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相逢，免不了寒暄。
温柠记得，高中的时候，虽然与他只有一面之缘，却没少从别人那里听到令修的大名。
“听说你考进了A大的光华管理学院。”温柠笑道，“我们的物理老师经常在课堂上提起你。”
“周桦新？”
“嗯。”
“他当过我们班主任，我高三当了他一年的课代表。”
“哇，那你很优秀哦，周老师可严格了，我还被他叫去办公室约谈过。”
令修看着她，眼神有些柔软，“你也很优秀，A大的研究生可不是人人都能考的。温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温柠喝了口果汁，抿抿唇说：“挺好的啊。对了，给我打电话的人是你吗？”
令修看着她，点了下头，言简意赅把事情叙述了遍。
那天晚上他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开车回去路上被醉驾的特斯拉司机撞了，轻微脑震荡加骨折，出院后想找恩人当面致谢。
温柠为他的遭遇捏了把汗。
没多久，服务员上菜。
这是一家江南菜馆，温柠惊奇地发现，都是自己爱吃的菜。
令修用公筷给她夹：“这道腊肉炒笋是他们的特色，你尝尝。”
温柠客气道：“我自己来，谢谢……学长。”
他们又聊了会儿，温柠得知令修现在是一家上市公司的CTO（首席技术官）。
吃完饭，令修把温柠送到校门口，离别之际，令修委婉地问她要了个联系方式，远在他乡，遇到校友也算一种特殊的缘分，温柠便给了。
他一身西装妥帖雅致，身高腿长，透着成熟男人的魅力，引得路过的学生频频注目。
几天后，她们课题组要做一个调研，需要去街头给路人随机派发问卷，跟温柠搭档的那个女生因为有急事先走了，温柠收集完数据，突然下起了大雨，她怕问卷打湿，紧紧抱在怀里，站在马路边招车。
一辆保时捷停在面前，车窗落下，坐在驾驶座的人是令修。
他说正好路过，让她上车，送她回学校。
温柠犹豫了下，雨滴渐渐变大，路边很多人排队打车，于是没有推拒。
拉开车门，看到副驾驶的椅子上放只粉色的小猪抱枕。
温柠以为是他女朋友的，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是坐后面吧。”
令修笑了声，把小猪抱枕丢后面，“没事，这是我小侄女落这的。”
随后又补充了句：“没有女朋友。”
温柠哦了声，开门坐进去。
不消一会儿，车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温柠庆幸地松了口气，但凡再晚一步，她就要成落汤鸡了。
去学校那条路有事故发生，短时间过不去。
温柠刚才淋了点雨，衣服贴着肉，打了个寒噤。
令修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些，温声询问道：“我的公寓就在这附近，你要不要去取取暖，把头发吹一吹。”
温柠眼神戒备。
令修解释：“你可以跟你朋友说一声，而且你明天还有课，我怕你感冒了。”
最近为了赶那个科研课题，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温柠不想因为感冒拖团队后腿，便松了口。
令修的公寓在23楼，屋子里的装修是ins风，不管是陈设的物件还是空气里清淡的熏香味，都让人感受到主人是个热爱生活的人。
温柠吹完头发出来，令修已经煮好一碗番茄鸡蛋面放她面前，还熬了驱寒的姜汤。
温柠惊诧于他的细心，连说谢谢。
令修让她不要客气，也坐在沙发旁处理公司的邮件，中间相隔了段安全距离。
温柠盯着那碗面，慢悠悠尝了口，温热的香味好像触及到什么开关，脑子里蹿出一些回忆。
她记得周野最喜欢吃她做的番茄鸡蛋面，每次都要嗦两碗。
还开玩笑说，以后挣不到钱就开个面馆，他负责擀面，她就负责煮面，他们把面馆做大做强，做到全球连锁。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
温柠把面嗦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却还是笑着称赞道：“做的面很好吃。”
“那欢迎下次再来。”令修笑。
温柠窘迫地语塞，转移话题道：“雨停了，我先回去了。”
令修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你忙工作吧，出了小区我会打车。”
门阖上，令修坐在沙发，手掌摸着她坐过的那一角，目光悠远。
……
后来，温柠时不时就会收到他的消息，频率拿捏得恰到好处。
口吻嘘寒问暖，既贴心又不会让人觉得冒昧。
温柠似乎猜到了什么，却一直没敢说出内心的疑问。
直到圣诞节那天，令修约她出去吃饭，精心安排了一场表白。
“什么时候开始的。”温柠问。
“我高三那年，食堂门口和你的第一次碰面。一见钟情吧。后来也很难遇到那种让我心动的女孩。”
其实车祸后致谢这种事，找助理做就好了，意外得知那个人是温柠，才有了亲自拜访的念头。
这么多年，他没有打扰，却始终存着一丝念想。
温柠没想到会追溯到这么久以前。
她说了声抱歉，拒绝了。
