他一次。”

    可转瞬就到临行那天,柳如蓁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说。

    晨光熹微,朝露莹透,两人赶着大早便出了宫,来到元京城门口。

    城门前,宋宸从江全手中接过递来的鎏金银短刃,然后挂在腰上,又理了理深蓝的长袍,转首一瞥,见柳如蓁还倚靠着马车满脸愁色,双目空洞,倚着的手还不自觉地敲击马车,发出“闼闼闼”的杂音,凝眉开口:“别敲了很吵,等洪兴他们来我们便要出发了。”

    一言就让柳如蓁停下手,立即定了神:“他们?除了巡按御史洪兴还有谁?”

    宋宸怪道:“嗯?老疯子没和你说吗?北寺狱司直邓凝,他也与我们同行。”

    蓦地,柳如蓁全身一僵,呆在原地,良久,嘴里才轻飘飘吐出几字:“你说什么……”

    直至耳后有人轻唤她道:“柳姑娘……”这是旧时记忆里那熟悉温和的声音,但又好像越过了万山千水带着些许沉重而来。

    头脑嗡嗡作响,她生硬地转身,见到眼前人衣着竹青圆袍,面色同自己一样愕然,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眶,双唇颤着,失声道:“邓凝。”

    邓凝眼中溢满了难以置信,他没想到,此生竟还能遇见她。于重逢的欣悦中,他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试图再靠近一点,想伸手去安慰,可不料面前的女子却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见着邓凝愣在半空的双手,她终究是不敢对上他的目光,努力压制住自己发颤的语气,狠下心道:“邓大人好。奴婢给邓大人请安。”

    听到那声“奴婢”后,邓凝似是才缓过神来,那双停在半空的手,悄无声息地坠落,打在竹青衣角,一如当年宫邸学后边的梅花逢暮春,便会无情凋零砸地。

    “邓大人好啊!”

    一声不合时宜的问候蹦出,柳如蓁侧首,见宋宸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边,负着手笑意甚深道:“久闻盛名,不如今日一见,邓大人果然是头角峥嵘之辈。”

    邓凝平复了一下面色,拱手回以一笑道:“九殿下谬赞了。”

    这时,洪兴才从后边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开口:“老臣来迟了,朝廷派遣的人马已经先行一步了,我们也可以出发了。”

    此次出行,除了她和宋宸,还有巡按御史洪兴与邓凝。四人各自一辆马车,互不打搅。

    柳如蓁望着马车窗外来回重复的树影,心绪不知飞往何方。

    今日能遇邓凝,是柳如蓁从未想过的。她和邓凝虽不是青梅竹马,但她自入宫邸学念书时,便与他相识,想来也有好些年了。邓凝比她大好三四岁,且父亲邓板桥是北狱寺卿,与柳如蓁父亲柳丘朝政上并无往来。可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人,却因一次机缘巧合的偶遇,发现彼此十分投缘,从而相识相熟。

    柳如蓁记得,那是中秋节的白日里,因夜晚要合家团聚,所以先生就让她们将中秋赋在白日里完成。

    宫邸学中女眷和男子的讲堂是分开的,柳如蓁因不想作赋,便偷偷溜了出去,那时她才来宫邸学不见,迷了路,恰好遇到同样不想作赋的邓凝。

    她便怀奇问邓凝,为何也不想作赋。

    邓凝当时还是个少年,却一脸正经地回答道:“无月无夜无感,邓某不作虚空之词。”听到他这么说后,年岁尚小的柳如蓁噗呲笑了出声,邓凝不解地看着她。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

    因年岁之差,邓凝很快便不在宫邸学念书,去考取功名了。邓凝是宫邸学有名的才子,是许多人仰慕的英才。他的仕途也一帆通达,去年刚夺了探花。此后柳如蓁便再也没有听过他的音讯了。原以为邓凝得了探花后会入翰林院。没承想他却以北寺狱司直的身份出现。

    往昔零碎的旧忆在脑中拼凑,四遭唯有马蹄踏地与车轮滚滚之声,柳如蓁又对着窗外双目鳏鳏了好一阵。忽有丝丝凉风掠过,她觉着有些累了,便打下帷幔帘子,靠在车厢边睡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睡意正浓之中,听到有人在轻声唤她的名字。

    待到再睁眼时,只听啪沓一阵响,马车前的帷裳已被掀开,柳如蓁揉了揉朦胧的两眼,这才看清是宋宸正打着帷裳,外边也已是暮光四起。

    宋宸眼神颇冷盯着她,嘴角却含着笑侧首道:“无事,人都在,你们先去杨家那边吧。”

    柳如蓁恍然清醒,声调提高问道:“现在便要分道扬镳吗?”

