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沫坐在来时的那辆大巴，看着窗户外的景物渐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有沿途叫卖的小商小贩，不再是不到山光秃秃烧焦的岩石块。

    车窗外起了雾，秋风萧瑟，水雾弥漫，气温降得真快。

    出发的时候还是夏天的尾巴，回来时已经是初秋了。

    张小沫裹紧羊羔绒外套，幸亏上山怕寒冷保暖衣服带的多。

    她的手指在起雾的车窗上勾勾画画，严莓莓坐在旁边凑近一看，雾面上歪歪斜斜勾勒了四个小人，手牵手，其中两个小人已经雾化做一团模糊的水流，顺着车窗流淌下来。

    严莓莓知晓张小沫心思，给张小沫看工厂群聊，“沫姐，我们回去就是月底了，能发工资了，我感觉我这次虽然请假了好几条，但是有个五六千还是不成问题的。”

    工厂群聊主管和财务在群聊聊天，财务截出了出勤天数，给最优秀的员工发了几个红包表情包，代表这个员工可以额外领一千块的绩效奖金。

    张小沫被严莓莓转移注意力，她是新手第一个月试用期，工厂第一个月怕工人跑路，会扣押两千块基础工资。

    张小沫心想，按照流水线普工不请假六七千工资，她合计应该有个三千多的工资，毕竟她做了大半个月的计件，请假就没几天。

    张小沫扭头看向大巴最后一排的角落，丹凤抱着手臂假寐，换了身干净清爽的黑色连帽卫衣加牛仔裤，看起来就是普通打工族，顶多长得好看点。

    和先前不到山神庙穿着绯红衣袍，衣袍袖口的火纹符灼烧，业火熊熊吞噬世间万物，看起来似仙似妖的仙君判若两人，有点普通。

    张小沫看着他仰卧的安静容颜，暗暗想到。

    他不是妖怪吗，不施个法术飞回工厂，或者御剑飞行，现在和她们屈尊降贵同乘一辆车，真是为难这头大妖怪了。

    丹凤的眼睛一瞬间睁开，正好和张小沫的眼睛对望，把她眼中的情绪都收容起来。

    张小沫似乎感觉整个人被他看透了，心里那点小九九也掩饰不住，傲娇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丹凤。

    经过漫长的行驶，大巴车经过几个深长的隧道，弯弯绕绕在盘山公路把他们转晕以后。

    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场景地，张小沫像是回到新手村复活的NPC。

    “沫姐，醒醒到地了。”严莓莓摇醒了张小沫。

    “啊！”张小沫嘴边还有可疑亮晶晶的口水，她吸溜了一下惊醒过来。

    “快下车，我还等着去吃午饭！”大巴车司机焦急的按着喇叭，催命似的赶着乘客下车。

    张小沫费力拖拽行李箱，她姨妈期来了身体酸软无力，自然也使不上劲。

    一只冷白纤长的手从车身里拉出粉色的行李箱。

    “多谢！”张小沫扶着膝盖喘息，刚刚大家下车慌乱，她没有看是谁帮忙。

    张小沫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丹凤，丹凤冷冷的看着她，两个人在落叶秋风里对峙。

    她心头突然冒起一股无名怒火，丹凤欺骗她名字身份，不就是为了伺机接近她，带她回什么破天道事务所吗？她身体里有法器吸引妖魔，她怎么不知道？

    “以后不准在靠近我！”张小沫字正腔圆看着丹凤说。

    丹凤紧紧握着行李箱拉杆，手指攥得发白，“行，张小沫。但是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危，你留意身边的人动向，有情况随时用灵蝶向我汇报。”

    他看着张小沫头上的冰蓝色蝴蝶尾夹，蝴蝶发夹用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扇动翅膀，算是回应丹凤的话。

    灵蝶有两个主人，它的爸爸妈妈吵架了怎么办？在线等，挺着急。

    张小沫本想扯下蝴蝶发夹还给丹凤，谁要他的破东西，但是她实在很喜欢漂亮的装饰品，想了想还是没有还回去。

    她噎了一下，“能发生什么事情？工厂里哪里会有这么多神仙妖怪，你实在多虑。不要太自大轻狂，觉得自己判断的一定都是准确的。”

