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一年级的三人

    “一年级新生？怎么现在才入学？听杰说你长得很像井上和香来着，这样看的话……”

    眼前的男孩弯下腰，摘下鼻梁上那副古怪的圆形墨镜，用一双我从未见过的精致蓝眸观察着我。

    随后他直起身，将墨镜推回鼻梁，“脸的确有三分像，只可惜，身材毫无相似之处。”

    短短两段独白将此人的性格展示得一览无遗，而他的身份也逐渐在我脑中出现了概念。

    五条悟，御三家五条家的独生子，未来的家主，也是四百年来唯一的六眼，一出生就改变了咒术界的生态平衡，是绝对的强者。

    无需他人介绍，这些事是身在咒术界的每个人都知道的。

    五条悟绕着我打量了一圈，“你这家伙咒力总量不少啊，术式是什么？”

    我的术式在战斗中是个悖论，公开情报增强束缚的原理于我只有反效果，出于安全考量，我不打算这么快让他知道。

    “这种东西无所谓吧，反正也打不过你。”

    五条悟挑眉，“说得也没错”，随后他转身离开我们年级的教室，一句自我介绍在他背影消失前传到我耳中，“哦对了，我叫五条悟。”

    同级生里有一个叫七海建人的男同学，为人颇有风度，听完这场对话后蹙起眉头，“真是令人头疼的学长啊。”

    如太阳一般热情的灰原雄同学则是保持着一贯爽朗的笑容，“我觉得五条学长很好啊，还有夏油学长，他可是个非常优秀的前辈，我要成为像他们一样厉害的咒术师。”

    七海建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似乎对灰原这种天生的朝气蓬勃感到无奈。

    “小天同学，你认识上一届的学长学姐们了吗？”

    我迟于标准入学时间一个月才进入高专，除了同期以外，和其他同学还没有任何接触。灰原雄总是在这方面照顾着我，一点一滴地为我介绍高专的各种事项，尽管他自己也不过才来一个月，可那副天生的热情已经让他和所有人都处得很熟。

    “除了刚刚那位五条学长，其他人都还不认识。”

    “啊这样，那我给你说一下吧，五条学长你应该听说过，他真的很厉害，虽然有时候也会很孩子气，但是关键时刻很可靠！还有一个长头发的学长叫夏油杰，他是咒灵操使，明明是非术师家庭出身，却意外地擅长咒术，是个很努力的人呢。还有唯一的学姐叫家入硝子，为人有点冷淡不过对大家都很好，我之前摔断了肋骨就是她用反转术式治好的。”

    灰原雄说起这些时神采奕奕、如数家珍，眼里溢满了崇拜。

    “这样啊，谢谢你灰原，没有你的话，我对高专还一无所知。”

    灰原雄拍拍我的肩膀，温柔地说：“大家照顾你是应该的嘛。”

    七海建人也站起身用手轻拍我另一边的肩膀，认同地点了点头，“经历那种事之后，你应该多受些照顾。”

    我沉下双眼，那种事啊……

    那种事，说的是一个月前，我的父母因为被指认勾结诅咒师破坏天元大人结界而被处以秘密死刑吗？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化完这件事。只记得突然有一天回到一片混乱的家中，有陌生人对我鞠躬，告诉我父母已经死亡。而后过了一个月，又有人登门告诉我父母是被陷害的，为了弥补我的损失，咒术界会负责我成年前的生活费，并且为我支付高专的学费，还承诺毕业后为我在咒术界安排一份工作。

    我是在麻木中收拾完行装来到高专的，一直到今天，我都还没有从这份麻木中解脱出来，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平淡，牵动不了我的情绪。

    “说实话你可以哭的。”七海轻声说。

    哭？从得知父母去世到今天，我好像真的没有哭过。为什么呢？我不知道。

    我冲七海笑了笑，“好，想哭的时候我会哭的。”

    “你们三个等下和二年级一起进行体术训练。”身形高大的男人在门口说，我转头看，对上夜蛾正道那双带着怜爱的眼睛，点了点头。

    由于高专人力短缺，夜蛾老师一人需要同时负责一二年级的教学，他是个很在乎学生的人，灰原和七海会对我的事情这么了解，想必也是他提前打过招呼，对此我一直都很感激他，或许咒术界就是因为有夜蛾老师这样的人在，我才能在父母去世后得到安置吧。

    换上体术服，七海带着我提前到训练场熟悉场地，他做什么都很认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出现迟到这种事，同时，他也不接受晚退。“我现在带你熟悉一下这里，这样就不用浪费时间拖课。”我应允跟在他身后。

    夜蛾老师是第三个到的，他举着一把咒具看着七海和我，思忖片刻，“小天，这个今天给你用。”我上前接过那把如同长枪一般的特殊咒具，在手里掂了掂，沉重的质量让我有点发怵。

    这时，夜蛾老师的身上响起一阵手机铃声，他接通电话，脸上的表情霎时变得有些暧昧，“怎么了老婆，什么？啊啊真是的我忘了……可是我现在……好吧好吧，我这就过来。”

