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一个踩着黑色小高跟皮鞋，穿着同色成套小西装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与她精干形象不太匹配的是，她手中拎了两个鼓囊囊的白色购物袋。

    锦一将视线从播放着电视剧的平板上挪开，缓缓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再慢慢悠悠地晃到小方桌旁。

    “今天感觉怎么样？”来人问道。

    “还行。”锦一于方桌边落座，接过对方递来的餐盒。

    “哪里不舒服就说，再发生一回那件事，你就...”

    她话说了一半，就被锦一打断：“就做好准备跟你去负6待一辈子...知道了知道了，你每次来说的台词都一样，就不能换两句，我都听腻了。”

    “你的回答不也一如既往两个字‘还行’吗？”

    “不然你想得到什么回答，我身体里芯片收集给你们的数据，不是比我单薄的语言更直观吗？”

    她轻笑一声：“你还在生气？就因为我们没有告知你就在你身上埋了芯片，可要不是我们的实时监测，谁能知道你一个人在家突然晕倒啊。”

    “哦，那是还得谢谢你们了，谢谢你们随时都能定我的位，谢谢你们随时都能看到我的血压指数，那希望你们再努力一下，过两天你们就能通过我的眼睛看到我看到的画面了。”锦一一个没忍住，说出口的话就带上了刺。

    “呵，行。”她挑起精心勾画过的眉，被怼了也不见生气，“我也不多说了，你休息吧。”这话说完，她转身就走。

    “哎。”锦一出声喊住她。

    她回头。

    锦一问：“卿有钱呢？”

    她稍作停顿，随即回答道：“她休假。”

    “哦，谢谢。”锦一点了下头，也不追问，“再见，下顿饭见。”

    “砰。”门被合上。

    “咚，咚，咚”高跟鞋落在地砖上的声音逐渐远去，不急不缓。

    锦一却觉得这脚步声每一下都碾在了她心口上，又沉又闷。

    饭扒了两口就放下了，吃不下。

    这盒饭是国际饭店的高档套餐，菜色很好，吃不下只是因为她没胃口。

    跟盒饭一起带来的购物袋里，还有一堆零食水果，甚至还有奶茶可乐，可锦一看都没看它们，丢在那儿，转身又回沙发上瘫着了。

    手机没在身上，平板是他们提供的，有内网能看电视能打游戏，但是不能与外界联系。

    她是一只困兽，在这儿发了两天的呆，而那件事已经是前天发生的了。

    其实她的身体没多大事，只是当时在橱柜里呆的太久有些缺氧，后来又受到了惊吓才会厥过去。也没晕多久就自己醒了，可那会已经给实时监测她的特管局的人带回了附属医院。

    锦一醒来后当即就要回去，可特管局坚持要做完检查，确定她身体没事才能放她走，她无奈之下只好配合做了一堆看不懂的检查。

    要问为什么她现在还在附属医院，还不是因为检查项目太多，她又太累，所以在某个需要躺下进去机械仓的时候，在里头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就是十二个小时后了。

    于是她就这样被迫留院观察。

    而她方才问起卿有钱，是因为在她昏睡的时候，耳边曾迷迷糊糊听到了卿有钱的声音，卿有钱似乎在跟谁吵架，喉咙贼响。可等她后来问护士姐姐，人家却说这里包括医生和护士，所有人想进来都需要高级权限，所以不可能会有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这会儿再问起，那人却说她在休假。

    锦一觉得不太信，但也没表现出来。

    卿有钱瞒了她太多事，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卿有钱到底站在哪方了。

    阳光隔着百叶窗，威力不减，依旧热意融融。

    锦一瘫在沙发上两眼放空，脑中全是胡思乱想。

    房门又被敲响。

    “咚咚咚”

    “咚咚咚”

    来人很心急，一边急促敲门，一边压低声音叫唤。

    “姐姐，姐姐，你起来了吗，我们可以进来吗！！”

    锦一收回混乱发散的思绪，也没动弹，依旧瘫着，叹了口气，道：“进来吧。”

    随即，房门被人推开，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少女推搡着撞了进来。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回了，团队之间还有着分工。

