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士勋轻声提醒有人过来，正在拍摄。

    在那两人就要过来前迅速起身，同时将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缝里的姜时率一并拉起，用身形挡住紧攥拳的她。

    再根据出道第七年的经验，装作无意地小幅走动调整位置，避免容易识别出身份的内容被拍进镜头。

    等吴士勋示意那两人走远，姜时率才走近铁质垃圾桶，扔掉让自己抓狂的玩意。

    她恢复明朗温柔的笑，却并没有排解开怨念，语气里每个停顿都表达出咬牙切齿：“差、点、就、完、蛋、了、呢。”

    怪可爱的，吴士勋没忍住笑弯了眼。

    在笑什么嘛，很让人慌张哎。

    想起刚扔掉的缺德玩意，姜时率拿起自己的白色封皮笔记撒腿就跑！

    跑到半路直觉这样不太礼貌，匆匆回头鞠躬喊了句谢谢前辈，说完又极快转身逃也似的狂奔，像是要躲一场猛然降临的暴雨。

    一下子空荡起来的走廊仿佛吹进了风。

    吴士勋知道零级是宁谧的静风，一级是软风，二级是轻风，接着是微风、和风……总共有十三级，最高的是狂飙的飓风。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风呢？

    伸手在自动贩卖柜底部探寻了一阵，吴士勋摸到触感有些粗糙的明黄色纸质书签。

    拍开神气小黄鸭脸颊上沾染到的灰尘，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答案。

    喜欢一个人是从从宁谧到狂飙。

    *

    如果有人提问社会性死亡是一种什么体验？

    姜时率一定会抹去身份信息，将差点完蛋的经历重述一遍，在结尾挂条引流卖福袋拿提成的推广链接。

    印象过于深刻，无论是想到还是遇见吴士勋都会想起那害人玩意，这种思维实在不妥，可是怎么都抹不掉……

    脑海里仿佛钻进一条游鱼，搅得姜时率有些心不在焉。

    去往小超市的楼梯间，偶遇湊崎紗夏和同队的俞定延，她机械地问前辈好。

    “这个很好吃的。”一颗还存着暖意的奶糖被湊崎紗夏塞到姜时率掌心。

    俞定延见状微偏脑袋，淘气地唱起“看那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新世界”，等到“Oh Baby~”的部分，还特意将目光移动转向姜时率。

    有点学生时代起哄的意味。

    如昨日重现般，湊崎紗夏抬手掩笑，没两秒又抓过俞定延的手臂，离开前还向发懵的姜时率wink了一下。

    晕，像个狡黠迷人的小狐狸。

    回去后是全场彩排，挨靠在成员身边让姜时率很放松，她提笔继续填充自己的笔记本，看见吴士勋表演可以冷静地分析装造、表情管理这类专业项。

    只要他的视线不要落过来。

    好在这哥和他的氛围一样宁静清冷，偶然有目光交汇，在姜时率犹疑是躲开还是佯装正常对视前自然瞥开。

    如同一阵轻柔的风，只是简单经过。

    全场彩排的最终环节是演练全体参演艺人快速有序地上台。

    姜时率向后伸展手臂去抓要牵手的安侑真，第一次只抓住袖口，手往下滑动，握住的手似乎比往日要烫，掌心也过于宽大了点，她惊疑地回头。

    昏暗的观众席走道，吴士勋站在更高一层的台阶，他低垂着视线，面部阴影随着远处忽明忽暗的照明灯光变化，如同烛光后摇曳的墙上暗影，月色下荡漾的海面微光。

    心脏骤然紧缩起来，不知是因为被仰视，还是因为未能看清他的表情。

    姜时率忙放开，牵住因惊惑而僵在原地的安侑真，表示实在是不好意思，前辈。

    “捡到了。”和直播时有些调皮臭屁不太类似的安定轻柔，仿佛无论发生什么最后都会在滑道平安着陆的声音。

    “嗯？”因为底气不足，姜时率的语气都弱了下来。

    “捡到书签，没有带在身上，可以，”吴士勋停顿了两秒，“可以让经纪人们帮忙转交。”

    “没关系，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前辈处理！我还有很多书签！”

    他点头轻应，如同渐渐走远的明净秋末，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似乎是那种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给人造成负担的存在。

    像是隔壁认识十多年但没怎么说过话的邻家哥哥。

    亲切又遥远，让姜时率很快将自动贩卖柜有关的尴尬抛到脑后。

    四天后，IZONE在小台The Show获得第二个一位奖杯，宣布结果表示祝贺的女MC是天猫成员张瑞恩，姜时率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前段时间有舞者发出《La Vie en Rose》的编舞版本，背景音源是天猫演唱的版本，被发现IZONE的出道曲原本是天猫准备回归的曲子，天猫成员在ins用法语剧透过，表示在努力练习为回归准备，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曲子最终被卖给CJ，成为对IZONE意义特殊的出道曲。

