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沙

    温虞见她神志渐渐弱下去,咬了咬牙,从一旁地上捡起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下。

    鲜血很快流了出来,他将手腕悬在她嘴唇之上,鲜红的血珠一滴滴落进她口中。

    盛辞下意识想挣扎,却被他固定住动弹不得。不知是不是中毒后五感失调,他的血入口,竟然并没有浓重的腥气,反而有种药草的清苦之味。

    不知过了多久,她眼前才慢慢恢复清明。

    “娘子,娘子?”

    温虞有些焦急摇晃着她,盛辞咳呛两声,虚弱道:“……没死,别摇。”

    温虞道:“我方才找到一截竹筒,塞了求救信,点燃后扔了下去。夜间火光显眼,如果能在信被燃尽之前被人捡到,我们就能得救。”

    盛辞含糊地应了一声,蜷起身子,似乎还没有恢复精神。

    温虞早就重新生起了火,这会将她挪近火堆取暖。

    两人靠在一起,呼吸都渐渐匀长平稳。

    黑暗中,耳边只剩下夜风轻啸好和火堆中时不时传来的几声噼啪轻响,盛辞却慢慢睁开了眼。

    她从温虞搭在她肩上的指尖一路摸索下去,小心翼翼地卷起了他的衣袖。

    果然。

    方才他自己划破的那道伤口已经极快地愈合起来,这会已经淡而又淡了。

    火光忽明忽暗,投映向她脸上晦暗不明的神色。

    *

    次日晌午,两人已经弹尽粮绝之际,终于等来了救命稻草般的人声。

    贺子骞远远地露了个脑袋,一脸惊诧:“你们居然还活着?”

    盛辞叹了口气,这会已经连惊喜激动都没有心绪去表达了,只能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

    “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贺子骞哀怨道:“大将军,我可是跑山脚下找了一夜,绕了不知道多少条路才找到你们的,就这么对我?”

    盛辞这才注意到他眼下的一片青黑,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便道:“……哦,多谢。”

    贺子骞哼了声,扔了根绳子递给她:“你试试能不能牵着它爬上来?这根够结实。”

    盛辞牙根紧咬,好半天才终于攒足力气将绳子紧紧系在了腰上。她看了眼尚在昏迷的温虞,有些犯难。

    “要不你先拉他上去?他现在昏迷不醒。”

    贺子骞道:“这么麻烦?别管他,把他扔那喂狼。”

    “……悬崖峭壁,哪来的狼?咳咳……”

    只听嘶哑的声音响起,是温虞醒了。

    一番折腾,两人好歹是离开了山洞。回到小镇的路上,贺子骞告诉他们,流觞节那晚,他本来是跟踪赵三旻而去的,发现他绑了个少女关押在粮仓中,避开众人带她去山顶审问。

    他心生疑窦,所以跟了过去。

    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这个名叫邱皎的女子是徐昌故去大嫂的妹妹,她家中人藏了许多金银财宝,供给绿衣军的军饷,所以乱世之中有许多灾民愿意投奔,徐昌也是因此才被“绿衣军”拥护为首领。

    徐昌故去,邱皎认为是赵三旻动的手脚,不愿意透露财库位置继续供给绿衣军,还企图给他下毒,赵三旻恼羞成怒,这才拖着她避开众人,去悬崖边审问。

    但是,据说邱皎的父母多年前在战乱中流亡患病去世,所以她非常恨淮安王,才在悬崖上对救了自己的盛辞恩将仇报。

    “想不想见她?”贺子骞转了转手腕,嘴角噙着一抹阴冷的笑,“你在山洞呆了几天,我就让她饿了几天。你如果回不来,我就让她陪葬。”

    几人来到客栈,云弘苏正在啃点心,转头看见他们,立马飞奔向温虞,可怜巴巴地仰起小脸:“你终于回来了,我以为没人送我去三姑姑家了。”

    盛辞冷眼看他,懒得说话。

    明明是她开口救的人,怎么这时候要抱温虞大腿了?

    镇上已经恢复平静,居民三三两两地行走街头,大部分人在忙着收拾残破的屋舍。

    “绿衣军呢?”

    贺子骞踏木梯而上,一级级踩出嘎吱声,“我跟他们说,淮昌王死了,赵三旻也死了,他们没了首领,就算去了京城也无人引导,他们就四散而去了。”

    “就这?”

