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洗澡当然没有澡堂，就是在一条河边洗。

    这条河在暴徒老巢内，但处于边缘地带。

    在前往河边的路上，远远望去，河边的守卫很少。褚意和京雨相互交换眼神，或许能从此处逃离。

    “站住！”有声音喊住了去往河边的这行人，一回头，也是一个小管事，个子高点。

    “怎么了？”领人去洗澡的小管事上前询问。

    “大王又亲自……那边脏得很，得赶紧打扫。”高个小管事皱眉眯眼，还掩住鼻子，“先挑几个干净点的去干活吧，如今天热，那气味要是传到大王那里去，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又是乱砍？”矮个小管事的脸皱得跟苦瓜一般，把嘴一撇，“可他们又脏又臭，万一大王看见他们肯定会发怒，迁怒我们怎么办？”

    “大王去沐浴了，带了好几个美人。”高个小管事挤眉弄眼，“上月得的倔脾气柳美人终于肯从了大王，大王高兴着呢！放心，没个一两个时辰，大王是不会出来的。”

    “那赶紧选几个看得过去的去做事吧，反正那边也臭，他们弄完还得再洗澡。”

    接着高个小管事选了八个看起来干净点的难民，其中就包括褚意和京雨。

    看来从河边逃跑的事得延后了，先跟着去看看吧。

    -

    高个小管事将褚意等人带去了宫殿外的花园，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接着，有推车从花园里出来，虽然推车上盖了布，但能看出下面是些断肢残腿。

    有人立即呕吐了出来。

    “没用的东西！竟敢在大王的地盘上吐污秽之物！”高个小管事气得双眼发红，“带下去打二十大棍，今晚不许吃饭！你们都给我忍住了，谁敢脏了大王的宫殿，谁就得死！”

    “是。”众人战战兢兢地应声。

    -

    再往前走，众人来到了花园。

    花园里全是血，触目惊心。

    好些人都忍不住想呕吐，可必须要忍住。

    褚意方才一直垂头斜眼尽量不看那些可怕的事物，可现在踏进血地里，整个人仿佛被鬼怪抓住，不寒而栗。

    “快点打扫！”高个小管事不耐烦地吼道，“先用水冲，冲完再用帕子认真擦，一点脏东西都不准留下！”

    “是。”

    ……

    -

    地面用水冲了三四次才冲走大部分血迹，接着就是趴在地上慢慢地擦。

    一个小小的花园，七个人打扫了一下午。打扫完毕，所有人身上全是血，感觉头发丝都被染上了血腥味。

    夕阳西下，时间不早了，高个小管事催促褚意等人赶紧离开。

    一行人提着水桶，拿着帕子匆匆离去。

    走到偏殿旁边时，高个小管事和一个胖壮小管事撞到了一起。

    “哎哟，怎的这么慌张？”高个小管事被撞得趔趄了几步，最后还是摔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能不慌张吗？大王发大气了！”胖壮小管事伸手将起高个小管事从地上拉起来，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三日了，还没找到女刺客，大王下令女刺客一日不现身，就每日在牢房前的空地上杀十个人，尸首就堆在那儿。那女刺客不是心疼难民嘛，看她现身不现身。这不，总管让我去把这事传遍皇宫。”

    “不是说女刺客没同伙吗？”高个小管事站起身后拍拍身上的尘土，“再说了，传遍皇宫有什么用？女刺客又听不到。难不成大王怀疑女刺客还在宫内？”

    “女刺客肯定是在外面，会有人去外面喊的，每日杀人前也会大喊。大王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此事，这样，被杀的人就会觉得是女刺客不救他们，然后牢里的人也会一起呼救。再看长远些，死的人多了，牢里的人会怨恨，会恨是官府不救人！”

    “哎哟，大王这招可真是厉害！”高个小管事不禁竖起大拇指，“竟有这么多深意，不愧是大王！”

    “咱好好跟着大王，以后有好日子过！”胖壮小管事甩甩袖子，“我先去做事了！”

    -

    必须要逃离此处，必须要尽快找到潘将军，一定要在暴徒首领杀人前找到潘将军。

    -

    到了河边，大家开始脱衣洗澡。

    薄暮冥冥，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我弄些事情吸引众人注意，你想办法逃走！”京雨说完捡起几颗石头上前，靠近其他正在脱衣的难民。她一边装作解衣衫，一边快速弹出石头击中一个干瘦难民的腰部。

