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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马车还未停稳,达奚盈盈便手忙脚乱地爬了下来,人还恍惚着,李适之已负手从她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道:

    “把自己拾掇干净,晚上随我去个地方。”

    “都快宵禁了,郡王这是要去哪儿?”她迟疑地问。

    李适之身影没入乌头门后,声音与他脾气一样傲慢不逊:“记住自己的身份,别的事情,少打听。”

    “……哦。”达奚盈盈应一声,心里却道,大晚上的不睡觉,鬼才陪你瞎折腾。

    一日奔波,她疲惫至极,回到居所沾床便睡。

    醒来已到日落时分,街鼓催人闭户,马上快要宵禁了。

    达奚盈盈翻坐起身,打来热水洗了把脸,换上衣袍,又去庖厨拿了点吃的,觉得气力终于恢复了些,这才开始濡笔研墨。

    将今日所闻简单复述一遍,并约好晚上见面的地点,她把信笺牢牢封好,牵着驴子溜出王府,随手逮了一个乞儿,给他五文赏钱,细细嘱咐说:

    “按信上的地址送过去,回来再给你十个铜板。”

    小乞儿领了钱喜滋滋地跑开,生怕一个犹豫有人截胡这单生意。

    达奚盈盈目送他的背影,朝后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跟来,然后猫腰混入了人群。

    ……

    永泰寺在长安城的西边,延平门东第二街的长寿坊内,位置极为偏僻。

    进京的学子们大多不愿意租住在这儿,而选择更热闹的宣阳坊、崇仁坊,那里离皇城近,离宫城更近,不但能结识满京的达官贵人,且去平康坊也十分方便。

    韦素没有那个条件,也付不起城东各坊高昂的房屋租金,他生活落魄,只能借住佛寺,以抄经换取这里免费的食宿。

    所谓“米价方贵,居亦弗易”,长安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瞩目的都城,却以无比开放包容的姿态,吸引着全世界无数的商贾、使节、留学生、学问僧不远千里,跋涉而来,在此生活定居。

    天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下来,街巷人声俱寂,坊门逐次关闭,路上只剩下零星几位赶着出城的百姓和投宿邸店正在讨价还价的旅人。

    达奚盈盈骑着老驴,一路往城西狂奔,在鼓槌落下的最后一刻,冲进长寿坊的坊门。

    老驴累得倒在地上打鸣,达奚盈盈把它拴在一块马石后,悄悄潜入永泰寺侧门,蹲在地上,借着几棵榆树掩藏身影。

    夜空明月高悬,连风都是温柔的。

    达奚盈盈百无聊赖,屈膝坐于地上,透过头顶枝叶罅隙,欣赏穹顶溶溶月色,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人来。

    天已经完全黑了,再有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武侯们便要出街巡夜。

    她起身拍拍手,绕去寺后,找到一处低矮的墙垣,纵身跃上。

    僧人们已经歇了,只有两个小沙弥还在藏经阁里抄经。

    达奚盈盈不辨方向,隐约记得卷宗上僧人有提过客舍大致的方向,误打误撞,却让她发现了一处特别的地方。

    那是一间荒废了的塔楼,孤零零地立在寺庙正中央,前面是正殿,但与左右两侧的禅房都距离颇远。

    此地靠近永泰寺后山,偏荒路远,少有人至,四周荆棘丛生,想要靠近并不容易。

    但塔楼外的脚印,分明清晰可见。

    达奚盈盈路过时探头往里一看。

    竟然有好些棺材。

    这些棺材一方挨着一方,数量真是不少,看木材磨损的程度,应是才打磨出来不久。

    长安城内自有停放尸体的义庄,但那些死在异乡,暂时无法运回祖坟归葬的人,亲友会选择把棺椁寄存在寺庙内。[1]

    这里风水俱佳,可得佛祖庇佑,只需垫付足够的押金,日后来取,运走便是。

    反正百姓不吃亏,寺庙也可获得额外的收入,可谓两全其美。

    达奚盈盈拨开身前的荆棘,欲朝里再仔细瞧瞧,头顶忽有劲风袭来,一道黑影旋即出现。

    达奚盈盈俯低身子,藏匿在荆棘丛后,见那黑影一跃从头顶擦过。

    她猛抬头,赶紧追了上去。

    长安城千家万户灯亮烛燃,明月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沿着寺塔楼阁飞身狂奔,眨眼消失不见。

    然而达奚盈盈很快发现,自己体力不支,把人跟丢了。

    不仅跟丢了人,自己也在追逐中迷失了方向。

    她孑然立在房檐上,有些懊丧地垂下了头,然而视线扫到旁边的檐角时,却发现那里多了一道暗影。

    达奚盈盈骤然一惊,心口怦怦跳个不止,再定睛一看,依稀认出那是一个人的轮廓。

    辨不清模样,看身段应该是个男子。

    男子还很年轻,十足的少年模样,身形颀长,肩阔窄腰,穿着一身竹青色翻领缺骻袍,腰间系着镂空狮纹金銙玉带。头戴黑幞头,面上还覆着一块墨色长巾,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唯一可见的就只有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亮夺目。

    达奚盈盈抬眸看他,他亦转头朝她看来,眼中寒芒犹如利刃,摄人心魂。

    两人视线于半空相遇,一时无言,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寂。

    达奚盈盈心里泛起嘀咕:大晚上的,莫不是来了什么贼人。

    在寺庙里行窃,是偷经书还是扒香灰?