令修薄唇微抿，似乎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温和地笑：“没关系，我可以等。”
温柠的表情很淡，好像对这句话已经免疫了。
后来令修真的等了她三年，期间他们一直维持着朋友关系。
令修没有放弃追求她，甚至“买通”了她的室友，夏天令修给她们安排度假避暑的海边别墅，冬天招待她们滑雪。
室友们整天在她耳边说尽好话。
也会在她们的撮合下，给温柠和令修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他的追求真挚热烈却不鲁莽，让人感到独一无二的偏爱。
温柠毕业那天，他穿着休闲西装，捧着一束花出现，还订了空中餐厅为她庆祝。
夜景很漂亮，能俯瞰整个北城风光。
温柠的室友都说，这么久了，心是冰做的也该捂热了吧，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温柠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令修就先一步说：“你先别慌着拒绝我，温柠，你知道的，对我没用，我就是个越挫越勇的人，除非你和别人交往了。”
他说话时候的语调很慢，正好餐厅内响起舒缓的小提琴乐，“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值得我花那么多精力和时间在你身上。毋庸置疑，你当然值得我这样做。其实我高中就想追求你了，你还记得那段时间你的抽屉里经常出现一瓶牛奶吗，后来我无意撞见你和周野约会，我就再也没送了……虽然这么说听起来有点傻，但年少那份心动随着岁月变得更醇厚浓郁，我贪恋你的美貌，也喜欢你的温柔和善良，尤其身上那股干净清澈的气质，让人很心动也很着迷。”
“如果你还是拒绝我，我也会一直等下去。”他喝了口红酒，他平时那么绅士，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这些话都是借着酒意才直白地说出来的。
温柠有些意外。
少年时，周野身上的光环太耀眼，掩盖了身上的光，以至于她忽视了，也有人像她仰望周野一样仰望着她。
“令修。”在他深邃炽热的目光下，温柠轻声道：“我们交往吧。”
……
温柠毕业后，留在A大当老师，业余办了□□身卡，每天雷打不动去健身。
在令修的提议下，她搬进了他的公寓，和他住在一起。
但是他从来不会碰她，他尊重她的一切想法，氛围到了，也只是牵手拥抱和接吻。
他可以等，等她慢慢接受自己。
有次温柠洗完头发出来，看到令修坐在沙发上跟人打电话，是女生的声音。
温柠什么都没问，兀自翻看新买的书。
令修却会=主动跟她解释，说是一个项目往来的客户。
温柠其实不太在乎是谁，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没必要解释。”
没留意到令修眼里一闪而逝的落寞，他温声说，“我最近跟着网上新学了一款美容养颜汤，给你端来。”
他一个公司高管，除了工作，就是给她研究各种美容养颜汤，什么红薯银耳羹、南瓜圆子汤、山药小米粥，既暖心又暖胃。
温柠让他别那么麻烦，令修却总是甘之如饴。
自从那次决裂，陈茹联系她的频率比往年少了些，年底却没放弃催她结婚。
温柠坐在沙发上，竭力忍耐住内心的不愉快，听着电话里的喋喋不休。
屋子里被她和令修布置得很温馨，充满各种年味的小玩意，温柠不想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破坏这种氛围。
令修在厨房熬鸡汤，她把电视的声音调大了些，听到电话里面说：“我最近看了电视才知道，那个崇大科技的董事长是周野对不对，原来他就是周氏集团的少爷，没想到现在这么发达了，你们以前还谈过恋爱，你说你怎么就没好好把握机会，让他跟别人结婚了，哎哟真是没用死了。”
“妈，你别说了。”
“我听说他老婆难产死了，这机会不就来了嘛，你努把劲，说不定人家念在旧情上就跟你复合了，说不定还能给你弟安排一个好——”
“妈！”温柠脑子里那根线绷紧，“我跟他早就没关系了，你以后别提了。”
她把电话拉入黑名单。
胸腔憋着一股火气，不知道是气陈茹，还是气自己，只觉得胸闷气短，整个人都烧起来，理智摇摇欲坠，她目光盯着茶几的玻璃杯，扬手碰到地上，清脆的响声让人有种纾解的快感。
抬头时，却正好对上令修惊诧的目光。
温柠一时无措，有种做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感。
但令修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把地面收拾干净，还拿来一双干净的袜子给她穿上，让她别被玻璃伤到了。
温柠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她蜷缩在沙发上，讲起童年的一些事。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寒冷的冬夜，因为不经意说了一句陈茹做的菜有点咸，就被丢出门外吹冷风的滋味，也会因为不小心打碎一个碗，就被骂了一个小时，桌子上的糖醋排骨是什么味道她忘了，却尝尽了眼泪拌饭的味道……