    在IZONE刚出道获得不错成绩、有走红趋势的时候，爆出这个消息。出现了“izone就这么抢走了天猫翻盘的机会”的言论，将双方的实力、人气进行对比拉踩，虽然话题度一下子攀高，可双方都莫名成为了受害者和加害人。

    玫瑰人生的伴奏在全场响起，庆祝的碎纸片如绽放的烟火般降落。

    姜时率用掌心去接，细闪发亮的碎纸片仿佛雨点，一滴又一滴从指间流淌走。

    有一片吹落到安侑真头上，姜时率伸手拂过，顺便整理了两下这孩子过于兴奋而翘起的呆毛。

    感受到不远处的打量，经过忙内张圆英的后脑勺，她和崔有情的目光在瞬间碰到一块。

    那双眼里泛着许多温和明亮的笑意，遮住微不可察的怅然。

    旁边英气十足的金度妍也从角落边投来目光，向姜时率客气地微笑，将手搭到崔有情的肩上，揽住她跟着人群走下舞台。

    两人都是Produce第一季成功出道的成员，赛时与限定活动期间收获无数喜爱与注目，限定结束后作为新组合维密的成员继续活动。

    实力与魅力依在，人气却明显有被组合损耗的迹象。

    也就过去一年多，曾经舞台最中心的一位获得者，决赛夜当天作为前辈助阵并见证后辈成团，现在又退居到后方看她们拿一位。

    结束行程回宿舍的路上，往日闹腾的孩子疲惫地睡着，车内安静到可以听见前排萝卜片身材亲故的细微咀嚼声。

    窗边的夜景飞速略过，姜时率望着玻璃上自己握住奖杯的灰色影子陷入沉思。

    这是属于IZONE的一位，是遥远的触摸不到的曾经，也是飘忽的看不到确信的未来。

    如果想要在舞台上耀眼发光，获得祝贺与奖杯的认可，没有靠谱有效的作品、策划作为支撑，只谈实力和个人魅力实在太苍白，今天看到的两位前辈难道没有这些吗？而作品与策划的所有权，往往并不受爱豆本人掌控，就像今天从天猫转到IZONE的《玫瑰人生》。

    相比较幕后制作，爱豆似乎是一份工作时间越久，更容易被抛弃的职业，就像窗外不断被卷裹，碾碎，被前进的车轮扔在后头的霓虹灯。

    IZONE解散后，她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

    大小姐是来去自由凭兴致做事的主，老板看起来也没心思继续经营，签约新的公司吗？有合适的公司吗？有正好的企划吗？

    完全看不清楚……

    特殊的提示音响起，姜时率拿出手机，看见林世美发来新消息。

    ——怎么不给我发生日快乐

    ——没有良心

    一阵惊慌突然流贯全身，姜时率下拉手机屏幕确认时间——2018年11月13日 21:13。

    还没到呢，她松了口气表示没到零点。

    ——啊

    ——以为醒来是凌晨了

    作息好像比打歌期的爱豆还混乱，不是在备考吗？姜时率问她又喝酒了？

    对面没有回答，只是反问。

    ——如果我创办娱乐公司，你会加入吗？

    姜时率不确定她是否在说醉话。

    ——如果总这样，我会当真的

    ——呀

    姜时率回复当然加入，无论是出于理性还是情感。

    ——为什么？

    姜时率坦率表示因为你有钱。

    ——CJ也算有钱

    ——因为你是林世美

    不着调，但很有义气的大小姐。

    ——你好蠢

    ——签合同前要先确认条件

    ——生日快乐先收下了

    ——生日快乐，大小姐

    比起承诺和约定，这段对话更像朋友之间调情式的玩乐，做不得数。

    视线在生日二字上停留了一阵，姜时率按灭手机屏幕。

    她从崔秀冰那得知生日，却并不知道他的生日，现在应该在准备出道？

    有点良心的话，似乎应该把这家伙从黑名单拉出来，然后像朋友一样相处？

    这样能多赚一分钱吗？

    貌似不行。

    更重要的是，那样对以前的姜时率不好。

    现在的姜时率抬手向车窗晃了晃，无声say了句朋友生快，我们good bye。

    她将奖杯放回包里，又翻出旧的碎屏手机，确认起网络钓鱼的情况。

    自打决定利用推广生财后，姜时率便用三无小号在推上贩卖起话费余额为8w的号码，毕竟知道号码的人越多，最终拉新成功拿到的提成越多。

    起初她是直接免费泄露，压根没几个人信。后来改为2000韩元付费问答，销量反而上去。

    目前看来，主动过来联系的陌生号码越攒越多。

    用手指在碎屏上扒拉，怎么都扒拉不到底。

    姜时率满意地退开短信界面，没注意到几个孔雀开屏式的撩骚，以及同样淹没在信息汪洋里的两句叮嘱。

    ——寒流来了，要降温了，请注意身体

    ——往年冬天这时候时率总是会生病，今年只健康吧，未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