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雾山面无表情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此时有个寸头男生跳上看台，拍了拍程雾山肩膀：“在这儿干嘛呢？四处找你找不到，导员让你待会儿去他办公室一趟。”
程雾山点头，又看向荆晚：“那……”
“不用请我吃饭，下次喝酒注意点就行了。 ”荆晚说道。
程雾山旁边的男生顿时来了兴趣，小声在程雾山耳边嘀咕：“你酒后乱性啦……”
程雾山给了他一个肘击：“闭嘴。”
程雾山有些不好意思：“饭还是要请的。我加你个微信吧。”
“好。”荆晚不是个扭捏作态的人，实在没必要为了一顿饭在这里当众拉扯。
扫了二维码，荆晚收到一个好友验证。
“勿删……”荆晚嘀咕，怎么有人微信名叫勿删的，她蹙眉看了程雾山一眼：“你这人，搞社交还挺迫切的……”
旁边的男生笑出声：“妹妹你误会了，他名字叫程雾山，从来不发朋友圈也从来不给别人点赞，被我们导员误删好几次了，索性改了名字叫勿删，省得别人把他删了。”
寸头男生趁着和荆晚说话看了她半天，越看越觉得熟悉，话说完了，他猛然想起来了：“妹妹，你是不是就是网上……”
“我不是。”荆晚当场否认：“你认错人了。”
荆晚倒不是觉得自己的小网红身份有什么拿不出手，她只是害怕麻烦。
周围都是要跟她朝夕相处五年的同学，她入学这两个多月装得端庄得体一身仁义道德，要让大家发现了她的微博账号，看到她黄/赌/毒的一面，她不知道要费多少口舌和精力来解释人设的崩塌……
“哦这样啊。”寸头男生心领神会，也没追问。
不过旁边看客的关注点完全不在荆晚和寸头男生的这段对话上，而是程雾山。
“天呐他就是程雾山啊……”“怪不得那么帅，是校草啊校草……”“他旁边那个也不错，不知道叫什么……”
荆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围的同学已经纷纷躁动起来。
荆晚无奈，对程雾山说道：“那回头见。”
程雾山点头。
两个男生刚一走，一群人就围到了荆晚身边。
“老实交代，和校草是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以韩时来为首。
荆晚看了众人一眼，把浴巾放到自己包里：“差点报警的关系。”
荆晚把那晚在宿舍的际遇跟大家讲了一遍。
荆晚的室友纷纷感叹：“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逃课在宿舍躺着都能碰到校草送上门来。”
韩时来更是做出承诺：“晚啊，你以后生病不舒服，我一定留在宿舍照顾你，绝不让你孤身一人。”
“我真是谢谢你了。”荆晚哭笑不得。
运动会结束，荆晚回到宿舍，有些疲惫地躺在床上。
哎……
她微微叹一口气，其实答应程雾山一起吃饭，她有些后悔。
荆晚在微博动如疯兔，可现实生活里有些社恐。而且不只是恐惧生人，还更恐惧和生人之间的尴尬氛围。
只是程雾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请她吃饭，她怕她推拒太过，让人觉得她茶里茶气……
而且程雾山，的确生得一副好皮囊。不去好像又……有点吃亏。
纠结了一阵子，荆晚从包里拿出程雾山赔他的浴巾，隐隐有香气。
她把浴巾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是洗衣粉和阳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像……很像程雾山本人。
荆晚拿起手机，“勿删”的头像是一个熊猫的背影，荆晚点开，朋友圈里果然是光秃秃一条横线。
荆晚退回对话框，指头在手机屏幕上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打了一行字：“浴巾洗过了？”
三分钟后，页面显示“正在输入”，不一会儿便有了消息：“嗯。洗过也晒过了。”
