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半个月过去。
孙府。
孙飞章在门外犹疑，不敢进去见孙相。
孙相身体好了些，且打算按照计划行事。淮南王也按照计划正在秘密进京。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不想提这件事扫兴。
可比起扫兴，对孙相的畏惧让他不敢隐瞒对方。
靠坐在床头看书的孙相冷冷的扫向他。
“没能刺杀成功？”
孙飞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父亲，是那温天悦忒难杀了。她本就住在衡阳王隔壁，衡阳王的护卫也会保护她。更何况那条街家家户户都养了护院，稍有动静就会出来查看。每一户人家是能轻易得罪的！”
孙相猛地将书合上，“她总要去大理寺，路上不能行刺？”
“不是孩儿不想派人行刺，是孩儿怕误了大事，”孙飞章跪在地上屈膝向前走了几步，“皇太女似乎对温天悦很感兴趣，近些日子几乎天天上门寻她，又跟着她一起去大理寺。皇太女在场，我们的人不敢动手。”
倒不是不想杀皇太女，而是怕计划提前暴露，被永和帝察觉了。
解决永和帝是第一位，他们又从大梁交氏那拿到圣旨。只要永和帝一死，才十四岁的皇太女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到时候登基的就是淮南王。
“也罢。”
孙相倒也算了解那个皇太女，皇太女比永和帝还像当年的夏明帝，有明君之相，小小年纪礼贤下士实属正常。
反观淮南王的孩子，特别是他的外孙……不行，越想越气。
孙相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下，摆摆手。
孙飞章立马爬起来，小心翼翼替他顺气。
“父亲，咱们费那么大功夫，真的只是下毒而非刺杀？”
孙相斜睨了他一眼，“下毒也算刺杀，还能不动声色。咱们就是要他病重，在皇宫里死去而非猎场。这期间，就是我们与百官博弈之时。必须让淮南王名正言顺的登基。”
孙飞章只想速战速决。
孙相都懒得再解释直接刺杀带来的各种问题。而且上四军不是吃白饭的，派出的杀手指不定被反杀。直接下触碰即死的毒，在场的官员都逃不了干系。要是被人查到他们身上，便是前功尽弃。
更何况，他对江湖毒医的毒药有信心。
“只会让人逐渐昏睡消瘦，最后失去性命。太医们可查不出那是毒，只当皇帝大限已至。”
既杀了永和帝，还不留下任何证据。又让淮南王名正言顺登基，他能当正相，女儿当皇后，外孙当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想想就觉得病痛都远离了。
若非他寻觅许久，才在今年寻到毒医，又若非皇帝在饮食上小心谨慎，根本没法在尚食局那边安插眼线，他早就对永和帝下手了。
能让皇帝食用非尚食局制作的食物，只有在万寿节或春猎秋猎上。
他可是等了好久。
……
秋猎的猎场就在距离京城不算远的地方，帝王带着百官坐马车出行，不到一日就能到，安寨扎营。
百官们的营帐拱卫着最中心的营帐，越得陛下看重的臣子，营帐距离他越近。
温天悦比不少高品级官员还靠近皇帝，让不少人看了眼红。
这几日十分重要，温天悦根本没心思分神去关注那些人。
倒是不少闲言碎语传到衡阳王耳里。
“哦？”
摘了一支玉兰，衡阳王正寻思着找什么理由送到温少卿的营帐里，听到下属来报，唇角不自觉的拉平，“想给温少卿一个教训，提议骑马狩猎？”
那下属亦不满：“不过是一群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家伙，本事不足温少卿一半，便只能在其他方面找补，对着温少卿的长相身高指指点点。”
这话衡阳王就不爱听了。
“温少卿的长相身高有问题？”
那么可爱，哪里有问题了？
下属自觉说错话，赶紧低下头。
“卑职知错了，温少卿自然百般好，可那些家伙似乎有意让温少卿出糗。”
明眼人都看得出温天悦不善骑术，怕是都没怎么练习过打猎。
不少出身世家的子弟借此嘲笑是农家子的温天悦。
“温少卿寒窗苦读，及第后为大夏呕心沥血，没工夫和尸位素餐的他们那般整日里吃喝玩乐。”
