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争吵结束后，江拂瑛再没见到叶知策的影子，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她言尽于此，至于他怎么选择，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在千凝峰待得太久，人间的习俗她几乎都记不全，隐约记得今日是中元节，人间正式祭祀拜祖的日子，正好掌门有意让她去开解宋惊鹤的心情，不如就去人间走一趟。
江拂瑛说干就干，转身去寻宋惊鹤。
“宋惊鹤。”
少年拎着水壶，水珠洋洋洒洒落在灵植上，隐约可见绚丽的彩虹。
这是他在千凝峰唯一能找到做的事。
听见她唤自己，茫然抬起头。
江拂瑛夺过他手里的水壶撂在一旁，微微仰着脑袋，桃花眸映着日光，耀眼得很，少年羞于和她对视，默默垂下眼睑。
“宋惊鹤，你想下山吗？”
少年怔了怔，翠色眸子掠过一抹期待，紧张地问她：“可以吗？”
这里是照墟宗，不是他的奚华镇，他也再不是那个被宠着长大的宋公子，这里人人都比他厉害，不会对他阿谀奉承。
宋惊鹤生平第一次尝到寄人篱下的滋味，竟是这般不好受。
江拂瑛看不得少年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态，踮起脚尖揉了揉他的头发，失笑道：“当然可以，随我来。”
她拽着少年跳上雪翎剑，神识微动，剑如风般疾飞。
宋惊鹤到底还是不习惯御剑，面色隐隐发白，无意识揪着她一小片衣角。
几息后，雪翎剑停在麟州。
麟州庇护于照墟宗，每年都会向宗门提供大量的资源，飧堂里的厨子也多是这里的穷苦人家。
许是中元节的缘故，今夜的麟州格外热闹，从城门口的街道望过去，四目之下灯火通明，人影斑驳，万家烟火也不过如此。
江拂瑛带宋惊鹤来这里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欣赏人间的繁华。
她把人拉到河边，嘱咐一句“等我”便转身奔向不远处卖河灯的商贩，买了一盏河灯小跑着回来，塞到少年手中。
“今夜是人间的中元节，想着你们也许会过这样的节日，便想带你出来瞧瞧。”
宋惊鹤低眸看着手心里小巧的河灯，内心五味陈杂。
奚华镇被灭，他连父母的尸首都没有收敛到，叫他们的尸骨不能归故土。
这盏河灯，不仅仅是节日的一种习俗，它寄托了少年对父母的思念和愧疚。
望着河灯越漂越远，江拂瑛给少年失意的时间，瞧着差不多了，偏眸望着他：“要去看看吗？”
宋惊鹤小小点了点头。
人间的话本子稀奇古怪得很，常常吸引一大批百姓围聚过去，江拂瑛也不例外。
二人站在人群最边上，听着说书人拍着醒木，摇头晃脑地道出下一个故事。
“话接上回，新郎官新婚之夜抛弃新娘和一只兔妖跑了，可把皇帝气着了，自个儿的公主受委屈，做父皇的怎会不讨回公道，当即下令捉拿新郎和那只兔妖，那对痴情鸳鸯逃不过追捕，竟双双选择坠崖，可怜那新郎，根本不知道兔妖不会死，白白葬送性命……再说那兔妖，坠崖于她损失的仅仅是颗真心，她自逍遥自在去。”
江拂瑛起先还能听得津津有味，然后面的结局始料不及，没想到会是个警戒的结尾。
她听得意兴阑珊，扭头去看宋惊鹤，却见他也是眉眼淡淡，也不感兴趣。
“宋惊鹤，去买夜来香吧。”
夜来香是中元节必不可少的一样，没穿书前，她也曾跑到几条街之外的店铺里，就为了一把夜来香。
麟州的夜来香随处可见，不用跑到很远的地方去买。
瞧见麦茄饼的，江拂瑛二话不说掏钱买了几块，塞进少年怀里，也不等他说什么，自顾往前走。
宋惊鹤拿起茄饼，轻轻咬了一口，心中似有暖流划过，暖洋洋的。
“出息，一点茄饼就将你收买了。”
那声音又出现，少年脸上浅淡的笑容瞬间消失，捏紧茄饼不语。
走在前面的江拂瑛迟迟不见他跟上来，侧身招招手，催促他跟上。
宋惊鹤点了点头，斥责他：“你闭嘴。”
言罢，抬脚快速跟上去。
“……”
麟州有一出了名的大善人，素日里广布施舍，帮助过路赶考的书生，或是饥饿的灾民，或是哪处要修缮，池员外总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在麟州百姓心中地位极高。
说来也奇怪，池家小女年芳十八，至今未婚配人家，池员外也不急，硬是拖到二十，才动了念头。但这动静可吓坏麟州的百姓，池员外竟想在中元节用绣球选亲，替自家小女觅得夫婿。
何为中元节，换个词来说，就是鬼节。
池员外是多想不开才在鬼节选亲。
江拂瑛瞧着不远处围聚的人群，目露好奇，观那些人的神情，多是看戏同情的眼神。
这可真是怪了。
什么事能引得麟州百姓围聚。
二人本着看一眼就走的想法走过去，临近了发现人群围聚的高楼上，有一大红喜服的新娘，头盖红盖头，捧着精美的绣球站在围栏边上，不发一语。
