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林落姐妹俩走到门口张望。

    一个年近六十、梳着老式发髻的老太太先从冯家出来，要走，被林落她妈姚玉兰扯住袖子不放。

    一向好脾气的姚玉兰居然生气了，她说：“谢大姑，你敢说那话你就别给我走。一会儿你当着警察的面，把你刚才说的那些混仗话再给我说一遍。”

    林落她爸的愤怒丝毫也不比姚玉兰少，他是生意人，养气功夫还是有的。但这次不一样，谢大姑非议他唯一的孩子，当父母的忍不了。孩子是父母的软肋，大人自己受点委屈没啥，孩子受委屈可不行。

    他说：“老冯，你家里出事，我也替你难受。”

    “孩子这样了，你们当爸妈的心里受不了，没地方发泄我们理解，可你们不能让我家落落背这个黑锅！这可是一条人命！小雪出事儿跟落落有什么关系？谢大姑这是胡扯！”

    “你家这亲戚跳大神说什么我都管不着，胡说到落落身上那我绝对不能忍。”

    “落落丢了还不让找回来吗？找回来了就妨着你家小雪了？！

    “这塌马的还能讲点理吗？姓谢的老太婆，你积点德吧，能不能说点人话……”

    旁边有人在劝：“老林，这话不是老冯说的，别跟老冯生气啊，他这还难受着呢……”

    林落她爸不接受这个说法，他挺伤感的，这么多年的关系闹成这样，算是撕破脸了说：“话头是谢大姑提的，可老冯不也没反对吗？他心里是不是也有这想法…”

    冯初雪爸爸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又有人来劝，另外却有人小声说：“谢大姑看事挺灵的，谁敢保证她说的不是真的……”

    他这句话火上浇油一样，把林落她爸妈的火给勾了上来。姚玉兰气得手抖，扑上去就要挠他，让人给拦住了。

    姚玉兰不过去，就冲林落她爸喊：“老林，还愣着干什么？谢大姑和他们老冯家这么欺负落落，还不快点报警。”

    这回谁也劝不住了，林落她爸转身回自己家，拨打座机报了警。

    林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受的惊吓不小。她呆呆地站在门边，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但她还记得她爸妈爷奶的嘱咐，伸出手臂护住了林落。

    林落万万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能跟她扯上关系？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那个叫谢大姑的老太太是个神婆，刚才当众说，她被林家人找回来了，冯初雪就出事了…

    如果是普通人这样说她，这里的的人不一定会信。但这老太太的身份特别，注定了她的话对别人的影响力要大得多。

    冯初雪爸妈失去了唯一的女儿，本来就接受不了，急需一个情感上的突破口，这种时候出了这么一个说法，就相当于找到了这个突破口，很容易就此对林落产生了芥蒂。

    智子疑邻的故事放到现在也有存在的土壤，平时关系再好，涉及到自家人生死的事，谁也会站在自家人的立场考虑。

    哪怕林落从没对冯初雪做过什么，但只要有这么个妨碍的说法，就够冯家和林家膈应的了。

    老辈人，多少都信这个。

    也难怪林落她爸妈都快气疯了！

    林落想到自己那点可怜的运气值，心想这种倒霉的事能落到她头上，说不定跟她这运气值过少有关系呢。

    这次警察来得很快，来的人除了街道所在辖区的片警，区分局刑警大队的人也来了两个。

    “谁报的警？”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警察带头进了单元门，他身后还有三个人。

    为首的人正是江宁市南塔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队长罗昭，这次他到这边派出所是为了调查别的案子。

    正好林落她爸报警，当事人一方还有今天早上那起命案的家属，他就来了，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冯初雪之死初步被确认为中毒，法医那边用试剂做了几种常规中毒的检测，没测出来。再进一步的检测，分局刑科中队做不了，需要送样本到市局刑科所的毒理实验室做。

    法医提取了死者的血液和胃内容物样本，连同那盒药膏的样本，一起送去了市局刑科所，结果暂时还没出来。刑科所那边活多，要加急他还得催。

    分局法医初步认为，死者死亡的致命因素有可能是斑蝥素中毒，这种毒药是从斑蝥虫中提取的，有些晚期癌症或银屑病所用的药物就含有这种成分。

    死者没有银屑病，按理说她使用的外用药膏中不该有这种成分。所以，如果确定药膏中确实含有斑蝥素，死者的死就基本可以定性为他杀，那就得刑事立案了。

    林落她爸看到警察，主动上前说明情况。

    在场还有两个人是原印染厂的老工友，跟林落他爸都是老同事。他们跟冯家人的看法不大一样，也都觉得冯家亲戚谢大姑这个话说得过了。

    但谢大姑在周边几个街道是小有名气的神婆，普通人对她这种身份的人都有几分顾忌，毕竟神神秘秘的，大家都不想也不太敢得罪。

    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以免对自己和家人有所妨害。

    所以他们对谢大姑说的话虽有看法，也没多话。

    看着这些人沉默的态度，大队长罗昭眼神闪了闪，随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谢大姑身上。