    张小沫虚空点丹凤的胸膛，她不敢直接触碰，谁知道丹凤会不会报复心理极重，用业火把她烧成一堆灰烬。

    张小沫一把抢过丹凤手里的行李箱，瞪了一眼丹凤，小白鞋蹬蹬蹬往远处等着的严莓莓方向跑去。

    再见吧，变态死妖怪，死冰山脸。

    张小沫和严莓莓随意吃了点泡面，下午就准备回车间上班，今天可是月底发工资，不去就是冤大头。

    张小沫被安排进质检车间，和严莓莓做同事。

    大家对于苗初翠和小乙的消失，仿佛被篡改了记忆。

    张小沫停下手中装配零件，看着叼着香烟轻点女工打包箱数的主管，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主管你还记得小乙吗？就是你带我认识的，装配车间的小乙，她长得瘦瘦小小，一口大巴牙。”

    主管把香烟夹在手里，轻点完成货物箱数，在本子上记录，他露出沉思的表情，“什么小乙，工厂里面没有人是这个名字。”

    “那苗初翠呢？她是老员工，在质检车间里做了好几年，工厂还给她发了优秀员工奖。”张小沫小心翼翼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想是猜想得到求证。

    主管用手中的黑笔用力戳本子，发出重重的笔尖和白纸碰撞声，他叼着嘴里的香烟，“我管工厂行政人事招人我还能不清楚，张小沫你大白天不好好干活，做什么梦呢？难不成为了偷懒不干手中的活，跟我硬掰扯。我跟你说这个月你已经请了好几天假期，你别跟我扯什么理由乱请假。”

    张小沫心中燃起希望，像是抓到了突破口，“主管那我跟你请假的理由是什么呢？”

    她内心很乱，像是极度想要一个发泄口，所有的事情都不对。

    “还能是什么？不就是换季感冒发烧。”主管掐灭燃烧的香烟，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张小沫一颗心噗通，重重的沉了下去，所有的一切发展都不一样。

    难道是天道篡改了所有人的记忆？只有经历过不到山那场祸事的人才保留记忆，她看向了在旁做手工的严莓莓。

    严莓莓抿着嘴，神情严重，想来也是听到了张小沫和主管的对话。

    她凑到张小沫耳旁小声说：“看来死去的人会被抹去，用各种轨道修正，这个世界的一切家人朋友爱人都不会记得，我们要活下去。”

    是啊，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在这妖魔横行的人间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主管露出一口抽烟泛黄的牙齿，嘿嘿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下午下班记得去财务室领工资条确认签字。”

    张小沫和严莓莓快速分开，避免主管起疑心，谁知道主管是不是人类？工厂宿管都是非人类化身。

    张小沫艰难挨到了下班，跟着严莓莓进入财务室，财务室里很多女工签完字，每个人脸上都是放松喜悦的表情，快步出门。

    工资条签字确认无误，晚上手机银行卡就能收到汇款提醒。

    工厂财务是个矮胖的女人，一米五不到的小土豆，两只像是恐龙前肢小短腿晃悠在凳子上。

    她脸上有颗黑色大痣长在嘴角，看起来有些像媒婆痣。

    财务笑眯眯喊道：“下一个，张小沫！”

    张小沫哎应了一声，接过细细长长的白色工资条，上面有她的出勤天数，请假天数，计件数目，时薪时长。

    这边时薪很低16.67一个小时，做满8个小时一天才133.36，工厂工人都发出抗议，老板才改为计件工资。

    一件货物36块，货物里面三千个电子元件。电子元件很小，需要花费2个小时才能装满一箱货物，工作时间8小时，一天只能装5箱货物，5×36＝180，180×30＝5400。

    一个月5400基础工资，相当于后面想要加工资，就要加班装货物。

    工厂女工长时间弯腰低着头，一刻不停手上的配件，如果偷懒货物装不完就没钱，她们没有时间看手机和吃零食，就连上厕所都要掐着点上，赚的都是辛苦钱。

    张小沫看着工资条末尾总工资，迟迟不落下签字笔，而是重重把工资条拍在财务的办公桌上。

    “财务，我的工资不对啊，为什么工资是180，这也太离谱了。”张小沫气鼓鼓压着工资条愤怒说，“我这个月出勤天数26天，请假天数5天。一天五箱货物的要求都达到了，180×26＝4680，工厂对于新人试用期扣押2000工资，4680-2000＝2680，我合该也有这个数目啊！”