    京雨击打这个干瘦难民是选择过的，因为她发现这个人的脾气不太好，即使大家都被压迫，他还总想着拈轻怕重，欺负别的比他更弱小的难民。

    别看石头小，京雨可是用了巧劲儿，能让干瘦难民整个背部都疼，而当小石头落到水中时，声音又很小，不会引人注意。

    “哎哟！”干瘦难民捂着自己的腰嗷嗷大叫，他转过身，一眼看到旁边一个在脱衣服的矮胖难民，他当即冲对方吼道，“找死啊，竟敢打我？”

    矮胖难民衣服脱到一半，突然被吼，很是茫然，他缩起头胆怯道：“我没有打你。”

    “不是你还是谁？难不成遇见鬼了吗？”干瘦难民火冒三丈，一脚踹向矮胖难民的肚子，“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

    矮胖难民本就累得站不稳，干瘦难民这一脚直接将矮胖难民整个人踹进了河里，“扑通”一大声。

    “怎么打架啦？别打架啊！”京雨用低沉的声音大喊起来，生怕其他人不知道。

    高个小管事闻声而来，不远处一个守卫也赶了过来。

    待所有人被打闹吸引，褚意看准时机，施展轻功往远处飞去。

    逃跑当然不可能那么顺利，很快有别的守卫发现了褚意的身影，立刻喊的喊人，放的放箭，当然还有去追褚意的。

    褚意不顾一切地逃跑，天色已晚，只要她逃出一段距离，后面的人就很难再追上。

    她必须要逃跑成功，京雨用这样的办法掩护她，那两个闹起来的难民肯定会被怀疑，被审问，发现当中有人捣乱是迟早的事，京雨很可能被怀疑，她不能辜负京雨的一片苦心，她是踩在京雨的肩上逃跑，如果失败，两人都会堕入深渊。

    今日褚意又是搬运重物，又是提水冲洗花园，此刻已是相当疲累，她用尽了浑身力气才使出轻功往外飞。

    她耳朵灵敏，听到有箭矢朝她射来时再咬牙加速往外逃。这一加速，她顿感风如利刃一般从鼻子耳朵钻进她的身体里，猖狂地割刺她的五脏六腑。

    她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如撕裂般发疼，她拼命坚持。当她翻过石头树木做的围栏那一刻，她知道自己逃跑成功了。

    -

    翻出围栏后褚意没有放松警惕，她继续奋力奔跑，她穿过乱石堆，跑过杂草丛，爬上了山，在山林里继续逃跑。

    身体很累很累，仿佛快要散架，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褚意忽感迷茫，暴徒老巢四周都是山，这么一大片山，她要如何才能找到潘将军。暴徒那边的人找了三日都没找到，她真的能找到吗？

    她逃啊逃，就在她快要倒下时，突然逃跑方向的前面传来一阵响动，她吓得停下了脚步，慌乱地往上方爬去。

    “山河永不变。”

    听到这句话时，趴倒在泥土上的褚意激动得快要哭出声：“风云自逍遥！潘将军，是你吗？”

    一个身影从茂密的草木中走出，声音十分惊讶：“你是……那位夫人？”

    ……

    -

    褚意逃跑时弄出的动静很大，后来出来追人的暴徒又拿了火把，最巧的是这日潘将军藏身的地方恰好离这边不远。潘将军听到动静，看到火把就猜测有人逃出来了，于是她悄悄往这边来，还真遇到了逃跑的人。

    但潘将军完全没想到来救人的竟然是齐远国的九皇子妃。她听到对方的声音时难以置信，直到她将人带回她暂时藏身的山洞，依然很难相信，好似在做梦一般。

    山洞里还有一个两岁大的小女孩，就是被潘将军救走的那个小孩。小女孩很乖巧，即使每日都在逃，吃不饱睡不好，她依然不哭不闹，乖乖跟着潘将军。

    -

    “游隼是出了什么问题吗？”褚意刚坐下就开始说正事，“暴徒们找不到你，暴徒首领发了怒，说要每日杀十人，直到你出现。今日我又逃了，暴徒很可能明日一早就开始杀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先是风沙，后是山洞，游隼跟丢了，但它一定一直在找我。”潘将军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哨子，“如果能让它听到哨声，它就能寻着哨声找过来。可是我带着小孩，每日躲避追捕就很难，没有太多机会吹哨。就怕它已经飞过了此处。不过你来了就好了，你们好好躲着，今晚我去山顶吹哨，山顶声音传得远，说不定它就能听到。”

