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墨从曹嬷嬷见到自己那惊讶的一眼就开始做好了准备，也有可能是更早，也许是乞丐带回玉佩的消息时，也许是四时楼刚建好不久…
当她晚上歇在遥安堂，躺在顾伊人的床上时，她才确定了，不！这个准备应该比任何时候都要早！
早在弟弟阖然长逝时；早在母亲久病不愈时；早在孙嬷嬷痛苦闷哼，自己却敲不开遥安堂大门之际！
她就开始做这个准备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噩梦吞噬着顾墨，顾伊人轻轻摇醒了她，对上她关怀的眼神，顾墨只是沉默的起了身
顾府里头还一片静谧，除了几个负责守夜的仆人没睡，醒着的人就没多少
顾墨看着紫蒙色的天陷入沉思，想来顾伊人是急不可耐的想要自己的解释
顾伊人熟门熟路地绕开遥安堂守夜的婆子，鬼鬼祟祟地将遥安堂的小门悄悄的推开了一条缝，然后一个木桶被轻轻的放了出来，接着是鱼竿、鱼饵、小冰锤、小板凳…
顾墨一脸黑线，拍了拍顾伊人的肩有些无奈地问：“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一起装进木桶再放出去呢？”
顾伊人正贸着劲地塞小板凳，理直气壮小小声的说：“忘了。”
顾墨仰天叹了一口气，有些欲哭无泪，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头做贼
“好了。”顾伊人站起身拍了拍手宣布大功告成，又毫不客气的指挥：“我先出去，姐姐再出去，不要吵醒大姐姐。”
顾墨认命的点点头
因为起的太早了，积雪还没来得及被扫去，厚厚的积雪堆到了小腿处，两人只能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湖边走，绕是这么难走的路，顾伊人还是舍近求远，舍了近处湖心亭的湖，选了远处小花园的湖，许是因为顾墨的弟弟曾在湖心亭‘不幸’坠湖病逝…
顾墨这么一个别扭的人，即使是猜到原因了，还是要有意发问：“为什么不选那处近的？”
顾若纱穿着水芙色的云锦罗衣，一改在祖母身前的谨小慎微，将鱼竿扛在自己肩上，大大咧咧地提着裙角，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顾墨面前开路。
听见顾墨发问，她骄傲的哼了一声说：“自然是因为那远处的好吃些，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这么毒舌的嘴脸，只有顾墨见过，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
好不容易到了小花园，顾伊人已经自觉的拿起襻膊寄上，又拿起鱼竿横量了一下离岸的尺寸，选了一个安全的距离开始用小冰锤凿洞
顾墨叹出了自己今天的第二口长气，看来四妹妹真的是个老惯犯了，自己到现在为止愣是一点忙都没帮上
“今天太冷了，木桶里头有茶水，你自己倒来喝。”她手上动作不停，额前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却还分出心来叫顾墨喝茶暖身子
顾墨支起折叠好的小板凳，又帮着给鱼竿串饵，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活。有多久没有钓过鱼了呢？
顾墨心想，有两年了吧？管家之后好像就有没再钓过…
顾伊人很满意自己凿好的小洞，用手比了比大小，确定能把鱼抓出来后就回到岸上接过顾墨递来的鱼竿再不开口
顾墨知道四妹妹这个小傲娇的性子，只能自己单刀直入的问：“你是觉得昨天是我和顾若纱合起伙来害大姐姐？”
“难道不是吗？”顾伊人看着冰面，带着笃定的语气说：“至少你们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龌龊且见不得台面的交易！”
顾墨想了两转，好像确实是这样，于是只淡定地点点头，不再解释
顾伊人咬着唇似在忍耐，顾墨心里清楚只要牵扯到顾若纱和秦姨娘，自己的四妹妹就无法保持冷静，毕竟没有哪一个受害者家属能在凶手面前保持冷静…
顾伊人能在祖母面前能装得若无此事就已经比自己厉害千万倍了…
她有些心情复杂地打量着顾伊人，那张清瘦的脸已经找不回当初急切的恳求自己时的影子，只有心如死灰的漠然
自己在她心中的信任正在消失，顾墨叹了一声还是选择说出真相：“虽然我不知道曹嬷嬷的来历，但是她把逼得我太紧了，我只能和顾若纱合作换个喘气的时机。作为交换，我会劝父亲放了秦姨娘。”
顾伊人握着鱼竿的手紧了又紧，还是忍不住摔了鱼竿，她双目通红，睚眦欲裂，声音却带了点颤抖：“我不同意！秦姨娘害死了我娘亲！说什么我也不会同意她回来！当初虽然是你做的局，但是我也出了不少力，我不同意！”
两年前，顾伊人的娘亲生产之际，秦姨娘给的那碗‘送子汤’彻底地送走了那个孩子和顾伊人的母亲。
当时年幼的顾伊人也像顾墨曾经那样…
拼命地跑过一重又一重的大门，求着一个又一个能求的人，跪着一个又一个能求的神，但是她比顾墨幸运，给自己的母亲找来了大夫，但也比顾墨不幸，得到希望又再失望…
顾墨心中微微震撼，她以为养在祖母身边的这些年，四妹妹早就放下这段仇恨，能够坦然地忍耐。原来这一件事也一直放在四妹妹心里，日复一日的磨着…
顾墨的心底突然觉得有些畅快，原来这些年不止自己一个人被仇恨蒙蔽，沉沦在仇恨当中…
她忍不住笑问：“所以不觉得有些亏吗？她害死了你的娘亲，我们却只是把她赶到庄子上？”
这句话不像是顾墨说出来的，顾伊人对上顾墨有些陌生的疯狂的眼神感到害怕
“当时我们还太小了，羽翼未丰。把人赶到庄子就已经是能够做到的极限了…”顾墨脸上笑意未减，语气甚至带上了点愉悦：“不觉得太可惜了吗？让仇人活着？她应该死！”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顾墨眼中杀意尽显：“以命抵命！”
