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蝉鸣和骄阳，海城一中迎来了期末考试。
不出意料的，温柠被分到第三考场。
海城一中竞争激烈，能被分到前五个考场的人，都是公认的学霸。
温柠留意到周野去了第十九考场，在对面的教学楼。
卷子的难度不算大，正好都是温柠复习过的知识点，她写起来得心应手，检查完，她是全场第一个提前交卷的。
出教室时，瞥见隔壁考场同样走出来一个女生。
温柠觉得眼熟，忽然想起，她是周野的前女友——许安琪。
许安琪和她视线对上，停顿了几秒。
不知道是不是温柠的错觉，她总觉得瞧出几分敌意。
温柠抿了下唇，往洗手间走，却听到身后传来几阵脚步声。
她想着或许只是巧合，就没在意，只是加快了脚步。
从洗手间出来，许安琪抱着手站在墙边，她个子高挑，五官白皙艳丽，像朵被娇养的蔷薇。只是打量的眼神实在算不上和善。
温柠洗完手，若无其事地走开。
“你是不是在和周野偷偷交往？”
温柠顿住，转身看她，没肯定也没否认。
“周野怎么回事，眼光一个不如一个，身为他的前女友，我真是替他感到羞愧，看来当初和他分手是明智的选择。”
再恶毒的话温柠都听过，捧高踩低在她这不管用。
她淡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初是周野甩了你。”
许安琪像是被人戳到痛处，脸色跟调色盘似的。
“你以为你好得到哪去，他换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就凭你，守不住周野的。”
许安琪冷笑了声，朝她走近，就这样，温柠猝不及防地，被她狠狠撞了下胳膊。
……
温柠揉了下肩，走出教学楼，周野已经在花廊下等她。
他们约好了考完试出去吃饭，没想到他交卷的时间比她还早。
今天是考试日，操场的人稀少且安静。
周野见她走来，抽完最后一截烟，留意到她的小动作，问了声：“怎么了？”
“昨晚落枕了吧，有点不舒服……”
温柠没把他前女友找她麻烦的事告诉他，下意识里不想让他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叨扰。
周野勾勾唇，手搭在她肩上，贴心地揉了揉。
虽然他看起来桀骜不羁，但某些时候真的很细腻。
他们来得早，还没到放学时间，小吃街里的人不多。
吃完饭出来，瞥见一条巷子里传来凄厉的狗吠，那个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在和一只狗较量着，那狗不停逃窜，期间后腿立起来，前腿合一，似乎在乞求男人放过，可并没有求得男人的一丝同情，残酷地挥动手上的棍棒。
即使路边有人经过，也只是冷漠地一瞥。
温柠惊恐地捂住嘴，周野已经率先走过去。
那男人见挡在面前的少年，不耐烦道：“同学，你走开，这流浪狗不打死祸患无穷。”
周野掀了下眼皮，眼神冷冽：“这狗毛发顺滑，明显被人修理过，是有主人的狗。”
那男人顿了顿：“管它有没有主人，咬了我好几个顾客，碍着我做生意了就该打死。”
“你说他咬了好几个人，有证据吗？”
“这……反正就是咬了，喂，你干什么？”
“报警。”周野慢悠悠拿出手机，刚播了个号码，那男人就罢休了，他还要做生意，懒得纠缠。
他瞪了那狗一眼，本来想打死了炖汤喝，现在看来只有算了，真是多管闲事。他扔掉棍子，朝地上啐了口，离开巷子。
温柠站在一旁，没忍住笑出声。
“笑什么？”
温柠抿抿唇，“替这只小狗开心吧。周野，你救了它。”
那只小狗是牧羊犬，黑白相间的毛发很顺滑，大概是因为流浪了一段时间，身上灰扑扑的，应该知道他们是救命恩人，所以大着胆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周野的腿。
周野蹲下身，朝它伸出手，狗狗应激地瑟缩了下，见周野只是摸摸它脑袋，它才彻底卸下防备，高兴地摇晃着尾巴。
周野买来火腿肠，单膝跪着，耐心地喂它。
温柠安安静静蹲在一旁，少年流畅分明的俊脸被暖阳镀上一层光，看起来很柔和。
目光清凉而漫不经心，疏疏朗朗地笑。
她喜欢的人，是个那么好的人。
上天多么仁慈，才让她幸运到有一天能攥紧他的手。
……
离期末考试已经过去了一周有余。
陈茹让温柠去买袋盐回来，七八月的海城像蒸笼一样，外面站一会儿，整个人就被汗水湿透了。
温柠忘了带遮阳伞，抬手挡着刺眼的阳光，快步往前走。
瞥见一只戴着项圈的狗跑过，她忽然想起那天——
周野喂完牧羊犬后，发现电线杆上正好贴了寻狗启示，两只狗很像，拨出上面印发的电话，说明情况后，没多久就等来了狗主人。
温柠抿唇笑了下，加快了回家的步伐，没多久就乌云翻滚，倾盆大雨。
夜里写了会题，她揉了揉脖子，这不通风的屋子，没有空调，只有一把嘎吱响的落地风扇，非常闷热，她只是动一下，就有汗水顺着皮肤往下滑，黏腻湿痒。
