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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去哪儿

    大雨将至。

    夏天暴雨来临前,总闷得厉害。黑沉沉一片天,风卷起梧桐叶拍在窗上,顷刻又消失不见。

    “问你呢,秦越嘉生日趴,你去还是不去?”

    一只甲片上闪钻的手在她面前晃两下,把人心神晃了回来。

    “要下雨了。”陶知韫只答,把擦干净的玻璃杯放在柜台上,“难怪没人。”

    店里空空荡荡,小店员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只有一个闲人坐柜台边上,边欣赏新美甲边和她唠嗑。

    准确的来说,是单方面的唠嗑。

    “别跑题。”江芷正色。

    “去啊,当然去。”她终于把话头拽回来,“我不去怎么行。”

    那人早在忙上一个项目时就和她说起今年生日想办大点,好放松好庆祝,她作为好友早应了下来,怎么能不去。

    作为好友。

    江芷一路看过来,知人痛点,也晓人心绪,话说出来正敲在陶知韫心头:“我听说他上个小女朋友分了挺久了?”

    “没记,该有一个多月了吧。”

    上句“没记”,下句“一个多月”,分明记得清楚。

    “陶知韫,”江芷忽而喊她大名,“你真要和他以这样的身份一直相处下去吗?”

    早超出朋友界限,却未顶恋人之名的——好友。

    “不是。”她正视江芷的眼睛,“我想说清楚。”

    既然等不到他说,那就自己来。

    总该给自己一个结果。

    “那我就不翘这个趴了,今晚陪你去。”江芷瞥她一眼。

    “那我得道声谢,谢谢江大小姐赏脸。”陶知韫笑笑,应上江芷的话茬。

    “那肯定的。”江芷也不客气。

    又有梧桐叶被风掀下来拍在窗上,风起阵阵,把门口风铃吹得响个不停。

    这一响,终于把人喊醒了。

    “我可真得走了,再不走就要等雨停了。”江芷望着窗外,匆匆下座,顺便抽走店里剩的最后那把伞,“姐走了!”

    眨眼跑了个没影。

    “这都拿了我几把伞了,也不还……”陶知韫念叨着,又坐了下来,支着脑袋,往窗外瞧。

    暴风雨的天气,坐在室内不出门的人最是惬意。她看着看着,不住打了个哈欠。

    有点困。

    忽而,听到狂响的风铃一下歇了气,声音停了下来。

    她猛地睁眼,看到玻璃门被推开,热风灌入,把夹杂的雨抛到了柜台上。

    “你的。”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摊开放在她面前,上面放了个旧的古铜风铃,顶端的红线褪了色,已经断了。

    怪不得忽然没了声,果真是被吹跑了。

    “谢谢。”她收了风铃,道完谢,这才正视进门来的这人。

    这样疯的天气,人明明是从外面来的,却没一点狼狈。此时还了风铃,正站在门口慢条斯理地叠伞。

    伞褶被指尖压下去,一道一道地收好,捆住,放入伞桶之中。

    “噔——”

    分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被人做得极具美感,让人目光不得不跟着,从手往上,去看其他。

    衬衣肩头和头发被雨打湿,水珠顺着下颌与头发下落,陷进脖颈那一片白。

    他像觉察了一般忽然看过来,惊得她一顿。

    眉眼锐利,眼神却不带锋芒,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看。

    “要喝水吗?”陶知韫推了推杯子,在柜台上留下一小片水渍,“冰的。”

    他走过来,捏住杯壁,喝了一小口,“谢谢。”

    靠外的操作台偏窄又长,他手撑在台上,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

    有点近了。于是她稍稍后退,整个人靠上后面的台子,碰得身后那台机子一下子关了机。

    “……”

    正当她转身去重新开机时,身后人开口:“有橙子味的吗?”

    “橙子味的什么?”