身侧的丫环神态与其相似，眼底乌青厚重，眼神空洞。
高楼上除却主仆二人，再无一人。
今夜的风阴凉无比，吹在人身上冷飕飕的，百姓搓着膀子窃窃私语。
“池员外怎想的，这中元节怎能选夫，不是害了池小姐吗！”
“瞧着时间，鬼门大开的辰时就要到了，池小姐为何还不抛绣球，是想等鬼出来吗？”
“休要胡言乱语！池员外可是咱们麟州的大恩人，池小姐定能觅得如意郎君的。”
有人嗤笑，有人同情。
江拂瑛抬头望着新娘，眉心渐渐皱起。
“小九，这新娘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不知道诶，小九甄别不出来。】
她虽不能修炼，但身体的本能还在，直觉告诉她新娘有古怪，却说不上哪儿怪。
也不能放任下去，要不她给师门传信过去，找人下来瞧瞧？
江拂瑛迟疑着，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吼叫声，耳膜震震。
“抛了抛了抛了！”
什么？
她循声抬头，只见那精美的绣球在空中抛出一个弧度，精准落到宋惊鹤手上。
少年神色茫然，似乎也没想到绣球会落入他手中。
抛绣球他是知道，只是这绣球怎么会抛到他这里？
宋惊鹤看得分明，绣球目标明确，路线丝毫没有偏差，一看便是冲着他来的。
百姓兴奋地围住他，嘴里不断说着祝福的话，搞得宋惊鹤脑袋怔怔发蒙。
江拂瑛更是被人群挤出去，踉跄几下站住脚步，转身去喊人：“宋惊鹤！”
周围声音此起彼伏，高涨得很，她的声音微弱不可闻，很快便被如潮的交谈声淹没。
池家的仆人走到少年跟前，不知说了什么，身后的仆人蜂拥而上，推搡着他离开。
宋惊鹤惊恐地瞪着双眼，扭头大叫：“阿姊！”
江拂瑛根本追不上去，四周百姓不知何时都聚过来，将小小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她也不能召出雪翎剑上了百姓。
待人群散去，少年早已不知所踪。
江拂瑛赶忙拉住身侧走过的男人，焦急询问：“请问方才被选中的新郎去哪儿了？”
男人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要去凑热闹喝喜酒的，道：“自然是去和池小姐拜堂成亲了，不过池员外没有邀请亲朋，你喝不到喜酒。”
成婚的喜事不对外开放？那满座的亲朋的都不邀请，算何成婚？
哪户人家办婚宴不是高朋满座，到池员外这里倒是个例外了。
江拂瑛蒙了一下，见男人要走，又问一句：“那池员外家怎么走？”
男人指着一条昏暗的巷子：“顺着巷子到池家后门，转个弯儿就是正门了。”
江拂瑛道了谢，不敢耽误时间，马不停蹄朝小巷子跑进去。
转到正门，果然见池府大门紧闭，两侧悬挂着红灯笼，烛火忽明忽暗，看着好生怪异。
抬手敲了敲门，半晌不见里头有脚步声传来，心头的怪异愈发浓重。
既然正门行不通过，那她就翻墙，大不了事后再去和池员外赔礼道歉，可不能让反派在这里折了。
顺着来时的巷子又跑回去，左右观望，后脚轻轻一蹬，翻身跃进池府。
池府很大，夜里不见点灯，只有远处回廊零星挂着几个红灯笼。江拂瑛落地便差点栽了跟头，借着月色仔细查看，竟是踩进了一个小土坑。
江拂瑛额头落下黑线。
莫不是池府的熊孩子搞的鬼？
她不清楚池府的布局，昏暗的光线下也辨不出自己处于何方，索性弯腰摸向远处的回廊。那里有光线，方便她探查。
有脚步声传来。
江拂瑛眼疾手快蹲下身，贴着回廊躲避来人视线。
听声响，是府里的丫环端着食盘去池小姐婚房。
她悄悄探出脑袋。
两个丫环有说有笑地从回廊走过。
“这新姑爷长得可真俊俏。”
“还是小姐会挑，这回老爷说不得什么了。”
“哎我们得快些，不然饿着小姐。”
此刻江拂瑛若能看见她们的脸，就会发现她们明明是在嬉笑，脸上却半分表情都没有，面色惨白，眼眶凹陷，妥妥死尸之相。
声音渐行渐远，江拂瑛蹲得腿都麻了，揉着腿肚子走出来，望着她们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给池小姐送吃食的，那必然是婚房了。
按照流程，新郎是不会这么快会房的，要应付池家的亲朋。但男人说了池家没有邀请任何一方的亲朋，那此时新郎会去哪儿？
“小九，能感应到宋惊鹤的位置吗？”
【宿主，这宅子里有妖的气息，我感应不到反派的位置。】
妖？
江拂瑛心里一沉。
先前觉得怪异的事一下得到答案。
她不能修炼自然感应不了妖的气息，但身体的本能还在，才会觉得新娘不对劲。
左右不知晓方向，她索性挨个挨个找，虽然费时间但也能找到。
经过某处院子，里头传来微弱的□□声。
【宿主，房间里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