    “七海，”夜蛾老师挂断电话后，把七海叫到身边，“我现在有急事要办，等会你告诉夏油，让他组织你们训练，他心里有数的。”七海点头答应，夜蛾老师正要离开，突然大声补充了一句，“记住，千万不能让悟那小子胡来！”七海依旧点头答应，只是这回他点头的动作明显僵硬了几分。

    体术课开始之初，我对夏油学长的印象很好，他仿佛是天生的教育家，本就对体术要领游刃有余，讲课还深入浅出，哪怕是新来的我也能很快跟上。

    我想我对他的印象会一直很好，如果不是他放任五条悟对我发起挑战的话。

    “喂，新来的，这里就你没跟我交过手了。”白发蓝眸的学长挑衅地伸出手，指向我的身体。

    七海按照他对夜蛾老师的承诺，站到我身前，试图阻止，“五条学长，夜蛾老师说了这节课不可以让你打架。”

    “夜蛾什么时候拦得住我了”，他看了看夏油杰，“杰，这节课夜蛾让你负责，你说呢？”

    “小天，不让这家伙得逞的话他会一直骚扰你的”，夏油学长眯起眼睛，对我微笑，“要不你还是顺从吧，放心，他不会下狠手的”，那双狐狸般的眼睛没藏住的狡黠暴露在他接下来的一句话中。

    “况且，有硝子在这呢。”

    没等我说任何话，一股超强的咒力就以飞快的速度冲向我，我只好凭着本能闪避，那把咒具因为太过笨重被我掉落在地上，来不及去捡起，蓝色的咒力再次向我袭来。

    父母并不想让我接触咒术界，因此即便天生拥有特殊的术式，我也从未使用过咒力打架，甚至不知道如何调动咒力到肢体，第一次躲避成功纯属运气，这来势汹汹的第二击我果然没有剩余的运气去躲了。

    不知道过程是怎样的，只记得眼前一片发白，下一秒我已经倒在了上课地点十几米外的空地上，后背摔得生疼，惯性推动着我打了几个滚，膝盖磕破，鲜红的血液一直流到脚踝处。

    痛觉来得比视觉迟。我盯着伤口看了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火辣刺痛的感觉瞬间席卷大脑，生理性的泪水几乎不受情绪操控就喷涌而出。

    “不会吧，我没用力啊，你这家伙的咒力量不可能挡不住这一击的吧。”五条悟是第一个跑到我面前的人，他看着我伤痕累累的膝盖和因摩擦地面而破损的体术服，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他是愧疚吗？

    愧疚，为什么要愧疚？因为他打伤了我吗？这点外伤也不是什么大事吧，我的父母被误判了死刑，咒术界也没有任何人出面对我表达愧疚。对了，我的父母死了，我应该悲痛不已才对吧？我为什么一直没哭呢？这么说来，如果爸妈在的话，一定会着急地跑过来帮我清理伤口的，如果爸妈知道我受伤的话，一定会很难过的。可是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了……

    因为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再也不会有了啊。

    兴许是痛觉刺激带动了情绪，我竟在这时候感到无比悲伤，原本只是生理性的泪水也富含了别的意义。没有父母在身边，我也能好好生活，他们离世我并不会绝望，可是这种突发受伤、希望有他们在的时刻，我真的对抗不了啊。

    “喂喂喂，这点伤不至于哭成这样吧？搞得像我欺负你似的。”

    五条悟手足无措地蹲在我身边，其他人也跑了过来，夏油学长与他对视一眼，尴尬地沉默了。家入学姐立马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打算使用反转术式。

    七海却抓住了她的手，把二年级的三人都叫到一边，留灰原一人陪在我边上。

    连我自己都感到吵闹的哭声盖住了三人的对话，只依稀听到五条学长大呼小叫地说了几句“这种事情又没人告诉我”“哈？难道要老子去道歉吗”之类的话，家入学姐则是和七海一来一回地对话着。

    灰原雄盘腿坐下，我仰躺在地上用手背盖住脸，全身因哭泣而抽动，他小心翼翼地捏着衣摆，良久憋出一句话，“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对不起。”

    说来羞耻，我似乎是哭到体力不支睡着了，以至于记忆中最后的声音就是灰原同学的那句“对不起”，下一个画面就是高专宿舍的天花板了。

    我掀开被子，发现膝盖已经康复了，直起身时后背也没有牵引痛，应该是家入学姐趁我睡着时帮我治好了。

    身上的体术服由于背部破掉的关系，皱巴巴地堆在身上，衣领也扯得很松，我顺手脱掉，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窗外已经是深夜时分的景象，满月升空，照得地上的鹅卵石亮晶晶的。

    蓦然想起父母去世前的那晚，月光也是这样柔和，让人看不到夜色中的危险。

    我想起来给七海发短信致谢，以我对这些人的了解，把我抱回宿舍的人肯定是他。

    【谢谢你七海同学，把我带回宿舍。】

    回信很快传来：【不是我，是五条学长。】

    我捏着手机，内心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着踱步到窗边，只消低头一眼就看到了楼下那个夺目的身影，白色的发丝随着晚风缓缓流动，月光照得那双蓝眸闪闪发光。

    我看到他用口型一字一句和我说：“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