    “什么都行。”

    “有橙子气泡美式。”

    “那就这个吧。”

    冰块被舀出来发出声响,咖啡液倒入杯中,留出漂亮的分层。

    往日里接待客人的事都由合伙人或者小店员去做了,她做的少,于是只推了做好的咖啡给他,“您的咖啡。”

    “谢谢。”

    “行止”店内,怕是没有这样安静的时候了。

    客人端了杯子坐去临街那扇窗前,她又坐回她的矮凳,支着脑袋看窗外。偶尔也看看对面的人,白而干净的指尖捏着吸管,碰出轻轻的响。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的快,到他咖啡见底时,雨停了好一会儿。

    陶知韫搬了小矮凳出去,抬手挂风铃,看人出来时说了声“慢走”。

    男人颔首,也算是告别。

    小店员终于捂着肚子走回来,精气神失了大半,“我恨中午的外卖,我要差评。”

    “你吃的什么来着?”陶知韫皱眉回忆。

    “不是吧,你中午还很羡慕我的面香,就忘啦?”温莓不可置信地睁大眼,反问她。

    “……习惯就好。”她笑笑,把门关上。

    伞筒内也没空空荡荡,孤零零剩了一把黑色长柄伞。她提了起来,看到伞骨上刻的烫金字——“川”。

    “你换伞了?换这么一把高级的?”温莓凑过来看,“看上去很贵。”

    “客人落下来的,可能还会来拿吧。”陶知韫本想放回去,想起江芷那大大咧咧的性子,最终把伞收回柜台。

    “慧姐呢,不是说好今天来接你的班?”温莓探头往外看。

    “这么盼着我早走?”

    “我是听说今天对你来说很重要嘛,去轰趴,穿漂亮点,别浪费你这张脸了。”温莓把随身带的小镜子放她面前,“鹅蛋脸,柳叶眉,肤若凝脂……”

    小镜子被陶知韫抽走倒扣,人淡淡留下俩字:“没收。”

    温莓话虽夸张了些,但是不假。不少人说过她看着很温柔,大多数因为这双眼睛,不过分偏圆却又不狭长,而眉毛总如远山,淡且怡情。

    其实早前,评价她的话还是——“洒脱”与“肆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或许也是证明他人之言只能信半分。

    她胡思乱想半天,最终在于子慧推门进来时把小镜子还了,她人也出去,完美交接。

    “穿漂亮点!”于子慧在她身后喊。

    “知道了。”她摆摆手。

    不说他人,身边最亲近的这几个都把今天看作了大日子,人人都觉得秦越嘉生日,她该是最活跃的一个。

    于是本该翘轰趴的没翘,本该晚接班的早来。

    而最终,她在花花绿绿的一片衣服中,选了那条黑色的长裙,绾发时有人敲门,是她很早之前为了生日这天订的花束。

    主花百合,边上缀了茉莉和小雏菊。

    花是老板亲自送来的,在看到她时笑着说“生日快乐”。她也没解释,只笑着应下。

    江芷来接她时盯着那束花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瞧她的衣服,“今儿这配色,挺吉利啊。”

    “黑色好搭。”陶知韫淡淡回。

    江芷替她不甘,“我有艳一点的,要不我们再去换一套?”

    “懒,不要。”她靠着椅背,懒懒地摇摇头。

    “懒死你算了。”江芷哼一声,坐回去了。

    车到日落酒吧前,秦越嘉来了电话:“城西这边出了安全事故,我可能会晚到。”

    “晚多久?”

    “最快半小时。”

    “我们就在日落等,到了喊我。”她没察觉,在说这句时,她捏手机的力度都大了很多。

    “我回来一定赔罪。”

    电话撂了,江芷看她,“秦越嘉?”

    “是。”

    “只打了你电话哦。”

    “少来。”

    主角没来,酒吧内气氛也只嗨到一半,陶知韫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一群人来疯,把腿还收近了些。

    从八点钟,等到十点半。

    其中不乏有人搭讪,又被人拉下去,声音不小:“那可是陶知韫。”

    “陶知韫怎么了?”

    “今儿可是秦越嘉的场子,你去泡陶知韫,是真不怕秦越嘉回来就找你算账啊?”

    “他俩?”