    谢大姑在他的注视下，有点心虚，眼神闪烁。罗昭打量了她几眼，没急着说话，背着手走进冯家的客厅。

    他进去后，客厅里的人都往旁边退，给他让出地方。

    罗昭早在二十出头就开始从警，先是在派出所干了几年，之后进入分局反扒大队。在反扒大队那几年，他不知抓了多少小偷，练就了一双利眼。那双利眼和许多老警察一样，看人多少有几分本事。

    他的眼神在客厅里众人脸上滑过，随后落在一个男青年身上。那男青年长相与谢大姑有五六分相似，一样的圆脸，眼睛不大，身高一米七出头。

    罗昭刚进来时，他站在几个人身后，那些人往后一让，他就露出了半边身体。

    罗昭在他身上扫了扫，从头扫到脚，没说什么，又背着手出去了。

    他的气场比较强大，压得人不敢出声，楼道口有人朝这边张望，也不敢进来。

    刚刚罗昭进冯家时，林落跟在后边把冯家那七八个人全都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她感觉有点怪。

    谢大姑这样的人，跟一般喜欢搬弄是非的老太太恐怕不一样。那些人说人闲话不一定有明确目的，就是过嘴瘾，往往是逮谁说谁。

    可谢大姑不一样，她明知道这么说会把林家得罪死，为什么还要说？这样做能给她什么好处？

    单纯就是为了过嘴瘾吗？不太像。

    她做这件事，可能对她或她的家人有什么用处。

    她想着事，没提防罗昭从冯家出来，一抬头就撞见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罗昭一向爱琢磨人，最爱琢磨的是人的眼睛。从人的眼睛里，他能看出很多东西。

    这两家有三个人的表现最为反常。其中之一就是眼前这女孩子。

    他感觉，这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该有的眼睛，哪怕在两人对视瞬间，她很快收敛了情绪，还是让罗昭抓到了几分异常。

    接触这个案子，让他对冯家和对门林家的情况都有所了解，所以他现在也知道，林落在一岁时失踪，五岁时被人送到福利院门口，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这样的身世跟她眼里藏不住的淡定也不太符合，但要说这女孩能跟死者的死有直接关系，可能性也极小。毕竟她才回来不久，两人之间不至于有那么大的纠葛。

    他只是觉得这姑娘奇怪而已，难免多留意了一下。

    罗昭很快收回视线，回头对街道派出所的副所长说：“你带人给这些人做下笔录，把所有人的指纹都录下来。”

    说完这句话，他又对副所长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罗昭本来就想着，冯初雪这个案子如果确定为他杀，那就要尽快对她的社会关系进行调查。

    这样的话，冯初雪未婚夫、前男友、冯家亲朋和冯初雪的同事都是重点调查对象。能够往药膏里下毒的很可能就是接近冯初雪的人。

    现在借着这个报警的事，顺便把这帮人的指纹都给取了，正好方便。

    就算这案子不是他杀，那这些指纹样本也可以录入到本地指纹库，扩大指纹库的容量。

    正好省里要建指纹库，正愁样本太少呢。

    他还有事要忙，没有多呆，像这种民事纠纷报警的事本来就该当地派出所处理，他没必要久留，说完就走了。

    副所长带着俩民警留了下来，对冯家那一干人说：“都来按手印吧，笔录做完之前谁也别走。”

    “谢大姑，你过来，你先按。”他不客气地指着谢大姑，让她过去。

    罗昭一走，现场的压力小了不少，有人不想按手印，就跟副所长说：“我也没说什么呀，不关我事，为啥让我也按手印？”

    副所长瞪了他一眼：“让你按你就按，哪儿这么多事儿？没干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什么？”

    那人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只好跟在谢大姑后面，等着录指纹。

    副所长回头跟林落她爸说：“十一点多了，让你家那俩姑娘先去休息吧。明儿还得起早上学，你们大人在这儿就行。”

    林落她爸也是这个意思，先前他就想让林落和林皎进去，奈何林落不进。

    现在林落想看的人都看到了，不用劝，自己就拉着林皎进去了。

    林皎这时才有机会说话：“你没事儿吧？她是瞎说的，你别往心里去。”

    林落心里有事，不想多说，摇了摇头：“没事，不好的话我听得多了，别人轻易影响不了我。”

    说完这些，她拍拍林皎的手，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进屋后她开始翻抽屉，把抽屉和桌面上能找到的笔记和纸张全都找出来，慢慢翻看。

    副所长录完了所有人的指纹，又把谢大姑训了一顿，直到谢大姑当着众人的面，向林落爸妈道过歉之后，副所长才带人离开。

    几个人走出小区，副所长就吩咐手下：“你俩明天把谢神婆和她儿子的情况调查下，包括金钱往来、社会关系，最近和谁来往频繁，与冯初雪的关系这些，能查的都查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