    “就这。”贺子骞声音很平静,“说是两万人,其实有一万八都是被抓来的壮丁,不想打仗不想称王称霸,只盼着多活几天,抓住机会还不赶紧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

    自古以来,战场上两军对垒,都不是靠数量取胜,有几千精锐攻破十万大军的例子数不胜数,军中没有信念二字,无异于一盘散沙。

    贺子骞瞥她一眼,又补充道:“你也不用高兴太早。我听说除了那个淮昌王,还有不少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带着其他的军队四处游荡,跟鬣狗一样,专门使些下作手段游击攻打。”

    “那也管不了这么多。”盛辞忧心忡忡地盘算着出发日期,“先去把鹤拦关守住再说。”

    贺子骞一脚踹开了面前的门。

    邱皎被严严实实地捆住手脚缩在角落里,嘴巴里塞着一团破布,眼神暗淡,奄奄一息。

    她眯了眯眼,适应光线后看清了盛辞,立刻激动地扭动起来,一边“呜呜”着,眼神像垂死挣扎的困兽般恶毒凶狠。

    “你该庆幸她回来了。”贺子骞冷笑一声,用手中的针袋拍了拍她的脑袋,“你知道我是个看病的吧?我告诉你,我不止会看病,我还很有创新精神。”

    邱皎瞪着他,他慢悠悠拿出一根小臂长的银针,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知道你是个硬骨头。赵三旻悬崖边上用粉身碎骨跟你换一个情报你都不愿意,更何况这个。”

    “所以,我不打算跟你讲条件。我会用这根针从你的天灵穴捅进去——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他用针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轻笑起来,“这里面的东西我剖过,是一团皱巴巴的玩意儿,像核桃,也像盘结在一起的肠子,你的应该也长得差不多。这根针捅进去,你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会死,但也不是你自己了,你会像个会动的布偶,没有无感,没有意识,对你做什么你都无从抵抗……”

    他勾起嘴角,针尖泛起的寒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你会生不如死,还不自知。”

    “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

    贺子骞笑起来的时候右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让他的笑容看起来纯洁又无害。

    他顶着这样的笑容,说着最冷酷最残忍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邱皎的眼睛随着他平静温和的叙述越瞪越大,从一开始的强装镇定到惊恐无比,终于,在针尖穿透皮肤的那一刻,她眼眶里滚落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拼命摇起头来。

    随着她的晃动,贺子骞手中银针划破了娇嫩的肌肤,留下好几道血痕。

    他语气重归平时的吊儿郎当,“肯了?啧,早说不就好了。”

    贺子骞一把扯下她口中的布团,对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盛辞抬了抬下巴,“接下来就是你的事儿了,小心点儿。”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邱皎,露出一个顽劣的笑容,“你再敢碰她一下,我会用几百根针把你的脑袋穿成刺猬。”

    他走出去守在了门口。

    盛辞弯下腰,平静地看着她那张惊魂未定的脸。

    “你和绿衣军是什么关系?绿衣军最开始是谁创立的?”

    邱皎泪如雨下,“我……我哥哥。他恨淮安王!如果不是他一直主张打仗斗争,我们这些位于边境的小城也不会一直战火纷飞……我父亲也不会死!”

    盛辞嗤笑一声,“但是到头来,你们还是要借着他的名义招兵买马?”

    “那又怎么了?”邱皎恨恨地盯着她,“只要能纠集军队,攻破京城,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

    还真是……想得理所当然。

    盛辞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打量着邱皎身上的绿色长衫,道:“你们觉得罪在淮安王,可淮安王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就算把他的坟给刨了又有什么用?足以泄愤吗?”

    “当然不够!”邱皎明明已经几乎力竭,却还是哑着嗓子喊出声,“我们要的是这个天下!他护着的狗屁太后、狗屁圣上,统统都要死!都要凌迟!”

    “淮安王想护的天下百姓也包括你们。他从未想过要你们过得不好。”

    “哈哈哈哈哈……保护……这就是他所说的保护?”邱皎笑出了眼泪,“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打仗,一直在逃亡,吃不饱,穿不暖,散尽家财,最后我娘还是死于流矢。你告诉我这叫保护?!!”

    “他倒是过得好啊,打完仗回到京城,博得贤良名声,人人都说他是贤王,护国有功,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为他冲锋陷阵,可是我们呢?!我们的死活又有谁来管?!”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邱皎声嘶力竭,盛辞却越来越沉默。

    待她声音嘶哑慢慢失去大吼大叫的力气,盛辞才慢条斯理道:“游园会的刺客,就是你们派来的吧。”

    邱皎哑了火,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怎么……”

    盛辞摇摇头,叹息一声,“还真把当我们草包啊。”

    她早就派人查过那个刺客背后的指使者,细查之下,与京城几家氏族都毫无关联。她素来在京城露面极少,邱皎却在悬崖上能够极快认出她的身份,就说明早已派部分势力去京城暗查过了。

    片刻寂静,盛辞又想起了什么,道:“放你走吧。你要留在这个镇上,还是回你原来住的小城?”

    她一人孤苦无依,已经足够可怜,如今绿衣军四散奔逃,她再怎么样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我要……”邱皎缓缓抬起了头,声音也愈发狠厉:“我要你死!!”

    话音刚落,邱皎捆在身后的绳索突然断裂,她猛地朝盛辞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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