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疤

    2021年11月15日星期一

    自从知道亚瑟外出的那三个月究竟做了些什么后,我这几天就变得很忧郁。

    我平时就是个很安静的人,这回更安静了,亚瑟说我经常会吓他一跳,感觉我快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这种程度的打趣只是能让我扯扯嘴角罢了。

    今天亚瑟终于忍不住了,晚饭后他严肃地把我按在沙发上坐下,盯着我的双眼说要和我好好谈一谈。

    弄得这么正式,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亚瑟当然知道我的个性——脑子里闪过一万句话,开口却只有一句“你好”的家伙。

    不过这次他打定了主意要让我开口。

    今天晚饭吃得早,吃完饭天还没全黑。这里冬天晚上大概要到六七点天才会全黑,夏天则是八九点。

    窗外的远处天际还剩一抹橙红,映照着上方的蓝色天空,一点一点拖着深黑的幕布下沉。

    亚瑟给我拿了毯子盖,入夜不再适合喝咖啡了,于是他泡了花茶,我们一人一杯,恒温水壶也放在一旁,方便随时加水。

    纸抽放在我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以应对我说着说着爆哭的情况。

    除此之外还有水果和零食也摆在茶几上,万一聊着聊着没往走心催泪的方向进行,那就可以边吃边唠。

    手机开了勿扰模式扔到一边,他又出门查看了一下大门,确定已经锁好后,顺路看了看家中小动物们的情况,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后,亚瑟挨着我坐了下来。

    我靠在他肩上,感觉很满足,但心脏还是酸胀,被化不开的迷雾笼罩着。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依偎坐着,亚瑟似乎也在理顺他的思路,过了一会儿,他问我根源是不是在于他离开的那三个月。

    我还没开口,他又补充道:不要胡思乱想,实话实说,说你想到的第一个答案。

    我感觉像是在玩什么真心话游戏似的,老实点头:是。

    他让我想到什么都说出来,骂他也好,或者随便说些什么都行,他开着玩笑缓和我的情绪:来吧,列出我到底犯了那些错,看看是不是足够下地狱了。

    我心中的那些想法都太难以启齿的,或者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总结那些复杂的情绪和想法。

    我不会折磨亚瑟,我只会折磨我自己。

    我摇摇头:你没有犯错,正相反,你对我很好,实在太好了。

    我细数着他的好,这比说出我的感受要轻松得多。亚瑟没有打断我,默默听着,他知道只要我肯开口,就是一个好的开端。

    亚瑟尊重我的所有想法,所有人生上的抉择,大事上他做得足够好,小事上也从未忽略,他一直在慢慢成长,慢慢学着怎么对我更好。

    他几乎包揽了家中的所有活计,而我像是来体验生活的;

    他外出后总会给我带回来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也许是谁家做的好吃的,也许是路边的一束野花一捧野果,让我知道他总是惦记着我;

    他了解了我的身体状况后,几乎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每天督促我早睡早起已经成为了习惯,面对我的无赖也从未失去过耐心,那些我生理期时的小毛病是他原本并不怎么了解,现在却也已经应对得信手拈来;

    他对我没有秘密,从不隐瞒。

    除了那三个月。

    在我愈发意识到自己已经彻底离不开一个人,已经对一个人产生依赖时,“他会离开”这种可能性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

    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好,如果——假设有一天,他离开我了,我会怎么样?

    亚瑟知道的,我也知道——我很少做什么假设,因为我一直相信人生是自己过出来的,没有后悔药,更没有什么“如果”。

    我不喜欢说这两个字,除了在“失去”这件事上。

    我断断续续地诉说着,表达着,亚瑟静静地听着。

    听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回应道:“失去”曾经带给你的伤害太大了。

    没错,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年轻时我失去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从那之后我封闭了自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日日夜夜地持续咀嚼着“失去”带给我的伤痛。

    所以在重新拥有了幸福之后,我会控制不住地幻想,如果未来我再次失去了幸福会怎么样。

    人的坏情绪就像是脱线的毛衣,揪住冒出来的线头轻轻一扯,整件毛衣很快就散落成了凌乱纠葛的毛线。

    在情绪翻涌的档口,人们总会轻易忽略那些美好,无限放大未知的恐惧与担忧。

    我的叙述言不及义,颠三倒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亚瑟伸手抚去我脸上的泪,我却抓住他的手恨恨地说道:你对我太好了,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的。

    他拥抱住我,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没有什么是不应该的。

    我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哽咽道:可是这样会让我离不开你。

    亚瑟轻声回道:那就不离开,你不会离开我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我的自我保护意识太过强烈,在察觉到自己可能会因为沉溺这段感情在未来受到伤害后,这种该死的机制迫使着我及时止损。

    我要继续爱他,何尝不是在和自己作斗争?