    可这贼人怎得见了人也不躲,难道是把她当成了同伙?

    她这么一想,便有些沉不住气,贴着瓦砾,移步过去,小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梁上君子?”她与他打着暗语。

    那人挑挑眉头:“你猜?”

    达奚盈盈瞬时噎住,觉得这人实在讨厌,恶劣至极:“我猜你个喇叭花!”

    她跳起来就要去扯对方面上的黑巾:“哪里来的登徒子,给我好好说话!”

    那人举臂相隔,反袭了达奚盈盈一拳,趁她不备,他侧过头去,然后纵身跃下。

    “小贼!哪里逃!”达奚盈盈大喝一声,跟着一跃而下。

    不料人在半空,脚还未沾地,她就被一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手击中腹部,一个趔趄向后倒去。

    四下一片寂静,达奚盈盈一声惊叫险些就要溢出喉咙。

    对方眼疾手快,扼住她的双手反剪在后,同时捂住她的嘴,电光火石之间,把她彻底钳制住了。

    “有话好说,先别动手!”她挣扎数下,却是动弹不得。

    男子松手,以臂相挡,抽出障刀横在她的颈侧:“小点声。”

    一声低喝,颇具威视。

    乍一听还有似曾相识之感。

    达奚盈盈点头似捣蒜,眼睛滴溜溜转,绞尽脑汁地想着脱身之策。

    男子见她还算听话,很快放下戒备,收回手,快速收刀入鞘。

    达奚盈盈微阖双眼,等待利刃从颈边撤离,她猛然出手,朝对方面门袭去。

    男子侧身避开,扣住她的手腕,向上高举,几乎同时,扯下覆面的黑布,塞进她的嘴里。

    “唔……”

    达奚盈盈“呸呸”吐出口中的物什,苦着脸抬头,借月色看清一张熟悉的脸。

    “郡王殿下!”她后知后觉自己被人戏耍,仰头瞪着他道,“你怎么来了?”

    李适之道:“这话我得问你,来永泰寺,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命她夜晚同行,她却先一步跑了。

    达奚盈盈嗫嚅许久,讪讪地说:“我误了宵禁,赶不及回府,只能将就在这里歇一晚。”

    李适之眉心颦颦,锐利的眼尾微微上扬。

    达奚盈盈分明在他眼里看到了嚣张、漠然和不耐,她越瞧越觉得心虚,怯怯的,连声音也弱了下去:“郡王何时发现我的,明明离府时,我还特地留意过,仆役侍婢们都不在……”

    “你那头蠢驴。”

    “满院子瞎叫唤,当我府里的人都聋了不成。”他毫不客气地补刀。

    达奚盈盈无语望天,想到自己百密一疏,末了,竟败在一头老驴身上。

    “所以郡王让我晚上陪你去的地方,难道就是永泰寺?”

    她惊讶于两人之间的默契,居然也有不谋而合的时候,忙笑开了问:“郡王什么时候来的,可有遇到巡街的武侯,没被为难吧?”

    “武侯拦不住本王,本王自有应对之法。”他很不客气地打断她。

    达奚盈盈眉眼弯弯,左右张望一下:“郡王怎得一个人?豹奴呢,它怎么也没跟来。”

    李适之大约是嫌她话太多,懒得回答,转身向一旁的屋舍走去。

    达奚盈盈碎步小跑过去,替他把门,小心点上等,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永泰寺存了好多棺材,郡王都看见了么?方才见你从那边过来,我没看清,以为你是贼人,差点误伤了……”

    李适之“嗯”一声,移目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一侧的案上。

    达奚盈盈随他视线望去,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郡王脚程比我快,来了永泰寺却一直没有动作,是在等我吗?”

    李适之怔了下,把脸转向一旁:“不是。”

    他的锦服肩头有夜露洇湿的痕迹,达奚盈盈看着,不自觉地笑了下。

    李适之回头,刚要问她为何无故发笑,忽听“噗哧”一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憋笑的声音,打破了长夜的寂静。

    达奚盈盈反应迅疾:“何人在此?”

    李适之循声望去,当即出声招呼:“……松阳。”

    壮硕的身影从房顶跃下,霎时遮住半个天幕,是一个隽秀的高个少年。

    少年双眸含笑,先与李适之打了声招呼:“三郎。”又转头看向达奚盈盈,“这位便是上清仪?”颇有股自来熟的热忱。

    达奚盈盈举目细看,觉得这少年甚是陌生,半点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贫道终南山上清仪,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李松阳。”他叉手躬身行礼,继而自报家门,“恒山王府库真[2],三郎的近身侍卫,炼师[3]唤我松阳便好。”

    大唐惯例,亲王成年即可开府置官署,库真作为亲王的从属,多为京中贵族子弟担任,虽不同于朝廷正经职官,却是一份极其荣耀的差事。

    达奚盈盈仰起脖子,看了眼顶上的房梁,那么小的一块地方,勉强只够塞进半个身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蜷缩进去,还有滋有味地偷听主子谈话。

    “你一直待在这上面?”