将那支玉兰放下，衡阳王亲自摘下马鞭，“那就让本王领教领教他们的本事。”
……
为不被孙相的人发现端倪，温天悦还特意找同僚一起喝点小酒吃点烧烤，喝得微醺准备回营帐时，一人出现在拐角处，静静地看着她。
“温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温天悦发现对方的站位十分巧妙，避开了旁人乃至护卫的视线。
“你家主人？孙相？”
那人有瞬间的紧张，好似没料到温天悦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孙相的名字说出口。
“温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他重复了一遍，头顶冒出一个语音符号。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这个男人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淮南王那个蠢货的人。淮南王正乔装打扮，躲在某个大臣的营帐里呢。见过作死的人，没见过这么作死的人。】
温天悦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
猪队友就是猪队友啊！
孙相想借由秋猎时下毒，回京后掀起夺嫡之争。只要拿出圣旨，加上孙相多年布局，淮南王就有与皇太女争夺皇位的机会。
碍于目前皇太女年纪尚小，地位不稳，淮南王的胜算很大。
就算最后争输了，双方的差距也不大。孙相和淮南王便可以打着匡扶正统的旗帜放出私兵一路打进京城，打皇太女一个措手不及。
之前支持皇太女的部分官员便会倒戈，最终胜利的八成还是淮南王。
因此温天悦等人之前就推演过孙相等人的计划。
光禄寺那边对皇帝下手，孙相试图把控京城，淮南王秘密进京，藏在江陵的私兵分批朝这边进发。
要想成事，几方必须配合好。
而想破坏他们的计划，就必须逐个击破。
这当中，就地抓住淮南王，便可以无诏进京扣押对方。那时温天悦还开玩笑道：“淮南王该不会以为万事大吉，偷偷潜入猎场吧？”
换做他们任何一人是淮南王，秘密进京后一定和耗子一样躲起来。
程傲云：“淮南王不至于如此得意忘形。”
然而，淮南王就是如此得意忘形，忘记孙相的嘱咐，居然在这个时候还想拉拢她，假借的还是孙相的名义。
温天悦知道暗处还有人保护自己，便放心的跟着对方走了一段距离，只可惜，没多久就有人过来阻止那人。
她遗憾的停下脚步，一颗石子突然扔到她脚边。
她环顾一圈，了然。
看来阿武偷偷跟过去了。
这算不算得来全不费工夫？
孙相今晚会不会躲在被窝里哭？
这个发展实在出乎她的预料，她心情很好的去找衡阳王，准备与王爷分享这件趣事，浑然未觉这种遇到好笑的事就和对方分享的举止有什么问题。
又走了段距离，突然听到惊呼声，跟随众人朝猎场的方向眺望，恰恰看到一个穿着劲装的美貌王爷纵马疾驰。
欣赏的目光在对方的腰线处游移了几次，才落在那张严肃认真的脸上。
她干脆站在原地抱着胳膊欣赏了会，耳边传来官员们细碎的议论声。
“咦，不是说衡阳王眼睛有问题吗？这哪里有问题，隔那么远都能射中。”
“京城里最近和王爷有关的谣言还少吗？陛下可没信半分，这一个月赏赐跟流水似的入了王府。”
“陛下可真看重衡阳王啊！”
温天悦意味不明的‘哼’了声。
当天晚上，温天悦不仅收获了一支玉兰花，还收获了一只烤好的兔腿。
夹起片好的兔腿，温天悦将淮南王做的事当做笑话讲给衡阳王听。
衡阳王配合的冷笑了一声。
“不过阿武阿文他们跟丢了。”
“不奇怪，孙相反应很快，估计发现淮南王来了，就立马安排人遁逃，同时派人来阻止找我的人。”
吃到美味，温天悦微微眯起眼，“我刚刚过来时，看到几个统领匆匆往外走，接下来就是陛下的事了。”
迟迟没听到回应，她抬眸，发现衡阳王盯着她看，“我脸上沾了油花吗？”
“不是。”某人别开眼，头顶久违的蹦出一个语音符号。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晏承杰，他正在想，兔子也吃同类吗？】
温天悦：“……”
“王爷。”
衡阳王似乎察觉到危险，坐直了身体，就是不敢看她，“嗯？”
