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阿宅的日子，就算有日出日落，时间于锦一仅仅是用来计算今天又睡了多久的计量单位。
晚上十一点多，又该睡觉了。
锦一熄了灯，在床上躺着，躺得很安详，只除了那双瞪得同动漫人物一样有半张脸那么大的眼。
这时，门外安静的走道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锦一这间病房门外停下。
哟，大晚上的还有访客，她心想。
锦一耳朵竖起仔细听，身体却一动不动，继续维持安详躺着的姿势。
“咚咚咚”三声很轻又很迅速的敲门声响起。
未没等锦一回应“come in please”，对方就自动自发推门进来，所以那三下敲门声，只是通知，而不是询问。
锦一还是不动，只斜着眼用余光瞥过去，有些疑惑，来人是静静和小圆脸。
昨天晚上是她摸去她们房间，今天晚上就改她俩摸过来了。
锦一绷起的神经放松下来，爬起来摁亮了床头灯，接着随意地支起一条胳膊架住脑袋，问她俩：“怎么了啊，大晚上的不睡觉？”
静静站在小圆脸侧边靠后一些，她扯了扯小圆脸的下衣摆，脸上的神色看起来不太情愿：“跳跳，我们还是...”
小圆脸抓住静静的手，稍稍用力握了一下，随后放开：“别怕，相信我。”她很认真，不复之前的憨态可掬，她板着脸对锦一道，“我们有事想请你帮忙。”
“哦？什么事？搞这么严肃？”锦一挑了下眉，打趣道。
“不要嬉皮笑脸的，我在跟你说正事。”小圆脸提高了些嗓音。
“行，行，你说，我认真听。”说着，锦一也从侧躺的姿势，起身，改成盘腿坐在了床头。
“跳跳，你声音轻点儿，吓着姐姐了。”静静又扯小圆脸的衣服，并对锦一报以道歉的眼神，“对不起啊，姐姐，跳跳平时不这样的。”
小圆脸听了静静的劝，再开口时，温和了很多，她说：“我们知道你也是想出去的，不要说你不想，中午那个漂亮阿姨过来找你的时候，你们吵架，声音很大，都被我们听到了。”
“所以呢？”锦一不置可否，又挑了下眉，反问道。
“我们可以帮你逃出去。”
“啊？你说，你们，可以帮我，逃出去？”锦一一脸不可思议，“你们就是一群孩子，外面那么多大人，你们怎么可能帮我逃的出去？”
“哼。”小圆脸骄傲地仰脖哼了一声，她伸出右手捏了个沙包大的拳头，“我们可不是普通孩子，我们都是有超能力的！”
“那请问一下，你们手上脖子上戴的铁圈圈是装饰品吗？”锦一指了指她脖子上的能力克制环，只觉好笑，小孩儿就是天真。
“这个啊。”小圆脸摸上自己的脖子，她呵呵一笑，接着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就着微弱的床头灯，锦一还是依然清晰地看到，小圆脸的五根手指变成了数根柔软细长的触手。它们包裹着克制环，一寸一寸缠紧它，在数过五秒后，伴随着清脆的咔哒声，克制环分解成两个半圆，落在了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
“你怎么会还有能力？”锦一有些惊讶。
小圆脸耸了下肩，小表情看起来得意极了：“我当然有，不止我，我们大家都有，也包括你。”
包括我？
锦一下意识地摸上了自己脖颈间的克制环：“怎么会？这不是能力克制环吗？”
“这个东西就是无效的，用来骗我们的，小雅病了那么久，克制素都没法提取，哪还有那么多东西用来管我们啊，他们就是觉得我们傻呗，好骗呗，呃，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静静你说。”
静静补充道：“一条鱼儿在玻璃鱼缸中待久了，就算放它去大海，它也不敢相信自由，只会在原地打转。”
沉默了片刻后，锦一说：“可就算这样，就算你们都有能力，想帮我出去，也很难的吧，而且，你们没想过，要是我真出去了，跟我接触最多的你们，不会被他们怀疑吗，被怀疑了，克制环就该是真的了吧。”
“这不用你管，因为...”小圆脸和静静对视一眼，再回头看向锦一的眼神，充满了坚定，“因为我们也会出去的！！”
“你们也要出去？出去做什么？你们还都没成年！”
特管局是不好没错，可要让这群身负过人能力却又无法承担责任的孩子，独自面对他们从未接触过的外界社会，那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锦一当然是不同意的，老妈子操心，先给他们分析起来：“你们年纪还小，找工作也找不到，出去了准备住哪儿吃什么啊，睡公园长椅都该先知道哪个公园免费吧！”
“这更不用你管了，我们几个会一直在一起，互相帮助，况且我们还都有能力，怎么可能吃不上饭！！”小圆脸辩解道。
“你们把这个世界想得太单纯了，这里再怎么不好，起码能让你们顺利长大，有饭吃有地方睡，还能上课学习，想对抗他们，起码也要等长大啊，现在的你们还是太弱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小圆脸气愤地一拳砸在了锦一的病床上，“砰”的一声，她很愤怒，“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会在那批判我们，你怎么就能确定我们可以平安长大呢！你们自私的大人都只顾自己的利益，从来不会在意我们过得开不开心！！”
“跳跳，跳跳...”静静抱住小圆脸的胳膊，一声接一声地唤她，“跳跳，跳跳，跳跳，有我在呢...”