    比如，谁开门，谁关门，谁坐着轮椅，谁推着轮椅。

    又比如，谁一进来就扑上锦一的床，抱住平板就开始了TiMi。

    而又是谁，直奔装着零食饮料的购物袋，眼里装不下其他。

    “姐姐，你的饭怎么没吃完啊。”有个齐刘海的小姑娘凑到锦一边上，细声细气地问道。

    “没胃口，放那儿等会再吃。”锦一打起精神，对她笑了笑。

    “哦哦，那我帮你收一下放旁边，别给他们不小心碰翻了。”

    “好的，谢谢你。”

    锦一侧过头看向他们，数了数，这会儿过来了六个，还有几个没过来，估计又是作业没写完。

    别看这群孩子窝在一块儿打游戏看起来跟常人差不多，可要知道这里是特管局的附属医院，可不是普通人会进来的。

    这些孩子啊，都是基因改造人，并且，他们都是出生在特管局的，也长大在特管局的。

    吃喝用度，学习成长，从未踏出过这一方天地。

    说个难听的，他们都是实验产物。

    所以，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基因病，不如普通人来的健康。

    生病住院检查治疗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锦一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被安排到这一层儿童区，她也没人能问，总之就是这么呆了下来。

    孩子都是自来熟的，尤其有几个还是社交达人，难得见个生面孔，唧唧喳喳，恨不得把锦一祖宗十八代都问个底朝天。

    在见到锦一这有连了网的平板和丰富的零食饮料，他们就更兴奋了，直说她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无聊生活的天使。

    没多会，房门再一次被敲响，又进来了两个少年。

    他们向锦一打了招呼后，直接加入了打游戏的队伍，一圈脑袋围在一起，也不知道他们能看清多少屏幕画面。

    “声音轻点，别打扰我睡觉。”锦一对他们道，接着就翻了个身，面朝沙发靠背，搂着靠垫，半阖上了眼。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他们还是拎得清的，打游戏吃东西再兴奋，也会互相提醒着压低声音。

    “哎...”锦一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层楼在接受治疗的孩子还不少，状态好点的还能下地跑跑，状态不好的就身上插满了管子。

    能跑来这玩的，只是少数几个。

    之前，她也曾跟卿有钱来过这里，帮忙清除一个孩子的记忆。

    当时她呆的时间不长，只在经过走廊的时候，能看到门缝里一双双好奇的眼睛。

    这次，她在这儿呆了两天，孩子们对她不设防，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倒了个遍。

    了解得越多，她的心就越寒。

    所以她就纵容着他们玩她的平板吃她的零食，她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孩子们乖巧，声音都很轻，锦一迷迷糊糊地，也真睡了过去。

    待她再次醒来，那群孩子已经不在打游戏了，平板在床头柜上充着电，一堆人头挤在一起，看着视频。

    锦一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动静不小，被心思灵敏的小姑娘注意。

    “姐姐，你醒啦，是不是我们太吵了，对不起啊。”

    旁边的少年一叠声责怪起同伴：“都是你，肯定是你刚才怪叫的吵醒了姐姐！”

    “哪有！明明是你！笑得那么猥琐好不好！！”

    锦一摇了摇头，从沙发上起身：“没有，不吵，你们看你们的吧。”

    她耷拉着拖孩，走到方桌旁，购物袋里零食饮料被消灭了不少，她随便拿了盒柠檬茶，戳开，吸了一口，嗓子里的痒意这才被止住。

    她眯了眯眼，定睛看了会他们在看的视频，在意识到他们看的是某尺度颇大的经典爱情电影后，差点一口柠檬茶喷了出来。

    这群孩子，小的十二三岁，大的也还没成年，都是没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的，看这电影，不太合适吧？

    锦一就站在他们后面跟着看了会，想了想，还是没有阻止，不能以大人的想法随意揣测孩子们的想法，或许他们只是觉得画面很好看，剧情有点意思呢。

    毕竟她当年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也啥都不懂，只会舔屏谁谁谁好好看，谁谁谁好帅。