    “让我去吧！”褚意向潘将军伸出手，“潘将军，你的腿受伤了，我去更合适，请你相信我。”

    在回山洞的路上褚意就注意到潘将军的腿有问题，即使对方很努力遮掩，但显然对方伤得不轻，肯定也是因此，她们逃跑得很困难，根本没机会去山顶吹哨。

    “我腿上是有伤，但影响不了我，以前我只是不放心小孩独自待在一处。况且这个哨子是特制的，声音极其特别，旁人听不出这是呼唤鸟兽的哨子，只会觉得是普通……”潘将军哪儿能放心褚意去做吹哨这样危险的事，她赶紧解释，然而却被褚意打断了。

    “潘将军，危难当前，你我是一样的，我们要想救人就得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褚意盯着潘将军的眼睛，“你有腿伤，爬去山顶更费时费力，我去会更快。早一刻到山顶，希望就早到一刻。请你相信我，好吗？”

    潘将军明白褚意不是娇生惯养之人，对方能来这龙潭虎穴救人就说明对方的胆识和能力一定高于常人，自己不该再只把对方当齐远国的皇子妃，应该将对方当成值得信任的战友，这样才是尊重对方。

    “好。”潘将军郑重地将哨子放到褚意手中，她又从怀里掏出一条细长的红布，“这条红布是我驯游隼时会用到的东西，倘若它真的听到哨声来了，你挥舞这条布，它就不会伤害你，它会带人来救我们的！”

    “嗯！”褚意接过哨子和红布条，没有片刻犹疑，起身就往山洞口去。

    “务必当心！平安归来！”潘将军站起身，直直看着褚意离开的背影。

    坐在一旁的小女孩也站起身，走到潘将军身边，跟潘将军站在一块儿，目送褚意离开。

    -

    褚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累过，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了，全靠她的意志力将身体摆动起来。她甚至不得不用恐惧来驱使自己。

    如果再找不来支援，明日会有十个无辜的难民被杀，她和潘将军还有能力去救下那十个人吗？怕是她们被抓，那十个人也会被杀。

    京雨今日有躲过一劫吗？另外两个被迫打架的难民又怎么样了？或许今日暴徒重在寻找褚意，还没有时间严审难民，可明日呢？不能再牵连更多无辜的人了。

    -

    这里的山很高，越往上越陡峭，爬起来极其困难。褚意最后真的是手脚并用爬着上山顶的，她累瘫在山顶，面朝着黑漆漆的苍穹，吹响了哨子。

    特别的哨声回荡在上空。

    银河还是那样美，只是无心欣赏。

    褚意吹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响动，但她得离开了，一直待在一处吹哨可危险得很，极有可能没等来游隼，等来追捕的暴徒。

    她大汗淋漓，双眼甚至有些模糊，咬牙撑起身子时全身都在颤抖，摇晃了好一会儿才稳住身子，她擦了擦脸上的汗，继续往别处去。

    -

    这晚，褚意没有停歇，拼命地前行，遍体鳞伤，连身上的伪装都被弄破了。倘若她被发现，必定会生不如死。

    天快亮了，她还在努力爬另外一座山，就要到山顶了。天一亮，追捕的暴徒就很容易确定吹哨人在哪儿，而且，她也没有力气了，所以，这座山是最后的希望。

    褚意爬上山顶时，天已经蒙蒙亮，她靠坐在石头旁，吹响了哨子。

    哨声穿破山岚，飞向空中。

    -

    吹了好一会儿，仍然不见游隼的身影，渐渐地，褚意感到无力，感到沮丧。

    她肩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性命，她已经拼尽全力地爬山吹哨，她甚至没有力气再下山，她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用哨声引来游隼本就得靠运气，看来是没有这份运气了。

    褚意只剩吹哨的力气，她不停地吹着，麻木地吹着，即使暴徒会被引来，她也依然固执地吹着。

    太阳从东边升起，霞光万道，可她却觉得眼前漆黑一片，过了许久才隐约看到光亮。

    她好像出现幻觉了，她似乎看见一只游隼带着光朝她飞来。

    游隼张着雄劲有力的翅膀，速度极快。

    不是幻觉，是真的！游隼真的来了！

    褚意霎时泪流满面，一边继续吹哨，一边从怀里掏出潘将军给她的红布条，她颤颤巍巍地举起手，红布条在风中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