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太清宫。

    邓阕率五万天兵将太清宫里里外外围了三圈，又设下天罗地网的阵法。他原本计划在阵内一举拿下魔君，怎料近三万天兵遭到煞灵攻击，个个失了心智，不少仙官也被煞灵扰乱神智，反将利刃指向同袍。

    就连赶来助力的东极仙君也受煞灵的侵蚀，以至于神志不清，在旁神神叨叨，全然失去了战力。

    四方援军尚未赶来，邓阕也曾听说过煞灵的厉害——上任冥王耗尽力量才将其封印在煞鬼渊。是以他不敢冒险进攻，只能暂且与魔君严正对峙，一边思考对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天召被毁。

    据闻天召与天道连通，需神力方能开启。倘若被毁，必定会激怒天道，难料会有怎样的恶果。

    眼下真是左右为难，却又万分火急！

    “大将军！”后方突然有人高喊。

    邓阕一听便知是他先前派去菇良山请求支援的天兵，急转身，果见菇良山师徒一行十几人赶来。

    附近的天兵见到沐南心，都似先前那位提剑怒指她的天兵一样，复杂的神情透着几分恼怒。

    沐南心御风抵近，前方的十几员天兵火速飞过去，将她们团团围住。

    邓阕威严的神色并无多少变化，只是漠然看着她们，似乎并没打算命令天兵撤下。

    “邓将军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拔剑相向？”沐南心压着情绪，质问道。

    邓阕正纠结，一旁较为冷静的灵普仙君和丰元圣君劝说几句，皆认为其中必有误会：“霄怀真人深知魔族的弱点，此番急忙赶来协助，不该令她师徒寒心。”

    “二位前辈言之有理。”邓阕抬手，叫众兵退下。

    沐南心冷冷扫过立在两侧的天兵，最终看向邓阕，目光骤然冷厉，显然不满他方才的犹豫。

    她身形一动，瞬息来到他面前，沉着脸：“外患尚未解决，邓将军先行内讧？”

    灵普仙君和丰元圣君开口当和事老，沐南心依然不饶：“邓将军倘若对菇良山心存嫌隙，不若今日自行处理，我带人离开？”

    她执意要他给个解释，怎管邓阕正因魔君欲毁天召而焦急火燎。

    邓阕重重一叹，解释道：“君老方才当着众将士的面，说魔君挑着聘礼去了边境，是打算迎娶霄怀真人。昨日时砚派兵来报，此事确实不假。今日魔君就带着煞灵闯入，君老又说你与魔君早已内呼外应。”

    说着，他将沐南心带到阵法前，压低声：“仙帝的事只有你与君老，和参昴星君知晓，魔君在这个节骨眼闯入，分明是知晓了仙帝的情况。如此情势，君老又是仙帝的侍从，对仙帝绝无二心，我能如何判断？”

    “他无二心，将军便怀疑我有二心？”沐南心呵呵冷嗤：“仅凭他所言，你们就断定我与魔君勾结？听闻魔君下了聘礼，等同我已经嫁去了魔族？原来大将军判断是非全靠别人一张嘴，都不用亲自查证？”

    被她嘲讽一番，邓阕面上难堪，连连致歉。

    他不敢继续耽搁，抬手指向前方，正是太清宫问天阁的方向。阁楼顶端悬着四面分别面向东西南北的铜镜，铜镜上分别刻有龙、凤、虎、龟四兽神印，正是天召。

    好在问天阁设有坚固的结界，魔君暂时没能攻破。

    邓阕话锋一转：“君老并未告知如何破除结界，魔君方才就将他打晕在地，眼下应该在琢磨办法。”

    沐南心顺着他所指望去，远远看见了躺在问天阁地上的君珏。视线匆匆掠过，最后落在旁边的魔君身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神色，只能瞧见他眉心至眉梢之间横着长长的火红色印记，异常明亮，便显得格外模糊。