    很快，电影就到了结尾，看完彩蛋后，孩子们还有些意犹未尽，纷纷讨论起了刚才没明白的地方。

    锦一回到方桌旁，打开先前没吃完的盒饭，捏了只炸虾丢进嘴里，嚼吧嚼吧，虾凉透了，味道不怎么好，还有点腥，吃了一只就不再吃了。

    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百叶窗已经泛出橘红的颜色，大概是夕阳西下了吧。

    “咚咚咚”伴随着敲门声一起响起的还有护士姐姐的声音：“小鬼们，玩一下午了，还不回去啊！！”

    “啊啊啊啊，糟了糟了，忘了看时间了！！”

    “快快快，穿鞋，这谁的鞋啊，我的鞋呢！！”

    “拜托护士姐姐别跟教官告状，我们马上回去！！”

    “王大壮！你自己吃的东西还不把桌上收拾一下！！”

    “在收了，你好烦啊，徐眼镜儿！！”

    一窝蜂的闹腾过后，小鬼头们又互相推搡着出去了，出去前都没忘跟锦一say bye bye。

    高高低低一叠声的姐姐再见，听上去像童声合唱，还怪可爱的。

    小麻雀们离开了，空荡荡的病房里突然安静地可怕，锦一呆坐了会，又回去沙发上继续放空自己。

    在时嫌烦，不在时又想念，人啊，都是剑客，爱犯、贱。

    晚点是护工阿姨给锦一送来了晚饭，是医院统一配送的食堂套餐，说下顿饭见的那个人，没出现。

    锦一也不在意，捧着餐盘盘腿坐在沙发上吃饭，食堂的饭虽然没国际饭店的好，但锦一却莫名更有食欲，饭菜一扫而空。

    病房卫生都是护工阿姨处理的，锦一吃完饭后，阿姨正在给她换床单被套。

    阿姨收拾着收拾着，突然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道：“哎...那孩子...太可怜了...”

    锦一扭过头去，也不知道阿姨是低着头在对床自言自语，还是在跟锦一说话。

    “哎...”阿姨又是一声长叹。

    在阿姨连叹三声后，锦一这才意识过来，搭上了话：“怎么了吗？”

    “哎...”阿姨捏着背角抖了两下，直到被子都被掖平，才继续道，“21床那个孩子，没了。”

    “21床？”锦一没什么印象，那群小鬼为了不打扰同病房伙伴的休息，都是自己跑到锦一这来玩的，有几个，锦一能记得脸和名字，但是床号，确实都不太清楚。

    “是啊，21床那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姑娘，一笑嘴两边还有个窝，平时一看到我就阿姨长阿姨短的，嘴甜得不得了。昨天发高烧，热度一直都下不去，今天下午突然开始抽抽，送进抢救室了，也没能熬过来，哎，天可怜见的...”

    阿姨这么一说，锦一好像有了点印象，她来这的头一天，那小姑娘好像就跟同病房的孩子一起来过，只后来再也没出现，锦一对他们都不熟，也就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一面之缘，竟是最后一面。

    这时，她忽然想起，这两天总跟着那群少年一起来，却不打游戏，只坐在一边看的一个小姑娘好像就是21床的朋友。

    这小姑娘今天还很贴心地问她怎么没吃饭来着。

    锦一有点担心，这孩子能不能接受朋友的突然离去。

    后来，护工阿姨又叨叨了几句，直到把卫生都搞好，才带着她的唉声叹气离开。

    夜半时分，病房里的灯都熄了，只留走廊上微弱的顶灯和应急通道的绿光。

    锦一小心翼翼地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探头看了看，走廊一片安静，也没有护士姐姐的走动。

    她反手关上门，放轻脚步向前走去。

    一间一间数过来，直至19~21床的病房。

    她没敲门，直接拧了门把手走进去，刚一推开门，她就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像是小猫叫的，抽泣声。

    病房里开着小夜灯，暖暖的一小团黄。

    接着小夜灯的光，锦一看到，21床是空的。

    20床也是空的。

    而19床，高高拱起一大团，抽泣声正是那里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