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此天经地义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惯常狩猎的熟手，卸掉了所有的伪装，坦诚得令人恶心。
而自己已不知是她的第几只猎物了。
此种认知，越发戳动了贺铮胸口滚动了一天的火气，大坝一瞬崩塌，滚滚怒意都在此刻倾泻而出。
他怒目直视向陈不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还是说，是我的什么言行令你对我产生了某种误解。你在这信息上的每一个字，在我看来，都是对我的侮辱！”
卷起的白衬衫袖子底下，露出他半截结实的小臂，此刻竟然紧紧绷起，积蓄着一股强大的力量。
而他正在用这股力量，在极力自控着。
“你观察得没错，我生活压力确实很大，一直在课余时间做着各种兼职，父母不在了我必须得照顾好妹妹，但我并没有缺钱到这个份上，也没有……对其他男人的妻子痴迷到这个份上！你所提出这个荒唐建议，我绝对不可能答应！”
说完，他利落地将手机抽回去，狠狠把上面的信息删除个干净。
然后抬眸，漆黑的双眼死盯住陈不染。
“之所以没有当场就拒绝你，还一直将这信息保留着，甚至同意过来见你，都只是因为，我想当着你的面同你说清楚，我生活学习再为难，也不可能答应你这个无耻的提议！你所说的这些话，不仅让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也让我不得不反思一下自己，这两天究竟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才让你对我出现如此扭曲的误会！”
愤怒又激动，贺铮越说越难以停下了，大大超过了他以往简单淡漠的样子。
可所有的话完整听下来，又让人察觉到，他的发泄中，似乎并非只有这一种单独的情绪。
陈不染沉默不语，端着杯子咬住吸管，一边喝着果汁，一边静静听他继续往下说。
“可能我不该跟你上同一辆车，不该给你送药，也不该多此一举，给你筹划那些你根本用不到的未来。”
他头有薄汗，脸上微红，眼神里既有对陈不染的轻蔑，也有对他自己的后悔。
“我做这些，仅仅只是想表达对你的善意和……略微的好感，意识到不对之后，我立即便停止了。可你不该想着将我变成你的工具，以此来报复你的丈夫还有他的情人。你们这段混乱的感情关系，我根本无意掺和！你，选错对象了！”
“……啊？”陈不染愕然张嘴，吸管都掉了出来。
贺铮前面，都在诉说他自己的愤怒，她很能理解，换做是她本人被如此轻佻对待，也会生气想要打人的。
给他这个机会，就是为了让他好好发泄情绪。
可后面，话题怎么一下子就转移到常清林跟许知鹿身上了？
妄图利用贺铮去报复谁，如此没品的事情，陈不染才不会做，她又不是诚信这个蠢蛋。
年纪轻轻的学生，还是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复杂……见贺铮已经开始胸膛不停起伏，喘着粗气了，陈不染无声地将另一杯饮料推到他跟前去。
“一口气说这么多，口渴了吧，喝几口再继续骂我。”
突然的打岔，令贺铮的情绪出现了中断。
等发热的头脑稍微凉下来之后，他又忍不住皱眉，深觉自己就不该跟陈不染说这么多。
对方根本没拿正眼看他，甚至连他的愤怒也只轻轻揭过，那他又何必将心中的想法都剖析出来给她看呢？
“不喝了。”
冷淡推开杯子，他态度坚决，一如之前拒绝陈不染时的的模样。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剩下的跟你无话可说，我还要回去上课，先走了。”
见他两手撑着桌面就要起身，陈不染突然用手指关节在桌上敲了敲，将人喊住。
“跑什么？就这么着急吗？你说完了，就不想听听我是怎么说的吗？”
摇摇头，贺铮站直了身体，个子很高的他低头俯视下来，眼眸中已经充满了对陈不染的不信任：“不想，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以后不想再跟你有任何关系。”
烦死了，形象一朝全毁，真想把诚信拖出来殴打。
霍然起身，陈不染昂首冷声说道：“你给我站住。我现在跟你说，我短信上的用词错了，你信吗？”
这果然是个极好的勾子，贺铮停下脚步，皱眉回头，一脸不解地看向她。
同时，脑子里的系统也惊讶出声：【啊？不是，哪错了啊，这可是我亲自发的，不可能错，你不要污蔑我！】
闭嘴，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你知道的，我文化水平很低，只有小学毕业。但生活的环境又极其复杂，整天身处在这些有钱人中间，乱七八糟的男男女女各种混乱关系看得太多了，耳边一直听见的，就是你所不齿的各种词汇。以至于我在一件事上的形容，可能跟你存在很大的差距。”
早就想好的胡说八道，脱口而出，原先的设定全都成了可以利用的借口，陈不染得用很强的信念感，才能让自己尽量表现自如一点。
不过看起来，对面的贺铮已经开始认真听了。
多单纯简单的男大学生啊，生气，但听劝……
陈不染笑了笑，继续说道：“你觉得我的短信，是想找你做什么，发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吗？”