    印象中，似乎在哪儿见过类似的红色印记？

    但她此刻更想知道——他口口声声说希望两族再无纷争，怎么转头却带煞灵闯入仙庭，摧毁天召？

    沐南心收了视线，即与邓阕商量，由她先行去劝服，邓阕则带兵严防在阵外。倘若劝说无用，再议对策。

    灵普仙君和丰元圣君也赞同暂时不出兵，如果能说服魔君，可将伤害降到最低。

    邓阕最终同意，并道：“魔君若有动作，我便要强攻，届时希望霄怀真人坚定自己的立场。”

    沐南心明白他的意思，是提醒她莫因魔君而忘了身为仙官的职责。她微点头，以示回应，而后吩咐众弟子一并守在阵法外，随即踏入天罗地网。

    前方被煞灵控制的天兵纷纷退开，为她让出一条通道。

    十璟就站在问天阁顶楼，定定地看着她。

    其实早在她带众弟子出现在太清宫的刹那，他就注意到了她的身影。

    他明白沐南心必定会被请来支援，本想赶在她来之前解决天召，以防二人因身份不同而兵戈交锋。到底低估了天召的防御力量，他的进展还是慢了许多。

    今日决定摧毁天召，并非一时冲动。

    昨日在冥界，蛇王借助煞灵的力量，窥探到了君珏的记忆，他才知君珏要逼她开启天召。

    君珏不但要她开启天召，假若找到了五行盘，还打算逼迫她用五行盘再度为仙帝改命。如此，天青用牺牲自己的代价为她换来的寿命，又要被仙帝换去。

    她必然不甘心，他更不可能接受！

    一旦天召消失，抵在她命脉的利刃将不复存在。她更不必再因所谓的使命也好，职责也罢，而煎熬痛苦。

    *

    沐南心抬眼望去，才发现他眉心那道明亮的魔纹已经消退。

    她将身一纵，飞抵他面前，直接就问：“魔君先前诚心诚意要与仙庭和谈，看来都是掩盖野心的幌子？”

    “并非幌子。”他淡淡一笑：“确实是诚心诚意与仙庭和谈。”

    见他还有心思笑，她心口蓦地冒火，指着下方的君珏：“你将君老打晕，这是和谈的态度？”又指着上方的天召：“你扬言要毁掉天召，魔族就是这么来和谈的？”

    他道：“我今日并非以魔族的身份摧毁天召，方才我已与天兵说明白，此次仅仅是我私自想要毁掉天召。倘若会引发仙、魔纠纷，我会自废君主之位。”

    沐南心糊涂了：“天召是仙庭祈天的神器，对你并无威胁，为何要这么做？”

    十璟并不想说太多，以免暴露她身为承天族昔日君主的身份，只解释：“它伤及我所珍视之人，此物不除不快。”

    他所珍视之人.....

    她忽然想到什么，低头看着昏迷不醒的君珏。恍然大悟，自己或许一开始就猜错了——他并非因为得知仙帝生死不明，才趁机杀上仙庭。他突然攻击天召，是因他得知君珏逼她开启天召去救仙帝。

    他知道开启天召会让她付出什么代价，所以带着煞灵过来摧毁天召！

    沐南心只觉心口似被重重捶了一拳，疼得她禁不住皱起眉头。

    心境如此沉重，如同当年自己的残魂即将在五行盘中消失时，天青不顾一切地要复活她，甚至为此付出性命。

    她抬起头，怔怔望着十璟，一句沙哑的：“因为我？”自口中艰难地问出。

    他只是看着她，闭口不应。

    沐南心胸口霎时窜出一团火，她怒极，上前大声质问：“你要毁掉天召，是不是因为我！”

    “回答我！”

    她没控制情绪，以至于天罗地网外的众人皆听见她的怒吼声。

    大家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将士们开始出现诸如：“霄怀真人果然和魔君关系匪浅。”的声音。

    邓阙目色凝重地盯着前方，不言片语。

    “师姐……”菇良山的弟子扯了扯方皎的袖口，很是不安。

    方皎虽也忐忑，只能镇定地拍拍她的手，安抚各师妹：“听师父的，静观其变。”

    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问天阁那儿，就见沐南心忽然发怒地推了魔君一把。

    “我最厌、最厌……”她忆起当初天青为自己而死，差些喘不过气来。缓了片刻，平复情绪，一字一句咬着牙根：“我最厌别人自以为是地帮我！”