    “不然呢?”宋宸松开紧拽的帷裳一角,不由分说的离去。

    外边杂沓的脚步声与马蹄声。她打起窗子的帷幔一看,夜色初临,随行的马车队已打上了灯笼,远远行去。忽然,前方一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打起,车上人眉目温和望她这边看了一眼,微微怔愣,随后似乎张口说着什么。

    她没有听清,却从其口型辨出,那两字是:“等我。”

    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全然暗下来。残月挂在夜幕之上,星辰稀疏的不似夏夜,马车停在了洛青城南边的一间客栈中。客栈算不上繁华,但其大有玄机,听宋宸说,庆朝下辖,镇以上的县、城都会设这么个地方,来供朝廷暗访的官员居住。

    九霄楼便是朝廷在洛青的一个据点。

    柳如蓁魂不守舍地下了马车,完全没留意,马车旁宋宸伸出的,欲让她搭着下的手。

    “……”

    江全见宋宸脸色不太好看,便转身屁颠屁颠跟上一个劲的往客栈走的柳如蓁,客气道:“姑娘的厢房是二楼最右那间,切莫走错了。行囊什么的,待会让人给姑娘送过去。”

    柳如蓁应了声好,便往二楼去了。

    江全又跑跑跳跳回到宋宸身边:“殿下,咱们也上去吧,赶了一日的路,想必殿下也累坏了吧。”

    宋宸瞥了他一眼道:“是你累了吧。”后自顾自的上了二楼。

    留下一头雾水的江全在后边喊道:“殿下我们的房间不是在三楼吗?”

    舟车劳顿,柳如蓁坐在床沿,深吸了口气,将脑中有关邓凝的事暂且抛之脑后。皇帝同她约好了三日传一次信鸽,眼下一日也快过去了,她还未同宋宸开口说此事。

    “算了,现在去和他商量一下吧。”柳如蓁起身走向房门,欲伸手去开门时,不料那门却自己开了个条细逢。

    她惊的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是谁?”

    “是我。”

    宋宸将门推开入了屋内。昏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变幻莫测,眼神晦暗。不知为何,柳如蓁觉得他身上覆着寒津津的冷意。

    他将门关上,不言一语,径直向她走来。四周沉寂得可怕,柳如蓁见他步步紧逼,转身便向逃,却被宋宸一个箭步而来拽住了手腕,逼退至墙角。

    “刷啦”声响,划破静夜,腰间那把鎏金白银短刃出鞘,待柳如蓁凝回神来时,短刃已经抵在她脖间。

    宋宸双眸一眯:“有事瞒我?”

    柳如蓁心一紧,余光瞄着短刃道:“将才我便想去寻你的。”

    没承想,银短刃逼得更紧,她的脖子已微微生疼。

    “他拍你来是为了监视我?”

    “嗯,庆宫那边每个三日便会拍信鸽过来,若你有异动便让我以信鸽相报。”

    宋宸自嘲一笑,旋即放下短刃。劫后余生,柳如蓁倒吸了一口凉气,往旁边一躲,拔下头簪对着他:“怎么?殿下要杀了我吗?杀了我,皇帝老儿更加不会信任你。”

    看着向着自己的簪尖,宋宸将短刃插回腰间的银鞘子,从袖珍摸出一白帕子递给她:“脖子。”

    柳如蓁这才感觉到脖子隐隐作痛,上面已是添了道血痕。她放下头簪,没有接过宋宸递来的帕子,狐疑望向宋宸:“何意?若是我方才没有道出实情,你真会一剑杀了我?”

    宋宸没有犹豫:“嗯……我说过,盟友间以信任为轴,了无信任,有所隐瞒,满口欺诈,那便是敌。”

    “好。”柳如蓁点点头,刚才受了惊吓,现在她面对着宋宸这张阴晴不定的脸就感到心慌。

    “劳烦殿下先出去可以吗……有什么事明日再聊。我向殿下保证,绝不倒戈相向。”

    宋宸默默放下停在半空的手,有些仓促地低头,动手去解开挂在腰上的鎏金白银短刃,将剑头向着自己递给柳如蓁,似有歉疚:“对不起……这个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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