“用的什么洗衣粉？好闻。”
这次消息回得很快：“好爸爸。”
“好。”荆晚看了看自己洗漱盆里的汰渍，决定用完之后换一换：“晚安。”
“晚安。”
程雾山此时正在书桌前坐着，岳观南一屁股坐到他跟前，探头看他手机：“和谁聊天，是不是今天加你的那个医学院的小姑娘？”
程雾山来不及关手机屏幕，和荆晚的对话让岳观南看了个干净。
“哟。”岳观南咋舌：“这小姑娘不错啊，还头一回见有姑娘跟你聊天是她先结束说晚安的。有定力，哥们儿高看她一眼。”
“你满脑子除了男欢女爱没别的东西是不是？”程雾山将岳观南推远一些。
“不过也不奇怪，人家好歹是个网红，又是医学院高材生，你虽然皮相不错，但人看不上你也正常。”
“网红？”程雾山微微蹙眉，想起了今天看台上岳观南和荆晚的对话。
“是啊。”岳观南拿出手机，打开微博关注界面，搜索“今晚”，弹出了博主“今晚姐姐逗你开心”。
程雾山凑过脑袋去，看了第一条博文：
痛！太痛了！——《痛经》
程雾山眉头还没展开，嘴角却弯了起来，整张脸透露出一种十分无奈的感觉，这是一种被人挠了胳肢窝一般不得不笑的好笑。
岳观南跟程雾山做了一年多室友，还头一回见他笑，不禁啧啧称奇：“合着你不是面瘫啊，这小丫头是不是挺有意思。”
有意思……是挺有意思……
跟她接触过的人好像都是这么评价她的。
比如闻天舟，比如岳观南，还有程雾山自己。
岳观南见程雾山转着笔看书，不再搭理自己，也识趣起来：“不跟你白活了，眼看考四级了，我可不像你，小时候旅居国外，英语张嘴就来，背单词去喽！”
是啊，眼看就要考四级了。
琴大有校规，英语不过四级不能毕业，大二开始每个琴大学子都要考四级。医学院作为王牌学院要求更严一些，要求必须过六级，所以大一就允许他们可以考四级试试水。
荆晚应该也要考试，程雾山想，那请吃饭还是放到四级之后吧。
程雾山再次打开微信，看了看荆晚的头像，她是挺不一样的，能给自己微信取名叫“晚咂”，看上去就不是一般人。
但程雾山的手指没有在荆晚的头像上停留，而是往下划了划，来到另一个头像——《这个杀手不太冷》中抱着盆栽的玛蒂尔达上头，点开对话框。
“今天还好吗？晚安。”程雾山发送消息。
问题之后紧接一句晚安，代表对于问题的答案并不强求。
过了很久，对面才回：“嗯。”
……
荆晚再次收到程雾山的微信是在四级成绩出来那天，她考了524，虽说不是一等一的好分数，但也顺利通过了，心情很好。
两人约在琴大东边的因缘街，这里有家东北菜很好吃，开了二十多年了，是琴大学子口口相传的好味道。
荆晚和程雾山约在因缘街的交通灯旁边，荆晚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程雾山已经在那里等了，他穿了白色运动外套，浅灰色的廓形运动裤，耳朵上挂着耳机。
荆晚远远看了他一会儿，程雾山的打扮她很喜欢，简单、大方、干净，和周围很多急于追求时尚而穿紧身牛仔裤的小男生形成鲜明对比。
她也又看了看自己，背带裤、运动外套，说不上时髦，但也不算土。
或许是察觉到注视，程雾山摘下耳机，朝荆晚挥了挥手。
很酷。荆晚这样想，然后迎着他走过去。
两人走进店里，点了一份酱骨头，一份地三鲜，还有个锅包肉。
程雾山不是个多话的人，等菜的过程因此变得难熬，荆晚正动用她的八百个心眼子思考如何活跃气氛。
幸好酱骨头是半成品，不久就被端上来。
“有蒜吗？”荆晚抓住机会。
“有蒜有蒜。”老板娘转身去拿。
荆晚回头，发现程雾山正看着她。
“怎么了？”荆晚被看得有些心虚。
“如果你不想说话，可以不说的。别强迫自己。”程雾山表情依旧寒凉，但语气却很柔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句戳穿她窘境的话语之后，荆晚反而放松下来。
“没有，我也是真的想吃蒜。”
程雾山点点头，将蒜剥好一颗，放到荆晚跟前，说道：“女孩子出来吃饭很少主动要大蒜的。”
荆晚一边收拾餐具，一边坦荡回答：“我山东人，我们家有祖训，吃肉吃面必须配蒜。”
程雾山又点头：“山东不愧出好汉。”
荆晚似乎被勾起了某种兴趣，她直视程雾山，问道：“香菜还是茴香？”