温柠叹了口气，解完最后一道数学题就上床，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热的缘故，她睡得非常不安稳，辗转反侧了几次，歪头看着枕边的手机。
不知道他在干嘛，这么晚了应该睡了吧。
蓦地，手机屏幕亮起，页面弹出一条信息。
ZY（npy）：睡了吗？
*
碧庭湾，海城的富人区，里面都是独栋双层别墅，只有身价高昂的人才有居住的资格。
大道上立着明亮的路灯，静寥的夜晚，院落被灯光笼罩着，看起来一派和谐。
没人知道这气派的建筑下隐藏着怎样的喧嚣，撕破虚伪，才是血淋淋的真相。
屋子里没开灯，周野倚在二楼窗台抽烟，凛冽的颈低折着，冷白的月光缠绕在指尖，一点猩红升腾起苍白的雾。
白墙隔音再好，争吵声也像怪兽伸出的魔爪，破墙而入，一点点撕裂耳膜。
叩叩——
敲门声响起。
“小野，吃点晚饭吧，我给你炖了你爱喝的山药排骨汤。”住家阿姨声音温和。
房间里，周野掀起冷淡的眼帘，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仿佛一种躁郁的纾解，连嗓音里也透着一丝烦躁不耐，“不用了。”
客厅时不时传来尖锐的争吵，伴随着东西砸地的声响，还有埋怨的抽泣。
住家阿姨收起敲门的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造孽哦，好好的一个家因为出轨变得支离破碎。
可怜这孩子，为了撮合父母和好，促成这顿饭局，可谁也没想到再一次触发战争，好好的团圆饭成了修罗场。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乌云被风吹散，露出圆月。
周野随意弹弹了烟灰，脑子里忽然就想到温柠那张白净的小脸，她仰着头，说：“周野，我信你。”
眼神纯澈又坚毅，似乎永远将他奉为神明。
画面一转，她用略带忧伤的眼神看着他，轻声问了句：“你有过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什么都想守住，却像掌心的流沙，抓得越紧，越容易失去。
长长的眼睫敛住纷杂的情绪，周野冷白的长指在屏幕上敲了瞬。
给温柠发信息。
-睡了吗？
-没有。
温柠翻了个身，本来很困的神经一下子兴奋起来，见对面许久没有回复，温柠坐起来，靠着床，犹疑一瞬后问道：什么事吗？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温柠的心脏猛的暂停一瞬，脸梢发热。
他少有这么直白深情的时候，像一团烈火，灼得她神魂颠倒。
温柠抱着枕头，害羞了瞬，回复：我也是。
-温柠，我想见你。
温柠眼睛一亮，瞥了眼窗外漆黑的夜色，这也太晚了吧。
-不方便就算了。
-没有，你等我，我们在哪见面。
温柠几乎毫不犹豫地翻身下床，跻上拖鞋，蹑手蹑脚，明明踩在地板上，却好像踩在棉花糖上似的。
每一下都悄无声息，只有心跳震耳欲聋。
哪有她这么上赶着。
没出息。
她一边骂自己，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
周野关上出租车的门，他也不知道自己回事，魔怔了似的，忽然就很想见她。
他踩着沿路的街灯，来到小公园。
深邃的目光被前面的人吸引。
小姑娘就坐在长长的木椅上，她身上穿着棉质的白色睡裙，跻着没来得及换的拖鞋，露出的脚踝纤瘦白皙。
她盯着地上的树叶发呆，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等候。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坚定不移地等在他。
“温柠。”
温柠抬起头，看到他欣长挺拔的身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她愣了瞬，眼睛像是瞬间被点亮，蓦地笑了。
附近还在营业的店不多，白日里下过一场小雨，地面有些湿润，微微散发着热气。
他们进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玻璃门开启时带起一阵清脆的铃声。
“想吃什么？”周野问。
温柠的视线扫了圈，目光停留在收银台旁边的关东煮区域，她眼睫眨了下，不知道想到什么。
“想吃关东煮？”
“嗯。”她迟疑了下后，点头。
她怎么会忘记那个冬天，周野和她的前女友就坐在那道玻璃前谈笑风生。
她为什么非要吃关东煮呢，温柠好像在较着什么劲。
似乎想要迫切地证明，他前女友能做到的，她也能做到。
温柠忽然意识到自己有着多么可悲的虚荣心。
她捏着木签，忽然沮丧地低着头，盯着纸杯里面冒着热气的关东煮。