    摧毁天召，必遭天谴。

    天谴的后果，她再清楚不过——祖父多次泄露天机，导致她父母死于非命。

    魔君既然带着煞灵义无反顾地闯入仙庭，便是有将天召摧毁的决意。若非达到目的，他绝不罢休。

    她居然如此了解他，她竟还认为自己对他并无情意……

    他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榆木脑袋，她就是嘴硬！

    这几日，她原本就在犹豫该不该开启天召，找回五行盘。不仅是为救仙帝，更是为了找到天青。天青是随五行盘一并消失的，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可以顺利找到他的办法。

    如此一来，她倒也可以下定决心。

    情绪瞬息平静下来，沐南心仰头将他睇着，忽然说：“希望你那天的承诺不变。”

    十璟怔愣地看着她转身离开的背影，不知她提及的是哪天的承诺？

    他快步追上前，要问个究竟。

    沐南心脚步霎时一闪，眨眼消失。

    他顿在原地，左右不见她的身影。

    “看那！”有仙官指向上空。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沐南心出现在问天阁的正上方。她双手结印，掌中须臾展开金色的咒印。再将手掌推举，咒印顿时飞向高空。

    她口中念诵：“承奉天道，召吾灵躯，五运终天，唤吾神魂。”

    诵罢，众人惊奇地看见一只巨大的金色飞鸟自咒印中央钻出来。它张开一双金色的翅膀，仰头鸣叫，声音高亢悦耳。

    “那是……玄雀吗？”丰元圣君认出了那只传闻中的神鸟。

    大家看得出神，唯有十璟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大惊失色地冲了过去。

    怎料玄雀忽然极速地震动双翅，周身霎时迸射万丈金光，冲荡方圆十里。他顿觉通体生热，脑袋格外沉重，步伐也变得沉重。

    不只是他，周围众人皆受不住这金光。

    十璟强撑着过去，可愈靠近金光，施加在周身的压力愈强。四肢像被拷上了万斤重的铁链，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他只能拼命地睁着眼，任凭金光似尖针一般扎得眼睛剧痛。

    “沐南心！你住手！给我住手！！”

    忽闻耳边嗡嗡作响，他急忙扭头，就看见问天阁四面铜镜的神印开始显现金光。

    这恐怕是天召即将开启的预兆……

    他顿时慌了神，急忙叫煞灵：“附我体内！”

    煞灵登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顷刻钻入他体内。如此庞大的煞灵瞬息之间冲入百骸，十璟咬牙忍受犹如碎筋震骨般的痛苦，他双掌迅速蓄力，猛然拍向结界。

    “不好！魔君要强行冲破结界！”邓阙率先发现十璟的动机，带兵冲过去。

    可金光施加的压力限制了他们的行动……

    这时，十璟已打下第三掌，问天阁的结界骤然被破。他再度蓄满十成力量，朝天召狠狠打去。

    天召即将开启的刹那，四面铜镜就被魔君先行摧毁。

    两股力量的冲撞之下，发出轰隆隆山崩地裂的巨响，激荡的余威瞬间将在场天兵仙官冲去了数百丈远，整座仙庭为之颤动。

    等大家稳定身形，缓过神来，放眼望去——整座太清宫尽数被摧毁，只见残墙断梁四处飘荡，一片狼藉。

    唯独沐南心稳稳地立在问天阁上空，她瞪大眼，错愕地看着下方因力竭而呆滞在原地的魔君。他眉心显现出清晰的火红色魔纹，蔓延至眉梢。须臾，魔纹褪去光彩，最终消失。

    一段久远的记忆猝然在她脑中唤醒——

    ‘这是神使独有的神印，他们拥有不灭的太素之力，纵然转世，我们承天族依然可以通过这道神印找到他们。天相司禄创立承天族的初衷，其实是要保护长生大帝的转世，正是神使的转世。’

    这是祖父将君主之位传与她时，曾交代的一番话。

    天青最后解除自身封印，施法为她重聚魂魄时，眉心至眉梢便闪过这样长长的火红色纹路。

    直到十璟双眼一闭，失力地往下坠。

    她回过神来，急切地冲下去：“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