小圆脸大喘着气，静静皱巴着脸，看起来又像是要哭的前奏。
锦一定定地看着他们，叹了口气，道：“你们回去吧，忘了这事，别再想着出去，起码成年前，别想了。至于我，与你们无关，我顶多就是再多待几天，总会放我出去的，而且呆着也没什么不好的，管吃管住还有免费网络。”
静静听完，眨了眨眼睛，吸了吸鼻子，把那层朦胧的泪光憋了回去：“好的，我们知道了。”她凑到小圆脸耳边，嘴巴轻轻碰了碰小圆脸的脸颊，轻声道，“跳跳，我们先回去吧，姐姐不愿意就不要逼她了。”
小圆脸也偏过头，在静静的脸上亲了亲，她对静静说：“静静，想想你妹妹，你妹妹怎么办呀！”
静静嘴巴扁起：“没关系的，就靠我们也是可以的。”
“可她已经知道我们要逃跑了，她会告诉其他人的，我们必须得拉她一起！！”
“哎。”锦一出声打断她们，“我不会告密，但我也同样不赞同你们私自出逃。”
“跳跳...”静静又唤她。
小圆脸不理，反而抓着静静，强迫她凑到锦一面前：“静静，给她看，告诉她你妹妹在经历什么，告诉她那些大人编出来的谎话是多么的可怕！”
“跳跳，不要这样，这样不好。”静静哀求道。
“静静！你还想不想救你妹妹了！如果你不想，我们现在就回去，如果你还想，那你就给她看真相！！”
锦一眉头蹙起：“你们...”
静静转过头来，泪眼弯弯地看着锦一：“姐姐，对不起了。”
锦一心想着自己好歹也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俩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拿捏住。
她当即一个侧身就想从床上滑下去，哪曾想她的脚还没碰到地，背后就窜出来两道小臂粗的湿滑触手。
这触手内侧均匀分布着一个个硬币大小的吸盘，像章鱼的触手，一寸一寸爬上她的身体，卷住她的四肢和脖颈。
一圈两圈紧紧缠绕，将她困在床上。
见鬼，忘了那不是一个普通小姑娘，肉搏第一招就能把她给灭了。
“等等，我还...”话还没说完，锦一便见静静伸手盖在了她的额前，下一秒，她的眼前就变成了一片全黑。
随着画面一点点变亮，变得清晰，锦一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所以静静也是脑控选手吧，而锦一现在看到的大概是静静的记忆。
透明的玻璃、纯白的墙面还有金属色的手术器械，一切都是那么的冰冷。
在这段记忆里，锦一不是旁观者，而是静静本人。
幼小的她，手脚小小，个子小小，仅仅只比旁边的手术台高那么一个头。
痛苦、挣扎、尖叫，在她疯狂撕扯之下，两个成年人都没能摁住她，让她冲出了实验室。
赤着的双脚在光滑的地砖上落下重重的击打声。
她流着泪，嘴巴不停蠕动着，除了嘶吼，就只会说“妹妹”二字了。
零碎的画面，分裂的视线，这段记忆并不是完整的纪录片，而是断断续续的，中间还掺杂了些古怪又毫无联系的影像。
突然，画面静止。
是狂奔的女孩停下了脚步，她寻到了她要寻到的人。她捏起两拳，用力揉过眼窝，挤掉过多的泪水，视线开始清晰。
在她面前的，又是一间实验室，可是没有门，只有厚厚的玻璃，透明的玻璃房里，有一张雪白的床，床上是一个背对玻璃而坐的女孩。
她的肩膀很窄很瘦弱，但是那头垂到床下的黑色长发，是那么的健康而富有光泽。
“慧慧！慧慧！是姐姐！是姐姐！！”实验室外，是使劲拍打着玻璃的静静，她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听到她的呼喊，她只能一下更比一下重地拍响玻璃。
静静的小手拍得通红，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可那巴掌落在玻璃上却只留下不痛不痒的微弱声音。
锦一看得不忍心，很想开口劝她，别拍了，没用的，只可惜她在这里也只是个旁观者，她也什么都做不到。
追在静静身后而来的白大褂们，守在一旁，趁着静静气衰力竭的那刻，蜂拥而上，三秒一到，静静就在药物的作用下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视线也逐渐涣散。
“妹妹...”她不死心，仍然挣扎着紧紧地盯着床上的女孩。
或许是姐妹间心电感应起了作用，那个女孩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她缓缓地转过头来，眼神直愣愣地望向静静。
锦一呼吸一滞。
瘦弱的女孩除了额前有刘海遮盖，剩下的大半张脸都被纵横交错的疤痕所覆盖。
那是一张多可怕的脸啊。
