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暗道奴生不易,又舔着笑脸朝拧着眉的小公子试探道:“老奴一早便听时影夸赞苏公子聪慧能干,并非普通俗人,往后定然还是要干一番大事业,方才我只是同您开玩笑,公子莫要动怒。”
他顿了顿,瞥了眼神色有所缓和的人,心理底气更足,继续说:“我们主子不是迂腐之人,适才是老奴玩笑过头,万望息怒,公子尽管放手去做,我等绝不会成为阻力。”
苏雨安眉角微挑,眼底漾起笑意,摆手道:“苏某并未真的动气,二位也别放在心上,毕竟你们刚才偷听我与王爷讲话,我吓唬一二也算合理?”
跪在地上的两人霎时一同松了口气。
“都起身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李鸿煊冷冷开口。
时影站起后恍然察觉脖后一片冰凉,竟是出了层冷汗。
若不是苏姑娘,时影想,那二十大板恐怕只算开始,偷听主人谈话,是犯了大忌。
王爷当真变了许多。
他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转圜,连长喜都发觉到不对,在他腰间杵了两下。
时影垂下眼帘,微低着头。
不过是从男子变成女子,倒叫他们如此不知所措。女子,终归在这世间不易行事,希望真如他们所说,能够待她如初。做苏安时怎么样,做苏雨安亦如此。毕竟,她自认苏安从未矫情、贪生怕死过。
苏雨安收敛心神,侧头询问:“张婉莹曾说可酉时前去寻她,不若王爷先派人前去探查一番,再亲自前去?”
“苏公子,可是昨日跟踪那人?”时影神情凝重,脱口而出:“她是如何将你引至那般偏僻的地方?那日你刚走没多久王爷便回来了,就连我们也在国公府里绕了半晌才找到你,她怎知那般隐蔽的地方?”
苏雨安的呼吸有一瞬凝滞,脸色变得难看,后背开始发凉,魏修然两人在那里恐怕也不是偶然,若不是李鸿煊及时敢来,恐怕她早已凶多吉少。
只是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目的究竟何在。
苏雨安不敢细想,目的若不在她,恐怕就是她身边之人,她忍不住喉咙吞咽了下,方才哑着嗓音愕然道:“王爷…这是个圈套?他们的目标一直是你?”
她话一出,唯有李鸿煊面色不改,长喜气的涨红了脸,瞪着极圆的眼睛看着他,时影眼底也是覆上冷意,捏紧了腰间的佩刀,一副要砍了谁的样子。
苏雨安眸光骤然缩了下,心底有种不好的预感,冷声道:“李鸿煊,你知道?”
“知道你还要今日前去探查?你疯了?”
“不去怎么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满不在乎,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苏雨安心底的怒火瞬间燃了起来,她想到庐州路上的两场厮杀,想到各处明里暗里的人都在不择手段的要他命,便浑身发寒,心口像是被狠狠的绞了下。
“你就这般不拿你的命当回事?”苏雨安颤着唇,眉眼一片冰凉。
“慌什么?”李鸿煊神色平静,淡淡道:“天子脚下,上京城内,他便是有天罗地网本王也能给他捅个窟窿,我若此刻退缩,岂不是如了暗处那些腌臜货色的意?”
苏雨安神色稍缓,仍不满道:“方才若不是时护卫点醒我等,你就打算不做任何部署,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
“我越是光明正大,暗地里的人越不敢轻举妄动。”
“可谁能保证万无一失,意外横生可该如何应对?”
“自是以不变应万变,世上本无绝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两人你来我往争执不断,眼看苏雨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重,嗓音也越发高昂,时影心里默默替自家主子捏了把汗,出声打断:“此事可需禀报许大人,一同谋划?”
苏雨安视线被成功转移,点头同意:“如此甚好。”
一个眼神制止住想要继续出声的男人,眉头皱起,继续认真道:“许大人心思缜密,此事有他参与也是多一份保障,至少,对许大人来说王爷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时影心里暗暗点头,一副确实如此的表情,建议道:“卑职也是这般认为,不若我这就去将大人寻来,想必大人就在大理寺中。”
苏雨安低头嗯了声,然后静静看向某个沉默的人。
李鸿煊摸摸了鼻尖,眼底泛起点笑意,打趣道:“我可以开口了?”
苏雨安眼神疑惑,纳闷道:“谁不让你说话?”,她瞧了眼时影和长喜,凉凉道:“有谁挡着王爷说话?该当何罪?”
