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府

    盛辞次日早晨收到了两封信。

    第一封,严格来说不能称之为“信”,是凤还鹰送来的一片破破烂烂的草纸,上面歪七扭八的炭痕写着:“活!都好。老大勿念。”

    林戟这个人,哪怕刀子都捅进心窝子了,只要还剩一口气,他也会写“都好”,除非老军师盯着他如实禀告。

    盛辞劝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幸好,至少还剩一口气。

    她切了几块生肉喂给凤还鹰,它长途飞行太久,看着很劳累,羽毛都没那么柔顺油滑了。

    凤还鹰不客气地叼起,“咕咕”着甩了甩脑袋,就振翅飞走去寻主人了。

    盛辞打开第二封密信。

    这是她安排在殷府监察殷颢行踪的密探送来的,上面简短地写着:亥时三刻,赴傅府,半个时辰后归。

    傅府?殷颢大半夜跑傅府去做什么?

    她掐指一算,从自己回京至今,傅息已经下狱半月有余,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均早已出嫁,傅府里只剩他的老妻傅夫人,她前年就身患重疾不良于行,整日只能躺在榻上不便见客。

    殷氏似乎是和傅氏有些姻亲关系,但也说不上极亲密,殷颢这个时候跑去傅府,绝对有蹊跷。

    几番思量之后,盛辞决定亲自去一趟。

    她佩上鬼面换了男装,正想从后门出去,却迎面撞上了温虞。

    他抱着琴,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她的鬼面上。

    不知为何,盛辞竟突然想起昨晚他在这张鬼面上落下的轻吻,一时觉得非常不自在,连耳朵也爬上莫名其妙的红,烫得厉害。

    她不吭声,低着头就要走,没想到擦肩而过时,还是被他拽着袖子叫住了:“冷将军,去哪儿?”

    她觉得更加心烦意乱,这人管得好宽。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她瞪他一眼,把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来。

    “好好好,冷将军一向在淮安王府来去自如,我哪里管得了?”

    说着,他耸耸肩,无奈地一摊手,眼神却继续含着笑流连在她身上。

    她男装也好看,体秀肩正,一身乌沉沉的黑也穿出几分如松如竹的挺拔俊逸来。

    盛辞总觉得自己吃了什么哑巴亏,恨不得把这人眼睛剜下来才解气。她明明一向潇洒坦然,怎么撞上他这么爱计较了?

    她想了想,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你跟我一起去趟傅府。”

    “我?”温虞有些惊讶。

    她坚定地点头:“一来证明你和冷将军关系和睦,并无龃龉,二来傅息因我下狱,你也可替我探望抚慰傅老夫人,岂不妙哉?”

    *

    盛辞特意大张旗鼓地选了骑马出行,那日大婚之后,百姓们这是第二次看见冷将军与温虞一同骑着马在京道上飞驰,虽然这次不是共乘一匹,但足以令人啧啧称奇。

    至于他们是震惊二男共侍一妻还能如此和睦的稀奇,还是反思郡主与冷将军的绯闻是否存疑,那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傅府门外,盛辞潇洒地翻身下了马。她一回头,温虞似乎不惯骑马,一路颠簸下来,面色苍白如纸,话都说不出来了。

    傅府下人开了门过来迎接,看见他们,明显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怯怯道:“冷将军,我家老夫人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盛辞以冷将军身份出现在人前时,总是少言寡语,这时也不例外,只言简意赅道:“只是探望。”

    说着,她回眸瞥了一眼面色惨白的温虞,他强忍着不适,从马鞍上卸下一堆包装好的药材补品,“在下与冷兄前来探望叨扰,这是一点薄礼,请傅老夫人不要嫌弃。”

    一个是威名赫赫的将军,一个是淮安王府的郡马爷,傅府下人当然是不敢推拒的,只好接了礼,引着他们进门。

    两人在正厅等了约莫两炷香时间,傅老夫人才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停地来了。

    这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夫人,她半生都在做官场丈夫的贤内助,那份儒雅尊贵、进退有度的气质和威严,若未多年身居高位,是浸染不出来的。

    傅老夫人面有病容,很是憔悴,依旧礼数周到地与他们寒暄问候了几句,才道:“多谢两位还肯来探望我这个老婆子,我家老爷年纪大了,地牢里待不得太久,还望你们在陛下那里替他美言几句,早日放他出来。”

    盛辞也觉得刘濯处罚太过,点了点头。

    温虞此时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朝傅老夫人淡笑道:“圣意如此,陛下的意思自然违背不得。不过在下虽人微言轻,倘若有机会,定当尽力。”

    盛辞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心想还不都是你献的计,才惹怒刘濯将傅息送进诏狱。

    温虞从善如流地引起其他话题,与傅老夫人聊起些琐碎的家长里短,气氛和乐融融。

    盛辞趁机旁敲侧击:“傅老夫人,这几日还有旁人来拜访吗?”