恐怖如斯。
至此，静静的记忆戛然而止。
锦一躺在自己床上，过了好半响才凝回所有的知觉，她记得，静静昏迷前，与之对上的眼神，一双裹满了尘埃的眼，死气沉沉是它唯一的形容词。
锦一无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想脖颈间一阵刺痛，她呛了一下，咳出声来，那刺痛却愈演愈烈。抓住床两边的扶栏借力坐起身，伸手摸过红肿发烫的脖子，后觉后觉地想起，噢，对，有个会变触手的小姑娘想逼她当共犯呢。
环顾四周，不料身边空无一人，房门也关的好好的。
锦一不禁怀疑，是错觉吗，还是她做了一场噩梦？
她又摸了摸脖子，痛感是真实存在的啊。
翻身下床，都没顾得上分清拖鞋左右脚，蹬上就往卫生间去。
开了灯，脚一垫，对上水池上的镜子一瞧，怪怪，都不能说是红肿了，已经变成茄子紫了。
锦一扁起个嘴，蔫蔫地从卫生间里出来，心想着要怎么揍小姑娘才不会伤到她大人的脸面。
待她躺回床上，还没想出个好招来，房门又被敲响。
“啧，几个意思，今天晚上访客那么多？”她嘟囔着，再一次从床上翻身坐起。
来人进门第一刻，便是打开房间大灯，吸顶灯闪烁两下，室内立刻从黑夜变成白天。
锦一眯起眼，只从眼睛缝里看对方。
“你这是来查房？大晚上的？”锦一没甚好气地说。
对方没回话，侧身让开，于是一位推着车车的护士从她身后出现。
护士姐姐来到锦一身边，直接凑上前打量一番锦一的脖子，先是拆了她脖子上的抑制环，再是鼓捣起了推车上的瓶瓶罐罐。
锦一看着被卸下的抑制环，心下一惊，难道他们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了吗？
“今晚发生的事，我先说一声抱歉，替那两个孩子说的。”
就在锦一乖乖坐那儿让护士姐姐给她脖子上药的时候，对方开口说话了。
“？？”锦一歪了歪脑袋，送了个充满问号的眼神给对方。
对方这会儿换了身衣服，不同于中午来给她送饭时穿的那身工作套装，现在穿的是精致小礼服，脸上的妆也较往常更浓，很像是在走红毯的时候突然被人揪过来加班的样子。
气质美人到底是气质美人，这小礼服都给她穿出时装秀的范儿了。
“你是聪明人，也不用我说多做解释，你会明白。我这会儿过来‘查房’，只是单纯慰问一下伤情，孩子还小，手下没个轻重，你多担待一下。”
“？？？”锦一更懵，她不聪明，她可笨了，咋就不给解释了呢！她要明白啥呀明白！！
护士姐姐手脚麻利地给她的脖子手腕还有脚脖子都敷好药裹好纱布，又给她戴回抑制环，随后便推着车车施施然走了。
气质美人抬起左手看了眼表，接着道：“他们也不会再来找你了，今晚的事你就当不知道，之后的事你不用管，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插手，其他的我也不多说了，你休息吧。”
锦一瞅着自己跟绷带怪人一样，嘴角直抽，不断打圈的脑袋，终于理出了一点内容，她哑着喉咙开口：“所以你知道那群孩子，嗯？那个？”
她说得含糊，心底却有大致的把握，应该是的。
气质美人果然点了头：“对，他们没被克制能力。”
“你们故意的？”
“是。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也很清楚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那是一群渴望自由的雏鸟。”
“既然知道他们要干嘛，为什么不早点干预，真跑出去了怎么办，要是闹出大事来又要怎么办？”
气质美人笑了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都在我们掌控之内，毕竟有这样一个机会，对他们亦或我们，都是很珍贵的实验，要知道孩子的潜力是无限大的。”
锦一沉默，是了，这可是特管局，是充满现实，只知利用和只看利益的特管局。
气质美人见她没再问话，眉头一勾：“行了，你休息吧，明天我会给你带点好东西补补的。”
锦一朝她摆摆手，卸下力气瘫倒在床：“回见，也衷心祝愿您和您的团队，牢牢把握住那群雏鸟的动态，别再让他们伤害弱小无助的我了。”
气质美人又是一声轻笑：“好的。”
锦一合着眼，心绪沉重，若说雏鸟想自由是一场实践活动，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位被控制被参观的游戏参与者呢。
或许，她是不是该换一个方式了，比如主动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