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已弥漫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

    水滴凝聚在奈奈纤长的睫毛上。

    奈奈最先回忆起来的就是那时咒术被抽干瞬间产生的剧烈疼痛感，这让她在看到五条悟靠近时产生了难以言喻的危机感。

    同时，奈奈也意识到，一直并不怎么被她放在心上的能力也许会给她带来难以预估的风险。从这次“看到六眼主人的未来而被动失忆”这件事就可以知道了，所看到的东西超出自己承受的范围就会带来反噬——就像将吃不下的食物强硬地灌进喉咙，粗暴地塞满脆弱的胃袋直至将其撑裂。

    况且，因为获得这项能力的时间太短，奈奈还始终抱着一种轻慢的态度而没有好好研究过，到现在为止，奈奈也完全不清楚这项能力的产生原因和运用的极限在哪——但既然已经因疏忽而付出了代价，那么接下来一定要及时弥补才行。

    这样想着，奈奈将研究能力默默提上了日程。

    水原奈奈沉沉地叹了口气，关掉了淋浴的开关。将头发擦至半干后，她换上了一件一直放在浴室存储间的睡衣，将毛巾随意搭在了发顶。

    思绪仍然有些杂乱，可既然已经找回记忆，较之于先前茫然而摸不到头脑、甚至不安恐慌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了——至少找回了一部分记忆碎片，以及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果能够掌握并应用得当或许堪称强大的咒术——这让从失去记忆之后一直高悬在奈奈头顶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侧移了几寸。也让奈奈自醒来后始终焦虑而不安的情绪稳定了几分。

    走出浴室后，奈奈沉沉吐出了郁积已久的浊气——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哟！”夏油杰坐在走廊内的长椅上，就像往日那样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对奈奈招了招手，“要一起去走走吗？”

    两人坐在操场外的栏杆上，相顾无言。

    春寒料峭，尚带一分冬日的余威，吊带的睡衣显然对当下的时令来说太过超前了，即便咒术师的体魄强于普通人甚多，奈奈还是在晚风中打了个寒战，所以在夏油杰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递过来时，奈奈没有拒绝。

    “那次事件的后续调查怎么样了？”奈奈托着下巴，忽然想到了直到自己昏迷前也没有出现结果的事情。

    “那两个幸存的普通人确定是被诅咒师蛊惑了吗？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为什么会这么说——”听到奈奈这样说夏油杰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是都想起来了吗？”

    “忽然之间，就全都记起来了。”奈奈侧头看了他一眼。

    “这样啊。”夏油杰怔了怔，随即露出了奈奈极为熟悉的温和的笑容，“如果你觉得有问题的话，我会再去调查看看的。”

    杰还真是可靠。

    奈奈忍不住托腮笑了一下。

    “怎么了？”夏油杰的声音也很柔和，他望着奈奈的目光如同轻拂过面容晚风。

    奈奈现在理解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可以蝉联最受女性欢迎榜的榜首了。

    其实一直以来，比起更活泼跳脱的五条悟和硝子，奈奈和夏油杰相处时总会觉得不自在——虽然他对奈奈总是温和又有耐心，但奈奈总觉得这位只有十六岁的同窗身上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令人难以忽视的偏执。

    是那种一旦确立了目标就会执拗地一路走到终点，哪怕牺牲一切、被撞到头破血流也依旧不会回头的家伙——这是奈奈自认为最难应对的类型。

    因此，在奈奈有意无意的回避之下，二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像与其他几人那么要好。

    直到上一次心脏被洞穿——奈奈甚至可以回想起自己在半昏迷状态下依然能够听到的夏油杰剧烈的心跳与喘息声。

    “其实一开始相处时我会觉得杰有些可怕...”犹豫再三，奈奈还是说了出来，她的腿在空中晃了晃，“直到那时候——杰是最先把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

    虽然尴尬，但把话全都说出来之后反而轻松了许多，奈奈抬头诚恳盯着夏油杰，“我总觉得还欠你一个正式的感谢和...道歉。”

    对不起，一直以来对你心怀防备。

    夏油杰一时没有说话，他额头一侧的碎发在风中摇曳了下。他的目光很轻地落在奈奈身上，随即又飞速地移开了。

    奈奈安静注视着他。

    夏油杰有着古典气息的面容平时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当他面无表情时，所有隐含于清隽眉眼间的凌厉和冷淡都会重新一一浮现。或许他真的是执拗又坚定到残酷的人，但奈奈依然相信他对待自己与高专的其他朋友们的心意。

    夏油杰是不会抛弃朋友的人。

    这是应该早就知道的事情了。

    奈奈的目光很坚定地盯着他，甚至没有半分游移的偏转，这让夏油杰觉得有些想要发笑的紧张感。

    “道谢就不必了。”夏油杰注视着奈奈盯着自己的那双满是诚恳的亮晶晶的蓝色双眼，竟然有些遗憾此刻的月光太过黯淡，难以看清奈奈的全部表情，“不过道歉或许可以正式些。”

    夏油杰惊讶于奈奈的坦诚，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奇异的喜悦和懊恼。

    “奈奈居然会这样误会我，真是不可饶恕啊。”

    他带着玩笑的语气却也轻的过分，拖长的声音甚至有了些缱绻的意味。

    “不如哪天和我去约会吧，我们两个。”

    他狭长而古典的凤眸中沁了些柔软的笑意。

    “这样的话就考虑原谅你。”

    近在咫尺的奈奈眨了眨泛着月光余晖的漂亮眼睛，夏油杰看到了她点头的动作，却没有听清她答应的声音，那一刻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也太多响亮了吧。

    夏油杰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之后他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只是奈奈没有听清。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夏油杰却眨了眨眼睛，像平时一样温柔地笑了笑：“其实刚刚没来得及问，在体育馆里，悟又在欺负奈奈吗？”

    “其实没有啦，是我自己太紧张才吓了一跳。”被恢复的记忆冲刷，奈奈对之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但刚刚的事情甚至都记不太清了。

    “那就好。”他的目光落在奈奈仍有些湿润的头发上，夏油杰这样说着，从栏杆上起身，对着奈奈伸出了手，“有些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奈奈虽然觉得他体贴得有些过了头，却也没有拒绝他的好意。

    在将手放进夏油杰的右手后，奈奈轻松跳了下来。

    待她站定后，夏油杰也很快地松开了手。

    二人并肩而行，很快就走到了宿舍楼下。

    “那我走了，杰。”男女生的寝室并不在一个方向，在二人分别的拐角前，奈奈挥了挥手，“拜拜哦。”

    夏油杰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奈奈的身上，一触即离，他也温和地对着奈奈招了招手：

    “明天见，奈奈。”

    他的声音就像一团柔软的云漂浮在微冷的春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