顾伊人彻彻底底的被顾墨这番疯狂的发言吓了一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三姐姐，让人无端地感到比这冬天还要冷一些…
这么锋芒毕露的顾墨，只有顾伊人见过
顾墨看到顾伊人害怕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收敛起神色：“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你们也不用插手。你的仇我会替你去报。”看在你和我一样可怜的份上
顾伊人无端地觉得胆寒，她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来问罪顾墨，仿佛是她的怪罪才把顾墨的恨意逼了出来…
她打量着顾墨的神色有些犹豫的问：“那大姐姐呢？为什么要伤害她？”
顾墨平静地看着湖面：“姐姐一直以来太过任性，迟早有一天会留人话柄，死于口舌之上。在我能掌控的范围内，早点得到些教训也是好的。”
“这个教训会很重吗？”顾伊人有些担心，毕竟以顾墨现在的情况，手段轻重难说
“会很轻。”顾墨说得很轻，将手中的鱼竿轻轻一提，一只本该冬眠的鱼就被钓了上来
“姐姐的技艺还是不曾生疏。”顾伊人有些难过的赞叹，她此刻心里很乱，对于钓上鱼的喜悦半分都没有，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亲手放出了一个恶魔
顾墨漫不经心地取下鱼说：“是妹妹要多练练了。”把鱼放进木桶里时，顾墨又突然有些调皮的打趣：“不多加练习的话，偶尔溜出来也是会被人发现的。”
顾伊人大吃一惊，想起什么似的幡然醒悟：“上次的东西是姐姐收走的？！”
顾墨狡黠一笑，自己和这个妹妹从小一起长大，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她和顾嫣然一样的‘不服管教’？只是她比顾嫣然更内敛、更愿意自保一点
所以这个妹妹才会选了一个离遥安堂最远、最人迹罕至的池塘作为自己的秘密基地。放了好些鱼竿、鱼饵、板凳、木桶。小心翼翼的保存着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依旧是祖母眼中最谨小慎微、最惹人怜爱的小孙女
只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祖母心疼她这个可怜的小孙女重蹈顾墨弟弟的覆辙还是查到了这里
顾墨心软，不忍心顾伊人的福地洞天折在祖母的雷霆手段之下，偷偷的藏起了‘罪证’。
柳嬷嬷找不到证据，祖母便不好发难了。顾伊人得此还是可以三天两头的来，只是再也不敢留下任何东西了
顾伊人眼中渐渐蓄起了水汽，猛地扑进顾墨怀里，小小的哭出声，似乎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顾墨被扑到在雪地里只能无奈一笑，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后脑勺安慰：“不要害怕，我永远都是你的三姐姐。”
顾伊人的心中酸酸涨涨，忍了很久的委屈终于土崩瓦解
等到顾伊人发泄完，两个小姐妹重新握手言和，高高兴兴地钓完鱼回来，等在遥安堂的顾嫣然那深深的怨念已足以吞没她们。
两人看着顾嫣然哀怨的眼神都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互相打着哈哈往外走
“真的太冷了！”
“是啊，姐姐，我们去洗个热水澡吧！”
转身正准备跑路时，顾嫣然就咬着牙，阴恻恻地搭在两人肩膀上咬牙切齿地说：“好～我和两位妹妹一起去洗个热水澡~”
顾家没有这么大的浴池，小时候三人都小小一只，一起泡个澡盆还没什么，现在都抽条成身量芊芊、手长脚长的少女了，这让管澡堂的嬷嬷有些为难，只能在澡堂里并排放上三个澡盆，一人一个
泡进热水中时三人同时发出了舒服的一声谓叹，像极了小时候，不约而同的都默契地笑了起来
顾嫣然突然轻咳两声，严肃的说：“别以为这样我就原谅你们了！”
顾墨靠在澡盆边将毛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的不理人
顾伊人晃了晃手里头的毛巾，打趣着问：“真的吗？那厨神以后都不给你做菜了。”
顾嫣然趴在桶沿，嘟嘟囔囔的说：“明明就是你们的错，竟然还敢威胁我？看招！”她仗着自己的澡盆和顾伊人挨的近，展开毛巾装着水往顾伊人那里甩
水花四溅，顾伊人不敌攻势连连告饶：“错了错了，大姐姐，我给你煮鱼吃”又求救顾墨：“三姐姐快救我！”
顾墨泡在热水里，听着周边姐姐妹妹的打闹，只觉得现世安稳，可想到今早顾伊人的问话
她犹疑再三还是问出：“大姐姐，如果有一天墨儿欺骗了大姐姐，你还会原谅墨儿吗？”
“哼”顾嫣然正因为顾伊人的告饶得意的笑着，还没来得及品味这句话，背对着顾墨就直截了当的说：“当然会啊！”
顾墨扑哧一笑，自己真的是多虑了。
她坏心思地靠在桶边对着顾嫣然露出的后背吹了一口冷风，顾嫣然顿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旋即大怒的转朝顾墨泼水：“你骗我！这个招式你小时候就答应过我不会再用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人乐得不可开支
最后还是柳嬷嬷亲自敲门，三个人才被迫停下玩闹，又端起小姐的架子前去天一阁选料裁
不过这个钓完鱼回来的冬晨也早已成为了她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磨灭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