“我觉得王爷像一只猫，就是那种有着蓝眼睛，毛发基本是白色，长得特别好看的猫。王爷以为如何？”
突然把她比作兔子，那她将王爷比作布偶猫就不需要心虚了！
丽太妃是大梁人，大梁里也有不少部落的人有着蓝色眼睛，衡阳王的瞳仁颜色很淡，日光下又带着一点淡蓝，长得又这么好看……正在她胡思乱想时，眼尖的发现某位王爷的耳根有些红。
这个反应，不是她想要的。
“咳咳。”
衡阳王矜持的咳了几声，不与她对视，又默默的去片兔肉。
【注意看，这个王爷正在想，原来温少卿觉得他很好看，那他几次故意用美色勾……咳咳，温少卿怎么没反应？果然，温少卿就是根木头！】
温天悦：“……”
……
秋猎很快结束了，多数官员根本不知底下的暗潮流涌。
孙相前脚收到光禄寺那边传来的好消息，后脚就得知淮南王不知所踪。
“父亲，该不会是被陛下发现了吧？”
孙飞章很慌。
“不可能，如果被发现，陛下必然马上处置淮南王，怎么会如此风平浪静？”
孙相想到猎场与京城之间都是崇山峻岭，一会担心对方是突然想打猎冲进山里，一会又怕对方是遇到别的意外。
他装作镇定，派人去寻，安抚了那些人的心，私下里却骂个不停。
“但凡老夫还有别的选择，就不会选择这个蠢货！”
衡阳王府专门收拾出来的房间里。
光禄寺少卿有些心虚低着头，并不敢与温天悦对视。
他早就听说了，这个温天悦十分古怪，只是稍稍对视，就能被看出心思。
可他什么都没说啊？
“原来如此，”就在光禄寺少卿忐忑时，他听到温天悦的声音，“你之前一直与孙相合作，可近来的动向让你不安，你原本不打算给陛下下毒，只是，你一家老小都被神秘人接走，你又不得不参与进来。”
光禄寺少卿震惊脸。
他很快反应过来，“温少卿，你在说什么？”
“江湖毒医的确厉害，”温天悦面无表情，“可江湖亦有神医。毒医提供的毒……”
她不紧不慢的将毒性描述了一遍，与她的气定神闲相比，是光禄寺少卿那如同雨水落下的汗珠。
“陛下仁慈，”温天悦微微一笑，“如若大人你愿意提供更多线索，陛下不仅会帮你救回家人，还会饶他们一命。”
至于光禄寺少卿的命，那必然是不能留的。
光禄寺少卿沉默许久。
“你先救人。”
“可以，”温天悦站起身，“你先说说除孙相外，在京城里布局的几个官员，我好通过你们打听到你家人的下落。”
光禄寺少卿不是很懂。
可光凭对方知道自己下毒，他就难逃一死，这会被抓，以孙相的狠心，没准会杀了他全家。他豁出去了。
……
五日后。
通过太医局的眼线，孙相知道永和帝近来时不时昏睡，却查不出原因，又喜又急。
急的是淮南王还没找到。
孙飞章实在不想错过大好机会，而江陵那边的大军也秘密出发，先锋队也快到京城了。
“父亲，”他压低嗓音，“反正妹妹已经生下淮南王的儿子，虽说非嫡非长，可没您的支持，淮南王一脉也没机会成为正统。不如……”
这是要放弃淮南王，推一个几岁孩童登基的意思。
之前从未往这方面想的孙相疯狂心动。
如若淮南王登基，他只能当个正相，可若是外孙登基，当个摄政王都没问题！
“让我再想想，”孙相挥挥手，让孙飞章出去，“让我再想想。”
孙飞章顺从的出去。
屋内。
疯狂心动的孙相细细盘算一遍，越发觉得推外孙登基用处更大。他也不必再替淮南王那头蠢猪收拾烂摊子。
可要确保外孙登基，就必须保证淮南那边听到消息时，没人对他女儿和外孙下手。
他清了清嗓子，“来人。”
当务之急，是派人保护女儿和孙女。
无人进来。
孙相提高音量，“来人！”
这次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他脸色微变，大步上前，把门一开门，对上的就是薛统领那张肃杀的脸。
对方风尘仆仆，才从京城外赶回来，银色的盔甲上还有血迹，手里甚至提着一颗不那么新鲜的头颅。
孙相定睛一看，只觉得大脑嗡嗡作响。
这人、这人不是江陵私兵的统领吗？
完了。
他脑海里飘过这两个字。
天牢。
皇太女亲自来看阶下囚，细数对方的罪状。
“伙同李睿广窃取国库二百五十万两，劫走官银五十万两……收取各路孝敬……谋害朝廷命官……私藏重兵，毒杀圣上，勾结外族，意图造反……诛九族！”
几乎一夜之间头发全白的孙相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余光瞥见牢房外的官袍，孙相突然惨笑一声，“温少卿，老夫彻底输了，临死前说点真心话。”