    我虽然已经比以前好了很多,愿意主动去接受新的幸福了,但其实仍未完全摆脱过去的阴影。

    亚瑟的手落在我的背上,一下一下轻抚着,我能感受到他掌心的热度,那热度在这个难过的夜晚带给我些许慰藉。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才继续回答我:听着,亲爱的,不要只记得那些伤害,在伤害来临之前你也曾拥有很多好时光不是吗?

    是啊,正是因为拥有过好时光,所以现在才会更痛。

    幸福被摧毁之后不但会让人害怕分离的到来,甚至也会害怕再次拥有幸福,因为未曾拥有就不会失去。

    亚瑟差点被我说服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轻轻摇头,下巴擦过我的发顶,我靠在他怀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听见他声音中的坚定:不,不应该让痛苦覆盖掉好的那些。

    他顿了顿,聊起了范德林德帮,大多数时候他并不常提起那些事。

    他恨吗?他不恨,他更多的是难过。

    亚瑟与达奇、何西□□处二十余年,情谊与家人无异,他依然怀念那些好时光。我们这些故事的旁观者只看到了1899年短短一年内的分崩离析,却没看到之前二十年的患难与共。

    所以亚瑟失望、难过,但不恨,他说他明白的大道理不多,但却知道恨意能轻易地吞没一个人。

    我忍不住感叹,亚瑟比我坚强得多。亚瑟却说,他是个粗人,是头脑简单的笨蛋,所以想的也简单,只有聪明人才会有那么多烦恼和困扰。

    和我列举他的好一样,亚瑟也同样细数着我的好。

    他偶尔会在午夜梦回时看到那些过去的事情,那些被追击逃亡的时刻,甚至会骤然惊醒。

    在那些不安定的夜晚,亚瑟总会紧紧抱住我,像是要抓紧与这个世界的联系。我会用力的回抱他,抚慰他,将他拉回现实并告诉他,我们已经安全了。

    在许多许多个类似的时刻,令他感到不安的时候,我都在他身边。

    亚瑟平静地诉说着,可他的声音紧绷,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我带给了他平静的生活,这是他梦寐以求、从未有过的体验。

    我以及和我有关的一切,是他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能够感受到被我全心全意地爱着,所以他想用最好的方式来回应我,但或许他的回应太笨拙了,才会令我没有安全感。

    亚瑟的语气中带着懊恼,恨不得我能直接告诉他怎样做才好。

    我没有抬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摸到了些许冰凉的湿意。

    来到这里之后,我只看到他红过两次眼睛,一次是婚礼时,一次是此刻。

    夜幕彻底降临,窗外一片漆黑,深夜的寂静让这场交谈更加深刻刺骨,那种氛围几乎让人觉得我们好像下一秒就会分离。

    亚瑟伸手轻抚我的头发,同时让我的脸深埋在他怀中,此刻他不想我抬头看到他的狼狈。

    他说:很早之前我也想过,如果有一天你赶我离开要怎么办,大不了就做回无牵无挂的牛仔。可是后来我再也说不出这种话了,我想……我已经越陷越深,无法自拔了,这可真该死啊。

    亚瑟语气嘲弄,似乎没想到他也会有这一天。

    他摸索着我的手指,捏住无名指上的戒指轻轻转动,我的心也随之一跳一跳。

    亚瑟继续诉说着他的心情:直到我为你戴上这枚戒指,从那一刻起,我就再没想过离开你,赶也赶不走的那种。

    那些晦涩难以启齿的情绪在他的鼓动下汹涌着,令我崩溃大哭。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宣泄情绪的好办法,等我渐渐收了哭声,就自暴自弃地说道:以后你去哪儿,我都要一起去,要是死了就干脆一起死光。