    他笑得得意:“咱们做卫士的,少不了得有些遁匿的功夫,攀墙爬树、飞梁上瓦都是看家的本领。只因炼师身在府上这些日子,我恰好外出未归,故您还不曾见过。”

    “难怪如此。”她看一眼李适之,“郡王倒是带了个好帮手。”

    李适之径自在案前坐下,随手翻过两页经书,头也不抬,说:“那你呢?你的帮手何时现身。”

    达奚盈盈头皮有点紧,就知道,什么事也瞒不过他。

    “师兄他……应该在赶来的路上了。”她挠挠脸蛋,打开直棂窗,望见窗外树影晃动,师兄崔淼还未过来。

    李松阳尚未看出门道,摸着下巴一脸纳罕地问:“三郎,现在是要作甚?”

    李适之道:“等着。”

    “……”他募地噎住,转而去问达奚盈盈,“炼师,你说呢?”

    达奚盈盈附议:“等着。”

    她昂首,遥望远方天际。

    白日之事,她始终有所怀疑,韦素端方自持,起居俭朴,绝无可能会在佛寺做出此等荒唐之举,那个害他死于马上风的女子根本不是寻常的伎子,而是别有用心之徒。

    她冒险来永泰寺一探究竟,若说先前还只是怀疑,那么在见到废弃塔楼里的棺椁时,心里的疑窦此刻已经变成了笃定。

    塔楼里的棺材是新的,尸骸应该停放不久,人死后二七之日,有回煞前来认骨,此地阴寒,容易招至鬼魅。

    伥鬼以吸食魅煞为生,且爱贪图美色,擅长捕食夤夜外出的旅人,尤其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郎,恐怕正是有了这身皮囊,它才诱使韦素中计,在采精之时令他充血暴毙而死。

    李适之估计也想到了这层,才会在宵禁之时,不惜犯夜也要拉她过来探寻真相。

    可伥鬼行迹诡异,行事毫无规律,要想将其捕获,又实在是个麻烦事。

    达奚盈盈忽感到一阵头疼,探身过去关窗。

    月影花树下却突然闪过一个圆咕隆咚的脑袋,吓了她一跳。

    “师兄?”她语不成调,“什么时候来的,你躲这儿当贼呢?”

    “别提了,快,拉我一把。”崔淼气急带喘。

    达奚盈盈龇牙咧嘴把他拉了进来,一边替他顺气,一边碎碎念叨:“早给你传信了,我等了大半日,你怎得现在才来,这大半夜的,你在外头瞎晃荡,没遇上武侯吧。”

    “我早早就出门了,到了寺后刚准备爬墙,武侯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见了我便打。我不想惹事,调头便跑,他们仗着人多对我穷追不舍,我可惨了,足足跑了八条街。”

    他边说边比画,逗得达奚盈盈开怀不止。

    崔淼说完,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抬起袖子慢慢揾汗,从指缝间看见李适之,吓得一屁股蹦了起来,又转头,瞧见李松阳,又“嗷”了一嗓子。

    “你只说让我来,怎么没说有这么多人。”

    达奚盈盈跳起来要去捂他的嘴,表情一言难尽:“此事说来话长……”

    崔淼拨开她的手,挤眉弄眼地问:“我忘了,你如今留宿在恒山王府,咱们得对殿下客气点。”

    达奚盈盈预感不妙:“师兄我求你了,少说点话吧。”

    崔淼果然没有看懂达奚盈盈眼底的暗示,坐下与李适之开始攀谈起来:“殿下追查伥鬼已久,想必也知道此案的难度,贫道有一妙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达奚盈盈,本能地偏了偏头。

    崔淼果然等不及李适之回答,兀自竹筒倒豆子似的娓娓道来:“伥鬼喜欢俊俏郎君,又爱扮作漂亮女子,殿下不妨牺牲一下,以□□之,好叫伥鬼中计,咱们一举将其擒获……”

    “……”

    八目相对,四脸茫然。

    达奚盈盈注意到,李适之眼睫似乎跳了一下。

    达奚盈盈心魂震骇,拼了命地去拽崔淼的袖笼。

    崔淼半推半就,继续说着:“殿下俊美无俦,长安城内女子人人爱之,您若舍身,伥鬼必定……唔……”转眼嘴又被捂上了。

    李适之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起了丝丝微澜。

    他看着身旁拖拽拉扯的两人,又低头看着面前摊开的经书,再也忍耐不住,一拍长案,拂袖而起。

    达奚盈盈直觉:“完了。”

    李适之捏起案上一张黄纸,以食指和中指两指夹住,走到达奚盈盈身前,眼风扫过她时,堪比冰刃。

    “你也是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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