过于直白的话语，像是给对面贺铮头顶炸响了一记惊雷，叫他瞬间脸皮通红，还一路蔓延到了耳尖。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想退开，却被身后的沙发绊倒，反而又重新跌坐回去。
“我这人还没这么无耻呢！你仔细想想，我短信上的意思，难道不是在说，我被你跟你妹妹努力生活积极向上的精神所打动，想每个月给你一笔钱，帮你们兄妹两个顺利读书，好好生活，以后脱离这些辛苦的兼职？我发送给你的内容，很下流龌龊吗？没有吧，我的态度明明是很诚心的。”
强势的概念解构，故意混淆的记忆，完美的诡辩技巧，让陈不染的形象甚至都变得高大起来。
被她这么一搅合，再搭配上那张大义凛然的脸，贺铮的记忆一时间还真有些松动，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想拿出手机想再看看，才发现，那短信刚刚被他自己给删了。
贺铮脸上的犹豫，便是陈不染乘胜追击的动力。
她要开始拙劣甩锅了。
“我用了包养这个词，是因为我现在的生活环境，每天听到的就是这些东西，我没能细想里面的区别，所以就顺手用上。但我的本意，只是想花点钱让你们生活得更好，如果这个词让你很生气，甚至觉得被侮辱，那我换成资助，是不是就顺耳多了？”
“你原来……是这种想法？”贺铮迟疑问着。
重新坐下来，陈不染厚着脸皮直面他探寻的视线。
“不然呢？我真不至于拿你去当一个工具人，报复我现在的丈夫。他对我曾经做过的一些事，有一天我是会找他算账的，但我会用自己的手段而不是靠你。你们这样的学生，好好读书就行了，脑子里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被莫名堵了一下的贺铮，抿紧嘴唇，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可我还是觉得不正常。”
他抬头，倔强的眼神将信将疑，“没有人资助学生读书，是开口就每月支付两万的，我和我妹妹加在一起都用不到这么多钱。”
“……”陈不染撑着额头，着实头疼，她又得想办法来圆谎了。
“那我现在把我完整的企图再跟你说一遍。”
放下手掌，她平静直视对面，正式开启忽悠大法。
“我因为自己没读过书，就想尽量多的帮助那些成绩好的穷学生。两万块你觉得很可疑，那就去找找你身边其他需要帮助的同学啊，找十个，每人两千，还多吗？如果你依旧觉得，我对你存着非分之想，让你不舒服，那好，每个月我除了给你打钱，不会再跟你有任何接触，只需要你们每次考试后能将成绩报告给我，让我知道我的钱没有白花。这样可以了吗，还有什么不安心的吗？”
这以退为进的一段戏，演得真像那么回事，贺铮不疑有他，已经在心里升起了浓浓的愧疚。
看着陈不染一副纯善无辜的模样，还失望摇头，他感觉自己，这次真的误解了她。
可能她真的因为文化水平较低，还一直生活在复杂的环境之中，才会有这种认知错误？
两人之间的攻守形势，瞬间扭转。
“对不起……”
贺铮稍稍低下头，小声道歉，将那杯被推开的饮料重新拿到身边。
“别喝，用我的钱买的，怕是对你心怀歹意呢，里面没准放着药哦。”心里大松一口气，陈不染却还要故意冷着脸挤兑他一句。
贺铮更加不好意思了，没再说话，而是直接丢开吸管，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喝起来。
等一整杯都被灌完，他才红着脸将杯子重新放下，略带歉意地看向陈不染：“都是我自己想错了，把你的好意歪曲成这样，抱歉。”
“……”
就这么欺骗人家，大骗子的脸上也不太自在，轻咳一声，尽量冷静道：“说开了就好，账户给我吧，以后我定期给你打钱，剩下的事你帮我办了，事后告知我就好。”
在给她发信息的途中，贺铮忍不住问：“你既然这么有钱，那为何，还执意要做清洁工这份工作啊？”
“那当然是为了……”
视线朝天一瞄，陈不染又开始胡说，“偶尔换个生活环境，提醒自己，我是从底层出生，不要在这腐朽的豪门中忘记初心啊。”
此话一出，脑子里的系统倒是先忍不住地大叫起来。
【如果不是知道你在做任务，我都要信了！你这张骗人的嘴！】
你别管，你就说这人设，立得稳不稳吧。
果然，再去看贺铮，他望向陈不染的眼神，已经隐隐露出些敬佩了，而后眼眸低垂，小声说道：“那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了……平时要好好休息。”
把他的叮嘱接下，转账两万过去，陈不染告知系统，包养任务正式开始。
【不行！】系统瘪嘴不同意，【你这明明是偷换概念，这怎么能算是包养呢？】
“死脑筋！”
陈不染算给它听，“我是不是给钱他了？他是不是收了？我们之间是不是建立了金钱关系？这关系是不是要长期存在？他的物资生活水平是不是能得到提高？我是不是还挺喜欢他的？他是不是对我的钱怀抱着感恩之心？这任务也没说我一定要睡他吧，更没说这钱他拿了之后，不能分发给其他人吧。这，怎么不是包养的一种呢？要求不要太死板。”
一连串的条件，将系统都给讲懵了。
末了实在拿她没找，只能怒骂一句：【你这个整天扣漏洞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