三个男人都低下了头,没人敢出声反驳。
李鸿煊讪讪一笑,轻叹口气,放低声音哄劝道:“只此一次,以后若有类似情况本王定会提前同你商议做好准备,不会再拿安全试探。时间不早,莫耽误了事情。”
苏雨安冷哼一声算是同意。
“时影,现去大理寺将许嘉峪请来,长喜,立刻去为苏公子准备吃食,半个时辰后,书房继续商议此事。”李鸿煊肃声吩咐。
众人领到命令全都离去,苏雨安最后看了眼,也跟着离开。
书房门被关上的一瞬,李鸿煊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他走至案桌前,弯腰从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匣子,他靠回座椅,垂着眼帘看着里面的一枚玉佩,静静的发呆。
那些人还是死心不改,也许,以杀止杀才为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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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许嘉峪刚抓捕完一个逃犯,便被时影催促着去王府,只得就着脏衣,风尘仆仆的赶来。
刚一推开书房门,便见几人全都摆好了姿势看着他,许嘉峪神情一滞,转而笑道:“怎么都一副要赴刑场的表情,这都在城内了,还有何事这般慌张?”
李鸿煊无奈摊手,眼神朝苏雨安瞥了下。
许嘉峪见状啧啧称奇,忍不住又调侃道:“几日不见,苏公子看样子又厉害了几分?”
苏雨安默默看了眼李鸿煊,只见他轻轻的摇了下头,心里顿时明白,许嘉峪尚不知道自己身份,心里一松,跟着揶揄道:“苏某自是不才,此事还需许大人这位兄长出马,我等是劝不住王爷的。”
许嘉峪正色道:“我来的路上已听时影讲了大致情况,苏公子,此事鸿煊并非冒然,若是这些人真是冲着他去,即便这次躲过也会有下次,直面迎击才是良策。”
苏雨安拧眉:“我并未有阻止之意,便是直击也需要共同商策,还请许大人多费些心神。”
倒叫她教育了通,观其他人竟无人反驳,许嘉峪暗道,几日不见,这王府怎么一副要换主子的样子,这苏安当真这般神奇?
他暗自望了眼李鸿煊,看他一声不吭,无奈摇摇头,重新说起来时的事情,认真道:“今日可以前去,但人要越多越好,最好让周遭百姓也看到我们一行人的身影,暗处我会派兵换上便服跟随,若有事情便可随时应变。”
“不能提前打探?”苏雨安出声问道。
许嘉峪摇头否认:“若提前让他人前去我怕那女子会受惊或者被视为废棋,我们大张旗鼓去只是警告暗处的人不要轻举妄动,但只要王爷前去便能达到他们的某些目的,故他必须亲自前去。”
“何时出发?”许嘉峪又问。
“酉时,此刻离锦绣庄不足一炷香的路程,酉时足矣。”李鸿煊终于开口说话。
许嘉峪惊讶道:“那不就一个时辰后?幸亏今日我在大理寺,差点就耽误了此事,以后若有重要事情,可得提前来个信。”
“此事突然,我们也是临时决定。”李鸿煊淡淡回道。
许嘉峪站起身,挨个拍了拍其余人的肩膀,嬉笑道:“你等都先出去准备,我同你家王爷还有其余事情要聊。”
李鸿煊眉峰微扬,神情疑惑。
苏雨安没忽略打在身上的那抹视线,见他不出声阻止,便一头雾水的同时影离开。
许嘉峪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绕着李鸿煊不断的来回踱步,时而点点头,时而笑笑,嘴里嘟囔个不停。
李鸿煊没能听清他嘀咕什么,神情不耐道:“人都走了,有话快说,别给我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许嘉峪笑笑并不反驳,眼神却泛起一缕寒意:“子安,在庐州我便同你说过,不过几日,你便忘了?”
见他不语,许嘉峪愈发生气,语气更加严厉:“事到如今,还不告诉我你的想法?”
李鸿煊反而提出个令他更迷惘的问题:“我既无心权势又对那座椅子没什么兴趣,只是找个心爱的人,皇帝理应不该管我吧?”
许嘉峪咬牙切齿:“可你那是不合礼法。”
“你说罪臣之子和你这不合礼法相比哪个更甚?”
“这是何意?”许嘉峪有一瞬愣怔,拧眉道:“莫在给我大阴阳,你是非她不可?”
李鸿煊声音笃定:“非她不可,此生有她一人足矣。”
许嘉峪不可置信:“不过几日不见,你就能敢这么确定,这世间变数多了去了。”
“我不会变。”
“你怎知自己不会变,世上哪个作出承诺的人初时不是至死不渝,到最后呢?落得什么?”
此话一出,李鸿煊蓦地眼底覆上寒冰,嗓音添了几分阴鸷,一字一句沉声道:“许嘉峪,你知道我最恨什么,世人会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承诺既出,绝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