    财务慢悠悠整理着手中的财务报表，看了一眼电脑里的考勤指标，头也不抬说：“就是这个数，你难道还质疑我的业务能力？我可是老员工，在皮音做了十几年。”

    张小沫生气抢过财务身前的鼠标，点击查看工资结算Excel表格，发现财务、主管工资都是一万多一个月，有时候业绩好甚至能达到两万。

    张小沫呼出口气，平复心情回道：“我没有质疑您的业务能力，只是我的工资实在太不合理，麻烦您调查一下。”

    张小沫对于财务、主管月入过万没有嫉妒只有羡慕，工厂有能力的人能赚更多的钱这点她是认同的，财务和主管职位比女工高、专业能力也比女工强，她心中暗下决心努力提升技术升职加薪。

    可是辛辛苦苦当牛做马一个月工资才180，这会不会太坑人了，黑奴压榨也不带这样的，领工资的惊喜变成了惊吓，一天的好心情都被搞砸了。

    “行吧，稍等。”财务按亮手机屏保，在手机屏幕拨打了一个电话。

    她满脸笑容，哎哎点头应道，随后电话挂断。

    财务终于抬头，她脸上的黑痣随着她讲话一动一动，用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说：“张小沫，你的情况我已经向上面核实了，你的工资确认无误。你是介绍人介绍进来的吧，中间介绍费要收2500，已经转到介绍人账户上了，要问就问你那位介绍人。”

    财务低着头忙手中的事情，不理睬张小沫。

    这些女工她看多了，为了几个钱不折不挠往她办公室跑，给她的工作增加负担。

    “欸？不是这是什么破规定，介绍人要收2500，这也太黑心。又不是买卖房屋中介，绝了。”张小沫拨响电话。

    电话里传来张母的声音：“小沫，咋啦？外面受委屈了？”

    张小沫听到老妈的声音，眼泪就像成线的小珍珠往下掉。她确实想老妈了，只有老妈会关心她是不是外面受欺负了。

    她倔强抹掉面颊上的眼泪，努力压住颤抖的声音音色，她握着手机的手却在轻微颤抖，那是委屈的。

    张小沫轻柔问：“没有的事，就是想找你问问介绍我工作的王婶，妈你有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张母不解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来：“这说来也奇怪，王婶给你介绍完工作，说是去投奔她魔都的儿子，后面我就怎么也联系不上，像是人间蒸发了。”

    张小沫内心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这王婶绝对有问题，拉惯皮条，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张母询问道：“小沫，真的没事吗？要是没钱我给你转，在外可不能饿着，最近天气也转凉了，多买点保暖的衣服。”

    老妈的话如温暖的棉被安抚了张小沫，张小沫声音扬起：“怎么会呢。王婶给我介绍的工作包吃包住，我还结交到新朋友，大家人都很好，这个月我还发到了笔效绩不菲的工资，等到年底了我就给您和爸买礼物回家。”

    “唉，好好，乖女儿。”电话里是张母絮絮叨叨的话，叮嘱张小沫没钱了向她要，千万不能冷着饿着自己。

    电话挂断，张小沫内心丰盈强大起来，不管经历多少事，吃多少苦，家人永远是她最强大的后盾。

    张小沫擦干眼泪，挑眉道：“财务，你能不能看看转给介绍人的账户银行卡号，我去银行问问。”

    财务刚刚看了一出母女情深的好戏，不问所动，这些卖惨的女工她看多了，什么家里老母生病预支工资。

    她断然拒绝说：“不好意思，你无权过问公司账户流转，他人的银行账号公司是不会泄密。”

    张小沫拿起工资条，半响：“你……那我也不会签字…贵公司无权扣押员工工资，抽取中介费。《华夏劳动合同法》第五十，工资应以货币形式按月支付给劳动者本人，不得无故扣押工资。《劳动合同法》第六十条，贵公司不得向劳动者收取费用。你们是违法的，我一举报一个准。”

    财务这才用正眼看张小沫，似乎对她有些刮目相看，“那你有本事就去举报啊！我也只是个打工人，你有事情就去找老板。”

    “老板？”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张小沫口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