“香菜。”
程雾山不假思索，荆晚点了点头。
继续。
荆晚：“榴莲还是菠萝蜜？”
程雾山：“榴莲。”
荆晚：“牛肉还是羊肉？”
程雾山：“牛肉。”
荆晚：“薯片原味还是番茄？”
程雾山：“原味。”
几番回合下来，程雾山只是老实回答问题，荆晚却在感叹，他们对食物的取向居然全都一样。
这时老板娘端了其他两个菜上来，把大蒜也放到了桌上，见两人聊得热络，寒暄一句：“小情侣感情真好。”
两人都有些尴尬，想开口解释。
老板娘却摆了摆手，一副“不必多说，我懂”的样子，匆匆走开了。
老板娘走了，荆晚将大蒜摆到合适的位置，开始给菜品拍照，拍完过后，对程雾山说：“吃吧。”
程雾山这才动了筷子。
鉴于程雾山刚才识破了自己一次，荆晚不再没话找话。
这顿饭两人吃得很沉默，为数不多的交谈也都是为了让这份沉默显得不那么绵长。
不过这份沉默并没有带给他们两人任何不舒服。相反，竟有一种相识多年的熟稔感。
就连一向不喜欢社交的程雾山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和一个女生相处得这么自然过，这得益于荆晚的控场能力。
她落落大方，有分寸感，语言少而俏皮，并不聒噪。
程雾山也出于礼貌，跟许多女孩子在聚餐时聊过天，她们时常情绪亢奋，而且问题大都聚焦于他的感情，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初恋是什么时候，理想型是什么诸如此类。
但荆晚不是，她对他本身更感兴趣一些，比如交谈中她知道了他们都喜欢《灌篮高手》，都喜欢今年新出的《塞尔达传说·旷野之息》，即便不小心聊到了隐私上，她也知道聊到什么程度最合适，不深究，不追问，所以让人如沐春风。
可程雾山不知道的是，这是荆晚从小到大第一次和男生单独吃饭。
虽然不必为了活跃气氛花招频出，但“第一次”的特殊性，还是带给荆晚不小的心理压力。
这餐饭的过程里有好几次，她或因为紧张，或因为羞涩，手心里满满都是汗。
她并不适应和异性相处，靠意志力强撑着把每个话题都恰到好处地说完。
虽然辛苦，但两人走回学校，在太子楼和太子陵之间即将分别时，荆晚的心头泛起了一点她过去十九年人生从未有过的情愫。
荆晚并不愚笨，她迅速意识到，这情愫，名为不舍。
程雾山，祸水……她在心里这样骂道，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
“荆晚，上次喝多了，给你添麻烦，我真诚地向你道歉，对不起。”程雾山说：“今天跟你吃饭很高兴。再见。”
荆晚心绪不宁，表面却很得体，嘴角微笑的弧度极为标准：“嗯。再见。”
程雾山回到宿舍，简单洗漱一下，打开微信朋友圈。
第一条刚好是荆晚的，那是一张大蒜的照片，配文是：“蒜了，可以原谅。”
程雾山嘴角又被迫弯了一瞬，点了个赞。
荆晚再看手机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作为能考上琴大医学院的“学习机器”，她一向擅长化不安为动力。
这一个小时她还是在为《医用物理学》秉烛夜读，祈祷期末可以顺利通过。
再点开微信时，朋友圈消息里赫然有“勿删”两个字。
荆晚的心顿了一下。
她记得运动会那天，程雾山旁边的男生说的话——他从来不发朋友圈，也从来不给别人点赞。
从来……不给别人点赞。
所以……
荆晚看着手机，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她迟疑了很久，还是点开了程和雾山的对话框：“今天我也很高兴。晚安。”
“晚安。”
大概十几分钟后，荆晚收到了程雾山的回复。
不是秒回……
荆晚想，所以他那个点赞，应该也没什么意思吧……
“哎！”荆晚长啸一声，一头倒在床上，用《医用物理学》盖住脑袋。
韩时来听到声音看向荆晚，以为她又在为物理发愁：“有这么难吗？”
荆晚脑袋里是程雾山那张没有表情，看不透的脸。
“难啊难……难于上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