如果周野知道了她的小心思，会不会瞧不起她。
蓦地，眼前晃过他脉络分明的手背，他打了个响指。
“小朋友，怎么了，不开心？”他轻哂了声，“怎么好像变成我哄你了？”
“没有，我犯困的时候就容易走神。”
“那你要不要回去？这么晚把你叫出来，忽然感觉还挺罪过的。”他懒洋洋说了声，指尖勾着啤酒罐的拉环，刺啦一声，气泡冒出来。
“我本来就睡不着……”她想说太热了，可是又怕他问，家里没有空调吗，解释起原因来恐怕会让她无地自容，于是她转移话题道：
“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周野散漫地掀了掀眼皮，喉间闷出一声嗯，仰脖灌了口啤酒，脖颈上冷白色喉结滚动，漆黑的眉眼间攒着挥散不去的烦躁冷淡。
不知道为什么，温柠觉得那双狭眸里，隐约透露出一丝脆弱。
……脆弱？
怎么会。
印象中他桀骜不驯，锋利张扬。
脆弱这种柔弱的词从来不会跟他沾边。
她从未见到过这样的周野。
无端泛起一丝心疼。
但她知道，只要他不主动说，她无论如何都是问不出来的，反而还会遭人厌烦。
温柠轻轻掐了下指尖。
沉默半晌，周野扫了眼她面前的东西，“怎么不吃？”
温柠抬了下眼睫，喃声道：“我也想喝……”
周野顺着她目光，落在那瓶啤酒罐上：“想喝这个？”
温柠点头。
他骨指微曲，漫不经心推了下罐身。
温柠拿过啤酒罐，仰脖灌了口。
带着气泡的液体弥漫在口腔，先是一股酸涩，入喉又泛着苦，总之味道怪怪的。
她砸吧了下，秀气的眉毛微微蹙着。
周野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眸子里掠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她会喝。
视线扫过她的唇瓣，粉色的舌尖小弧度舔了下，愈显湿润娇嫩。
他挪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下，莫名干燥。
少年咧嘴笑了声，直接就着她喝过的痕迹也灌了一口，嗓音低哑道：“第一次喝？”
温柠点点头，温顺的目光看着他，乖巧莫名。
她发现周野笑起来特别迷人，唇红齿白，春风得意，让人挪不开眼。
温柠捞过桌上的啤酒罐，又仰脖喝了口。
她愿意讨他开心。
也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啤酒度数虽然低，也经不起你这么喝。”
周野夺过她手上的啤酒，一只手捏着她下巴，曲起的长指摁在她唇边，蹭掉残留的液体。
指尖微凉，莫名暧昧。
温柠抿抿唇，心砰砰直跳，捧着关东煮，细细咀嚼，像只小松鼠。
“好吃吗？”周野问。
“嗯。”温柠戳起一个吸满汤汁的白萝卜，“这个最好吃。”
纤细手腕蓦地被人捏住，少女的皮肤白得透明，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
周野就着她的小木签，把她吃剩的那块萝卜叼走了。
像一条大狼狗似的。
明明便利店里开得冷气，温柠依旧感到一丝燥热。
心情却是畅快的。
以至于走出便利店时，她的脚步跟那风铃声一样，透着相得益彰的轻快雀跃。
他非常自然地牵着她的手，有那么一刻，温柠觉得离他的心好近。
走着走着，来到了江边。
水荡漾开斑斓的霓虹，石栏边有几对情侣在卿卿我我。
“周野，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你和乔苒为什么分手啊？”温柠轻轻咬了下唇，口吻像蜗牛的触角一样小心翼翼，“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周野指尖夹着烟，眼眸深邃地看了她一眼，挪开视线，看着漫漫江水，冷笑了声，绻着一丝自嘲：“她劈腿了。”
温柠心尖一抖，盯着他漫不经心的脸，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他弹了弹烟灰，嗓音低沉，“温柠，这辈子我最讨厌别人背叛我。”
他眼里泛着冷意，掐灭了烟，“你会吗？”
温柠抿了抿唇，许是刚才那两口啤酒给的胆量，脑子一热，她捏着他的袖子，踮起脚尖，在他侧脸亲了一下。
“周野，我永远也不会背叛你。”
她声音轻颤，说完，耳稍腾地一下烧起来。
江风吹得她裙摆微微晃动，隐约可见细瘦的腰肢轮廓，眼眸里像是噙着水雾。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都有些超乎她的想象。
周野一只手捧着她的脸，俯下身轻轻压着她的嘴唇。他吻了她。
周围安静地只能听到心跳声。
淡淡的烟草味侵入鼻间。
温柠闭上了眼。
这是她的十六岁，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