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林轻澜在宋无焚身后站了有一会儿了,一袭温雅的湘妃色留仙裙,披红随山风轻鼓,山顶最寒,她身体孱弱有些遭不住,眉心花钿衬不出肌肤红润,轻抖的嘴唇已失了血色。

    她伸直脖子,顺着宋无焚视线的方向望去,疑惑不解,这个时辰雾霭还没散,除了浓雾便是天空中时不时掠过的飞鸟了,宋圣君如此专注,到底在看什么?

    眼瞧宋无焚迟迟发现不了她,林轻澜只好起先开口:“圣君晨安,自轻澜造访渡妄山以来,多次求见圣君而不得见,怕是圣君对轻澜多有误解,以为我想要拜您为师,搅扰您的清修,实则轻澜并无拜师之意,我自幼幽居深宫,虽为一国公主却天赋平平,自知没有得您指点的机缘,也绝不敢妄想成为您的弟子,但轻澜诚心仰慕圣君,知道只有善云每逢初一十五上山照顾您的起居,想到您独自幽居于渡妄山,平日无人照料,岂非太过不便……”

    对于林轻澜的话,宋无焚没有回应,他只顾着垂眸淡视雾霭下的某处。

    林轻澜摸不清他的态度,愿意还是不愿意,况且他连头都没回,看不到对方脸色更让林轻澜拿不准,她便继续试探:“圣君,不如轻澜这就替圣君归置清扫房间,轻澜的身体相较寻常修士弱了些,但绝不娇贵,宫娥做得的事,我亦可做好,若您对结果满意,再留下轻澜不迟。”

    说罢,林轻澜就进了身后的竹屋,好在宋无焚没有阻止,她从乾坤袖里取出早早备下的洒扫工具,先去仔细清理丹炉里的灰……

    *

    厉翩翩越等越心急,不想让急躁之情乱了剑修之心,就默念清心诀,好在她念到第一百零八遍时,远远的看见一道御剑而来的人影,剑影蔚蓝,是沈折,沈折终于来了!

    那一刻,厉翩翩的眼睛都亮了!

    沈折跳下剑,从怀里摸出令牌,正要像往常般经过渡妄山前往玉虚峰,冷不丁听到前面传来一声:“站住。”

    见是厉翩翩,沈折立马就站住了。

    才养好的伤隐隐发疼。

    自从在宗门会比之日对上厉翩翩的无情斩,元婴不敌金丹,完败当场,沈折就默默卧床养伤去了,他在病榻之上不停安慰自己,厉翩翩不是普普通通的金丹修士,她身怀仙骨又恰好在境界突破的节点,这才一举打败了他。

    沈折满腔豪情,为人潇洒,内心虽然为这惨败的一战而落寞过,却早已甘拜下风,对厉翩翩这样资质优异又勤奋的修士更是十分敬佩。

    唯有一点不好,他向来意气风发,从未受到过大的挫折,厉翩翩让他遭受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毒打,一度怀疑人生,昨晚他还做了个噩梦,梦中又是他站在擂台上被雷劈得头顶冒焦烟的场景。

    因此,对于厉翩翩本人,他敬佩之余,还残留着一点点的后怕。

    沈折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厉姑娘,你……找我有事?”

    “嗯。”

    厉翩翩看了看前后,不知什么时候又有人路过,她和沈折的私事,还是避着人交谈好些。

    “你跟我来。”

    沈折不知她有何事,经验让他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想要拒绝一二:“厉姑娘,眼下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借路去玉虚峰传令,你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就在这里说了,我必洗耳恭听。”

    知道时辰不早怎么不早点出发,害她也等了很久,还以为他不来了。怕无法还原书中情节,取不出前世记忆,厉翩翩不容置喙道:“不行,快跟上我。”

    沈折:“……”

    寻到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厉翩翩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沈折,也不再着急了,淡淡开口:“你的伤还好吧。”

    沈折勉强地笑了下:“已经好多了,多谢厉姑娘关心。”

    伤是大好了,但今晨吐纳时内腑还在隐隐作痛,不知要多久才能彻底好全。

    厉翩翩觉得自己还能再真诚一点,毕竟她以后要时常与男主人公打交道,总该给他留个好印象,继续说:“我无意伤你,那日恰逢我小境界突破,也在我意料之外,若你我今时今刻再次交手,结局未必是我赢。”