    “可不兴说。”

    话呢,听得有些烦,人等不来,也有些烦。等到后面,陶知韫脾气都等到没。

    小茉莉被她统统摘出来丢了,丢到最后一朵时,场外忽然传来一阵声响。

    生日的角儿走进来,伸手就拿了杯酒,“来迟了,我自罚三杯。”

    在场不是攀亲结贵,便是狐朋狗友,哪儿有冷人的,纷纷起哄应和,在秦越嘉喝第三杯要拦。

    “真喝倒了,万一有妹妹约岂不是都不清醒。”一人拿走他手里的威士忌,放到柜台边。

    “秦少佳人在侧,今晚怎么会约别人。”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添一嘴,“韫姐今晚可……”

    “说我可以,别开她的玩笑。”秦越嘉冷人一眼,拿回那杯酒,“说好三杯就是三杯。”

    后面那句,也是冲着她说的。

    “负荆请罪”的戏码演多了,看戏的人也觉腻味。陶知韫提了一杯低度数的鸡尾酒,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秦越嘉跟前,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我们出去说。”

    她少在他面前有这样的严肃表情,秦越嘉愣了一瞬,跟着她走出去了。

    酒吧后门人和车都少,只亮了一盏昏昏沉沉的路灯。

    “我今晚有事耽误,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的错。”在还没停下时,秦越嘉开口。

    陶知韫停步,转身看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那是什么事?”

    昏沉的路灯被墙壁阻拦,光在他们之间划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她落在光里,没觉半分暖。

    “以后这样的局,我不来了。”她淡淡尝了一口酒,甜得有些过分。

    “你不喜欢这家的话,我们以后换别的。想去哪儿,瑞克或者Re?不去酒吧也行,剧本杀,吃饭,或者看电影?我的确该补偿的,毕竟和你说好是八点。”秦越嘉才开始并没反应过来,四两拨千斤地说。

    “我的意思是,你组的局,我都不会来了。”她喝酒的动作停住,“我今天说的够清楚了,对吧?”

    脸红要被解释为天气太热,情话被当作文采展示,模模糊糊过了好些年,到清晰挑明时,总感觉话里带着血。

    要一刀一刀地斩清楚。

    “秦越嘉,我不相信你一点都看不出来,我们做不成恋人,就干脆朋友也别做了。”她放下这句,抬腿就走。

    “陶知韫!”秦越嘉想要喊住她。

    有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拦住秦越嘉的去路,在定睛一瞧后喊他:“嘉嘉。”

    好生求饶的口吻,暧昧丛生的姿势。

    陶知韫才看清楚是谁,是他分了一月有余的前女友。性子软,会撒娇,分手的原因好像是两人因为什么吵了次架。

    也是,生日是个挺好的复合契机。

    陶知韫一口喝完了那杯甜腻的酒,只在看他一眼,又重新推门回到热闹的店内。

    再不听身后人喊什么。

    看她的人很多,有点目光从她身上打量,有的则去瞟她身后。

    没人敢上来搭话。

    陶知韫没理这些人探究的目光,径直从前门出去,手机叫号等半天,等车过来。

    大概记得清楚,车牌A5401V,黑的。

    出来才发觉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淋一道,逼得人往后退。

    她等得来气,恶狠狠踩一脚,溅一腿的水花。

    所以当车来的时候,她只瞥了眼就要上车,结果后座摆一排礼品袋,只能坐前座。

    又来一肚子气。

    安全带扣上,却迟迟不见司机发车。陶知韫这才想起要去看司机的样子,结果对上一双清冷的眼。

    眸色在昏暗路灯下越发显深,像一片静谧的湖。

    是今天下午那位客人。

    “你要去哪儿?”话也冷清,听不出多少情绪。

    陶知韫忽而闻到一股苦橙的味道,混杂着薄荷与罗勒的味道,闻上去味苦而清香,像一脚踏进刚落完雨的橙子树林。

    于是,本该立刻按下解纽的手缓了一刻,又听到身边人好脾气地再问一句——

    “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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