他在皇太女略带杀意的目光下大笑，“帝王家无真情！今日的我，便是明日的你啊！哈哈哈！”
皇太女吩咐左右，“堵住他的嘴。”
牢房外，温天悦表情淡淡听着里边的声音。
听到脚步声，她重新站直身体，便看到身高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皇太女走出来。
对方长相英气，据说像极了当年的夏明帝。
不过温天悦更在意的是，对方十四岁好像就和自己差不多高。
得拜托范婆子将鞋垫加高一点了，温天悦心想。
“温少卿陪孤出去走走如何？”
“微臣乐意之至。”
说是散步，其实就是聊聊孙相等人造反的事情，顺带隐晦的提醒温天悦，她要升官了。
“秦卿身体不适，父皇怜惜他拖着病体为大理寺殚心竭虑，提前准了他致仕。”
温天悦能说什么，只能附和着夸了几句大理寺卿。
待皇太女问对少卿之位有何人选时，又说此事由陛下定夺，陛下圣明，必不会让良才埋没。
皇太女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总算愿意说到重点。
“适才罪人那般说，温少卿以为如何？”
温天悦只道：“殿下知晓臣连宅邸都是陛下赏赐的。”
潜台词，她不贪污不受贿。
“陛下赏赐的宅子华美，只可惜各地州府送到大理寺的案子太多，臣又喜欢断案，竟是没多少机会享受一二，实在遗憾。”
潜台词，她只喜欢断案，按部就班升职，不会像孙相那样不满足造反。既然不像孙相，又尽职尽责，想来圣明如陛下、皇太女也不会胡乱发作她。
皇太女笑笑，“也是，温少卿近来辛苦了，孤得和父皇说说，让温少卿休息一段时日，刚好处理下私事。”
温天悦不解，下一瞬就听到皇太女略带调侃的声音，“就怕消息传出去，京城无数公子女郎伤透心。”
温天悦：“……”皇太女也八卦吗？
不过，她摸摸下巴，忙碌这么久，也该解决个人问题了。
……
路过熟悉的王府，温天悦犹豫了会，还是主动上前。
门房都不通报，直接热情的放她进去。
路上遇到的人看到她，都是笑笑，“温大人来了啊，王爷在听雨亭那边呢。”
温天悦故作淡定的去了听雨亭，恰好看到有下属和衡阳王汇报，衡阳王那双好看的眉微微拧着。
她也不好马上离开，隐约听到‘西陈王’的名字。
在记忆里一翻，发现这个西陈王是如今为数不多的异姓王。
老王爷去世后，才十一岁的西陈王便是羊落入狼群中，听说西陈那边还有人欺上瞒下糊弄这位小王爷。
不得已，西陈王只能向圣上求助。
如今陛下回应了对方的求助，却也将人接到京城，美名曰送到国子学里好好学习长长见识。
等下属离开，她才大步走进亭子里，见衡阳王依旧拧着眉头，疑惑道，“你与老王爷是旧识？”
“不是。”
“那你怎么一副替小王爷担心惋惜的样子？”
浓密的睫羽抖了抖，那瞬间温天悦幻视了一只艳丽的蝴蝶抖动身上的露珠。
“只是想到我自己。”
衡阳王苦笑一声，瓷白的皮肤让他看上去有些脆弱。
“那些人敢这么做，包括皇兄将人接到京城来，无非是因小西陈王势单力薄。发生这样的事，朝廷里都没个替他说话的高官。”
温天悦下意识道：“王爷不必担心，想来不日我就能升官了。我还年轻，潜力无限。”
话音才落，见对方微微眯起眼，唇角还有若有似无的笑意，她就知道自己中招了。
好呀，又用示弱这一招。
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温天悦主动提到那个千年松树下山的日子。
“想来那位作者不写结局，是让看众自己去想，若是碰到类似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听懂潜台词，衡阳王不自觉坐直身体，眼尾处带着淡淡的红。
“那温少卿觉得如何解决？”
“我觉得啊，”温天悦朝前欠身，“那松树肯定觉得，这个凡人好奇怪啊，哪有直接拦下来告白的？应该多追求一段时日，让自己体会到对方的情意，没准啊，就会为了这个人留下来。”
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微微抖动，温天悦面带笑容的抚上去，“王爷觉得这个解决之法如何？”
某位王爷顺势握住她的手，“极好。温少卿是一如既往的聪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