    傅老夫人正在饮茶,闻言手腕微微颤动了一下,很快便抬起头笑道:“有的。昨晚殷颢殷大人来过。喏,这茶叶便是他送的。”

    盛辞挑了挑眉,给温虞使了个眼色。

    她本意是让他顺着这个话头问下去,没想到他突然起身道:“听闻傅府有一池名贵锦鲤,浮跃而出时可称赏心悦目的绝景。在下慕名已久,可否一饱眼福?”

    傅老夫人笑道:“前段日子还沉在湖底睡觉呢,这会日子暖起来了,不知道愿不愿游出来?”说着支使了一个下人给他带路。

    温虞离座,厅堂一时安静下来。

    盛辞正无话可说略有尴尬,傅老夫人却突然开了口:“冷将军,一向听闻你神出鬼没,不喜应酬,如今竟然愿意大驾光临,实在稀奇。”

    盛辞只得把温虞推出去背锅:“温品意叫我来的。”

    傅老夫人沉思了片刻,突然道:“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您和郡主殿下……”

    盛辞立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心想真是造孽,连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夫人都听说了这件八卦杂料,到底是传得有多广啊。

    空穴来风的事,她无从解释,只得郑重地摇摇头:“误传。”

    傅老夫人道:“我知道以将军的性子,是不会说谎的。既然如此……我膝下有一女,旁人都笑话我老蚌生珠,我却喜爱得紧。她才刚过双十,可惜年纪轻轻却守了寡,若是合冷将军眼缘,不如日后与小女一叙?”

    说着,她顿了顿拐杖,身后的仆从会意,立马取来了一幅画像。

    盛辞被这从天而降的红线砸得不知所措,一时间什么推脱的客套话也憋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看去。

    画像上的女子形容秀美,眉眼恬静,的确是一位美人。只是她横看竖看,总觉得这个女子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傅老夫人打量了一阵盛辞脸上的鬼面,又道:“我听闻冷将军面上有疤痕,所以一向不肯以真容示人,但如若你对我家小女有意,是否可以……”

    盛辞正为难得额上滴汗,这时,门外却突然传来活泼的一声:“三姥姥,我来啦!”

    这声音……是殷扶芝?

    她往外望去,果然看见了一身淡粉纱裙、挂着灿烂笑容兴冲冲跑进来的殷扶芝。

    殷扶芝刚准备进门,目光触及盛辞,笑容却立马凝固了,像是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地愣在门外。

    盛辞心中一惊:莫非她认出自己了?

    下一刻,她就看见殷扶芝整张脸像点了火般迅速通红,然后捂住脸,“哇”地一声大叫起来:“你不要从我梦里跑出来呀!”

    盛辞:“……?”

    傅老夫人气得怒目圆睁,拐杖“咚咚咚”敲了几下地面,仿佛恨不得敲的是她的脑袋:“扶芝!这可是我傅府的贵客,你就这般德行?”

    殷扶芝好半天才泪光莹莹地挪步进来,离盛辞远远地,怯怯道:“三姥姥,他怎么来了?”

    傅老夫人道:“冷将军来了又如何?他虽然有凶名在外,但他何曾过动你分毫?女儿家没一点贤淑温良的样子,你看看你方才……”

    傅老夫人开始絮絮叨叨,盛辞忍不住想:当年母妃也是这么说她的。

    突然,她猛地反应过来:殷扶芝喊傅老夫人“三姥姥”?殷氏与傅氏的姻亲关系,难道是殷夫人是傅家女?

    她轻咳一声,道:“殷小姐,不知你竟会来此。”

    殷扶芝立刻又变成炸毛的小猫:“你你你你你不要跟本小姐说话呀!我、我、我……”

    傅老夫人叹了口气,道:“我这位小后辈实在不知礼数,将军莫怪。她是我家大哥的嫡亲外孙女,偶尔会来闲逛,讨些甜果蜜饯吃罢了。”

    殷扶芝愤愤道:“什么甜果蜜饯?把本小姐说得像小孩儿一样。”

    话音未落,下人奉上来一盘盘样式精美、香气扑鼻的糕点甜食,殷扶芝眼睛都直了,立马伸出了爪子:“这什么?唔,这个好吃!这个也香……”

    傅老夫人眼含慈爱地望着她,又无奈又纵容。

    盛辞也忍不住笑道:“殷小姐纯真可爱,傅大人此时一定思念得紧。”

    殷扶芝从香糕的诱惑里抬起头来,红着脸看了她一眼,小声咕哝:“他才不想呢。”

    不知为何,盛辞隐隐觉察出这话有些不对劲。

    从刚才这三言两语来看,殷扶芝与傅家关系极好,依她的性格,不可能对傅息下狱性命危在旦夕这件事如此冷漠。

    傅老夫人却及时引开了话题,问道:“怎么样,冷将军看了我家小女的画像,意下如何啊?”

    “呃……”盛辞实在缺乏应付这种场景的经验,只得硬着头皮道:“极……极好。只是在下不久就需回边境戍守,战事无常,实在不可耽误令爱。”

    傅老夫人遗憾道:“也是,男儿是当建功立业,成家晚些考虑也好。”

    盛辞干笑两声,傅老夫人正欲再开口,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冷将军,看在下寻到了什么?”

    是温虞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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