她其实很少发脾气，可陈茹总是三言两语就能让她情绪失控，身体里那只丑陋的野兽在张牙舞爪。
她才醒悟过来，长大后竟然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要用一生去治愈。
“你知道吗，大学我年年拿奖学金，凭着优秀的简历本来能去很好的会计事务所实习的，但是我没去。我想逃离她，我就是不喜欢按照她设定的模板生活。”
“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幼稚。”
令修把她搂进怀里，不仅没有责怪，还很欣慰她向他敞开心扉，“怎么会呢，我都快心疼死你了。”
他总是这么温柔又有耐心。
让温柠既感动又愧疚。
……
新年，令修了解到她家里的情况，知道她不乐意回家过年，就征询她意见去了自己的家，正好见见父母。
令修的父母都是高知，对温柠很满意，呵护备至，言辞间少不了谈婚论嫁的事。
算了算，令修也快三十了，家里是该着急了。
温柠只是乖巧地笑笑，没有表态。
反倒是令修在宽慰二老，说自己不着急，让他们顺其自然。
那天正好是情人节，温柠和令修吃完晚饭，打算出去约个会顺便去影院看个电影。
电影是温柠选的，叫《恋爱般的花束》，是一部重映的青春爱情片，温柠觉得那名字挺唯美的，一眼就相中了它。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故事会那么伤感：讲的是一对情侣从相识、相知、相爱到败给现实，最后分道扬镳的故事。
影片结尾，昏暗的影厅内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大多是女孩子。
温柠已经很久没有因为书中一句话，或者电影里的一句台词而情绪波动了，可是在看到主人公们分手告别时，终究还是没绷住，湿润了眼眶。
令修一直握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出电影院。
街道两旁有很多小贩在卖玫瑰花。
令修早就提前在花店预定了花，把一束英文报纸包裹的香槟色玫瑰送到她手上。
旁边有一对情侣经过，显然在拌嘴：“你说过会一直守护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在火锅和我中选择了火锅。”
“我这不是知道你不爱吃辣，所以我选择了鸳鸯嘛。”
“我不管，我就想吃烤肉。”
……
温柠看着那对小年轻的身影，直到他们越走越远。
她偏过头，看到令修在拍她。
心脏坠坠的疼。
她深呼吸一口，笑着说，“拍什么。”
令修拿着相机翻给她看，温柠知道他爱拍照，但没想到相册里会有这么多关于她的照片。
那股积压在胸腔的情绪往上涌，鼻子一酸，她红了眼眶，眼泪像决堤的洪水，把灯光和行人都淹没。
令修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流眼泪沉默着不言语。
她想到周野也喜欢拍照，但他更喜欢拍景，相机里关于她的照片寥寥无几。
可她在江宁的微博上，看到许多周野的视角。
在他的镜头下，江宁逗猫，吹风，发呆的样子都是灵动美丽的，他喜欢抓拍有她在的任何场景。
她看到了满满的爱。
他没有对她做过的事，都在另一个女孩那实现了。
令修带她走到江边，有几个年轻人组成的乐队，昏黄的灯光下，吉他和鼓在伴奏，主唱的声音低沉悠缓，透着一股岁月流逝的悲凉，唱的是《安河桥》：
我知道，那些夏天
就像青春一样回不来
让我困在城市里，纪念你
……
令修说，是因为周野吗？
他忽然提到这个名字，让温柠不得不直面内心的胆怯。
她可悲地意识到自己还是无法忘却他，这么多年了，还没走出来。
“令修，我们——”
“温柠！”他打断她，似乎猜到什么，眼神哀伤，隐隐带着乞求。
“可是对你不公平。”
“我不在乎。”
温柠看着粼粼江水，无奈地笑：“令修，你知道吗，我花了五年的时间陪一个男孩长大，到头来，他却成了别人的新郎，我就是……我就是不甘心。”
“我懂。”令修说，“就跟当初我知道你和周野在一起后我的心情一样，懊恼难过不甘心，所以我等了这么多年，我不期望你能短时间内接纳我，但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和对你的爱。”
“温柠，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慢慢释怀，我会一直陪着你。”
温柠看着他深邃俊逸的眉眼轮廓。
风轻柔地拂过指尖，像那些荒唐的青葱岁月匆匆逝去，令修的声音温柔入耳：
“人要往前看，才能看到更美的风景，温柠，放过自己吧，你值得更好的人。”
温柠捧着脸，热泪渗出指尖，她扑进他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哭泣。
“令修，我们订婚吧。”
带我去奔赴更好的未来，带我去看更美的风景。
如果可以，你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