    亚瑟还会不会再做危险的事情?我实在无法确定。

    倒不是对他没有信心,实在是世事无常,也许哪天形势所迫他不得不以身犯险,那我一定要和他一起面对,要么一起活下来要么一起死掉,反正不能留我独活。

    亚瑟嫌我的话说得不好听,但还是答应了,并且安慰我,他哪里也不会去,也不会再做任何危险的事情了。

    我们都是不完美的人。

    曾经我嘴上宣扬着,我们都已经和自我达成和解。是啊,我们已经不再折磨自己了,那些伤口渐渐愈合,但总会留下疤痕。当有一天再次抚摸到那些难以磨灭的疤痕时,过去的回忆仍会涌上心头。

    此时此刻,我们轻轻抚摸着彼此的伤疤,试图消除对方身上过往伤痛带来的痕迹。

    我们不一定总要待在这个小村子里,我们可以用双脚丈量世界,可以开车去外面探险,可以去探访名山大川,可以偶尔去感受讨厌的城市和人群,我们时刻保持着新鲜感,爱着彼此,说着一辈子也说不完的情话。

    谢谢,谢谢他包容了我的极端。

    其实最后抚慰我的并不是亚瑟所说的某一句话,而是今夜他愿意陪着我啃噬那些我自己都不愿面对的情绪,陪我聊着那些细腻敏感又枯燥无聊的爱意。

    对我,亚瑟已经极尽耐心。

    听着那些他或许并不完全理解的酸涩话语,始终没有一点不耐烦,安抚我,给予他的回应。

    是这些行为和感受让我意识到,亚瑟真的爱我。

    他的爱,不怕我反复确认。

    2021年11月16日星期二

    深入交谈过之后,我的情绪明显好转了,最显著的变化就是,我开始把对亚瑟的小情绪挂在嘴上了。

    比如早晨起来之后突然阴阳他一句:一踏出下洼子村就变回牛仔了。

    还故意担忧地问他,在传销组织里有没有把脑子洗坏。

    亚瑟觉得这很好,挂在嘴上其实就代表着不怎么生气了,总比藏在心里好。面对我的冷嘲热讽,他也不反驳,面带笑意地顺着我,让我出气,还格外黏人。

    冬日里没什么事做,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和我黏在一起,都快成连体婴了。

    我认为亚瑟身上一定有什么奇异的光环,类似主角光环,只要他单独去外面就一定会遇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

    而我身上呢,应该存在一个能抵消他的光环的能力。所以当我们两个黏在一起时,就是都市浪漫爱情剧,而我们分开时,我就是青春疼痛文学主角,亚瑟摇身一变成了惊奇冒险故事主角。

    我打定了主意再也不放他单独离开。

    我问他那三个月里,钱为什么是一笔一笔打进来的,如果是和老任约定好的任务酬金,不应该是最后一起进账吗?

    亚瑟略带骄傲地表示,当然是因为他留了个心眼啊,他骗老任说有人帮他接收那些钱,以防老任骗他。

    但其实亚瑟根本就没跟我说过这回事,只是为了让老任按时打钱耍的小心机罢了。

    我想了想那些钱的数量,亚瑟现在的小金库还不少呢。比起银行卡上冰冷的数字,他显然更喜欢现金,所以那些钱现在应该被他藏起来了,就是不知道藏在哪里。

    现在我们的收入也分配得很随意,比如卖一次水果,谁送去镇上的谁拿收回来的钱。我鸡贼地想着,亚瑟有小金库很好,这样我才能时不时收到惊喜。

    感受到我情绪好转之后,亚瑟今天反复问了我好几次真的没事了吗,语气是那种带着调侃和宠溺的,我心里甜滋滋的,又觉得有点过于腻歪了,深陷在爱情中的男女真可怕。

    怀疑是没有道理的,信任也是没有道理的。

    有些事情不说开,就会成为埋在我们之间的定时炸弹。

    把事情想得复杂是我的特长,好在让事情变得简单是亚瑟的特长,不管前些天有多么辗转反侧、受尽折磨,事情解决之后总归是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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