    若非境界突破带来短时刻的实力大爆发,就算是金丹大圆满也很难打过元婴期的修者。

    沈折渐渐听出她话中意味,以为她因伤了自己而过意不去,想不到她内心如此善良,倒叫他从未想到过,沈折当即豪气干云道:“区区小事,何足厉姑娘挂怀?不如说沈某经此一败,尝到的教训更多,沈某更应该感谢厉姑娘的鞭挞才对。”

    厉翩翩点点头,将手腕上的血玉手镯褪下来。

    *

    宋无焚闭了闭眼。

    竹屋旁,山风渐乱。

    墨发同衣摆飞舞,宋无焚攥紧的手指僵冷,不发一言。

    林轻澜提着裙摆兴致盎然地回来,另一只手里端了盘精致的点心,边走边道:“圣君,这是我宁国后宫独有的软香糕,软糯清甜,滋味绝佳,这一盘是轻澜昨夜亲手做的,圣君可愿尝尝?”

    可等她走回宋无焚刚才站立良久之处,却不见宋无焚的踪影。加热过的糕点在她手中逐渐冷掉。

    “圣君?”

    林轻澜左右四顾,还回到竹屋里寻找,遍寻未果。

    圣君……就这么突然走了?

    本来积攒出的喜悦霎时无影无踪,林轻澜默默掐紧手帕。他到底想不想她留下?

    *

    上一世,沈折慷慨换予洞月箫,她为表明心意,将娘亲的遗物血玉手镯赠给沈折,血玉手镯是她和沈折的定情之物。

    那是前世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她。

    换做这一世的厉翩翩怎么可能舍得相赠?她把血玉手镯收进乾坤袖好好保管起来,紧接着从袖里摸出个瓷瓶。

    像上一世那样表白,是决计不可能的,她仅仅是为了刺激命魂里的前世记忆,有时走个过场也可以达成目的。

    “给你,这是治内伤的药。”她把手中瓷瓶抛给对方。

    沈折心里升起一股感动,接住看了看,是普通的复体丹,五十枚下品灵石就能买到一瓶,不是什么稀奇宝贵的灵丹,总归是厉姑娘对他的一份好心,这样也好,若是珍贵丹药他断不能收。

    刚才见她褪下那件一眼便能看出是珍品的血红手镯,还差点以为要以手镯相赠,连拒绝的言辞都想好了……是他心里唐突了。

    他将复体丹收进怀中,道:“多谢。”

    既见到沈折,又送了他东西,厉翩翩甚是满意,她觉得自己很快又要恢复一段新的记忆了。

    她还很意外,沈折收到丹药这么开心吗?她的乾坤袖里存了好多低品阶的丹药,是她十几年前对丹药特别热衷的一段时间一股脑买来炼来的,如今根本用不上,再不吃就要失效了,要是沈折喜欢,正好可以多送他一些,也算替她清理空间了。

    告别了沈折,她先去辛夷长老那里求来几张炼丹的方子,又按照时辰运转起九转金丹诀提升修为,晚间回到自己的洞府中,厉翩翩查看灵台光球中的记忆,除了彻底恢复的那部分清晰记忆以外,她还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几段未恢复记忆的虚影。

    明明看不清什么,却勾出她的焦躁情绪。

    躁意直冲头顶,令她坐立不安,她想,这必然算是不祥的预感。

    既然不详,就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弄清楚才行。

    她尝试了太多次,很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只是徒耗心力,她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她又去翻书,把其中的几十页翻来覆去逐字逐句的细看,全是她在扶摇派的生活,没有半点危机可言。

    究竟是何不详之事?

    再怎么焦急求解也无用,根据经验,她还需新的刺激才能彻底看清记忆,以至于厉翩翩不得不安慰自己,就算有天大的事,总不会偏挑这一两日发生,她还需要再耐心些,再沉得住气一些。

    本来随着她心绪不宁发疯摇曳的烛火也安静下来,烛光寂静映照她如玉的侧脸。

    螭纹玉佩让她放在了桌角的木盒之中,烛光将玉佩上的纹路照得润盈,她想起那夜与宋无焚比剑之前,提醒他要提防林轻澜,而他浑不在意的一幕。

    其实她并不相信林轻澜去渡妄山是为了养病的说辞。

    渡妄山的灵气不输冲邈峰,是绝佳的宝地,可是,若非将扶摇十二峰全部游历过,她还不知道渡妄山是其中最阴寒的一座,山上花草树木多是耐寒植被,甚至还有刻意凝聚寒气的法术痕迹,寒上加寒。

    她虽然不知道宋无焚为何会选择此山幽居,却知此山断不适合林轻澜养病,身弱体虚之人受不住渡妄山的寒冷,需到气候适宜的山谷里温养才是。

    思来想去,直到目光落在玉佩上,厉翩翩的心情彻底沉静,她知道自己总归要去一趟渡妄山的。

    张善云上山禀告厉翩翩前来求见时,路过茅草屋,让林轻澜瞧见了。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林轻澜拦住张善云,问是何人想见圣君。

    待到问清是厉翩翩,又问拜见圣君要做什么,张善云这次摇摇头说完不知,便迈着轻快步伐去向宋无焚禀报。

    林轻澜若有所思。

    轮到厉翩翩得到准允,上山拜谒,也与林轻澜遇个正着,林轻澜优雅娴静的站在那里,手中端了一盘香喷喷的糕点。

    “厉姑娘,真有缘分,我们又相遇了。你也要拜见圣君对吗?不如我们同路吧。”

    “我看你脸色不佳,该是这些日子吹了不少山风,冻得不轻。”厉翩翩说着话,目光自然而然瞥一眼她手里的糕点。

    林轻澜的脸僵住片刻,复而重展笑颜:“厉姑娘还是这般快人快语,性子令人敬佩。我房中还有些别的糕点,拿给你尝尝可好?这一盘却不行,这是特意要送予圣君的。”

    厉翩翩的脚步一顿。

    林轻澜笑意盈盈,“你还不知道,我昨日进竹屋照顾圣君,像是如何侍弄花草,归置他房中的物什,摆放乐器等等,全都了如指掌了,只是这盘软香糕圣君还没尝过,我想他应该爱吃,便想着今日再端去试试。他若爱吃,我今晚再多做些。”

    厉翩翩疑惑道:“你在照顾温流君的饮食起居?”

    林轻澜的小鹿眼璀璨,乖觉点头:“是啊,我仰慕圣君,本是这么打算的,但圣君还没亲口答应要留下我,我知道他喜好独处,还不适应有人在身侧照顾,但只要我留在渡妄山一天,就要照顾圣君一日。”

    厉翩翩望了眼茅草屋那边,那日她分明看见几个高大的随侍,还以为会有人照顾林轻澜,结果那些随侍现在都不见了,林轻澜独自留在了渡妄山上。

    “还真难为你了。”这样一位身娇肉贵身体柔弱的公主,比起宋无焚她更需要得到照顾才对。

    林轻澜笑了笑,“对了厉姑娘,你找圣君有何事?”

    厉翩翩刚要脱口而出“还玉佩”三个字,就闭上了嘴。她突然想到,倘若她待会儿见到宋无焚,交还螭纹玉佩,一直在照顾他的林轻澜也会在场。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林轻澜是她全书里最应严防死守的人,她要与林轻澜保持相当的距离才行,自己的事不想林轻澜知道半点。

    况且她本来和宋无焚之间有些尴尬,宋无焚或许还在心中责怪她那夜的莽撞失衡,踩到一点水也大惊小怪,若加上林轻澜也在场,就太不方便了。

    厉翩翩只怪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我想起突然有事,不能去拜见圣君了,劳烦林姑娘代替我转告一下圣君,请他多担待。”

    林轻澜点点头,“要是厉姑娘还有别的话,轻澜也可以帮忙转告,转交物品也可。”

    帮忙转交就不必了,她并不信任林轻澜,还是等来日她亲自再送。

    林轻澜目送厉翩翩下山远去,低头一看,摇了摇头:“瞧瞧,和人说话的功夫你又凉了,可偏偏得趁热吃你才最好。”

    她又去把糕点热了一回,站在竹屋门前敲了敲,也把厉翩翩的话带到了,“圣君,厉姑娘说她不来了。”

    半晌,屋里才闷闷的传出一声:“为何?”

    “轻澜不知,她只说突然有要事。”

    竹窗尽数支起,充足的阳光照耀暖香,紫烟在香间浮动,凳上铺了软垫。

    宋无焚死死攥紧了木椅把手。

    就这么、不愿踏足他的所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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