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听见自己在喘息，周边是队友的叫喊声、场下的呐喊声。
汗水渗进篮球服，他似乎是在篮球赛的尾声。
明明篮球联赛说是在半期考试后举行，他压根儿也不想参加来着？！
但脚边踩着的篮球，额上的发带，队友的战术讨论询问声，都显示着他不仅参加了，还貌似是主力。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画面逐步清晰。
今年拨款新修的塑胶篮球场，自家的橙色篮球队服丑得辣眼，不远处看台上支起了遮阳伞，跳完啦啦操的女孩子们在伞下涂防晒霜、和同学观众一起喝着矿泉水。
画面无比清晰，应声眨眨眼，甚至能看清篮球网上垂下来的那小块旧布料兜。
他吞了下口水，有种剧烈运动后的焦渴。
队友拿来瓶农夫山泉，“多哥，喝水。”
——所以说为什么会做这么清晰的梦？
应声说了句“谢啦”，拧开瓶盖。
“你她妈吵什么吵！”
“就说了怎么的，你们敢做不敢当，有本事你再去背地里讲小话！！”
“……别说了。”
“嘿，我还就说怎么了！谁敢做不敢当，是谁没报上名还要走后门挤进来！”
旁边传来人争吵的声音，应声喝完水，挑挑眉，转过去看戏。
是隔壁球场的。
队友招呼他，“多哥，咱这边场子完了，去隔壁球场看不？”
“女篮呢，走呗。”
应声就是个八卦的主，心思放在“谁啊、吵啥了”上面，他点点头，“回头语文卷子给我抄下，今儿比赛忘写了。”
嗳？他嘴巴怎么不由自主说话了？
几步跨过去，偌大的篮球赛没有要开始的劲头，反而一股子冷场的意思。
方才发出争吵声的正是站在一方篮球框下的几个女生。
许氲冷着脸下楼，听身边人说是女篮还没开赛自己班就闹了内讧。
她本也不想管这事，奈何被针对的那个是徐听燕。
女生篮球赛参赛成员可以获得素质评分加五分，对于奖学金评选很有优势。徐听燕最开始报名了，但因为她这学期刚转来，班上自然把名额让给了老同学，让她做些准备球服的后勤工作。但临场的时候有队员没上，徐听燕便替补转正。
但她平时便是个乖乖上课的三好学生，也没摸过什么球。
开赛前的几次模拟，徐听燕动作笨拙，便惹来队员不快。
一方觉得“报名了又不好好准备、现在这样只会丢我们班的脸！”，另一方也不爽：“这不就是个娱乐赛，换谁来又能打得多好似的！我们是文化生，又不是体育生专项。”
这一吵两吵，便上升到徐听燕为那两三分素拓厚着脸皮挤进一班球队。
许氲到球场附近时，场面已经吵得有点难看了。
陆婉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抄着手臂看戏，其实就是她教唆其余人说教徐听燕。她和许氲是死对头，因着许氲和徐听燕这重关系，怎么也不可能轻易让徐听燕好过了。
老早就看这书呆子不爽了。
死板没脑子，还没眼色！
她兄弟想耍朋友，看上了这学期刚转来的乖乖妹，结果这女的一口就回绝，不知道在清高个什么劲儿。
反正她和许氲也不对付很久了，陆婉翻个白眼，打算走上去亲自骂徐听燕两句。
她认的大哥也有关系，和许氲真撕破脸了她也不怕！
陆婉鞋子在地上踹了下，手臂抱在胸前，“喂，徐燕。听说你是从乡下来的。你妈改嫁许氲她爸了是不是？”
几个女篮队的少女和陆婉交换眼神，摆出了嗤笑的神色。
“天啊，要不要脸。许氲她爸都快五十了吧。嫁个死老头图啥啊哈哈？”
“还能图什么哦，图许氲家有钱呗，你看谁不羡慕许氲。想干嘛干嘛，教导主任都要看她脸色。从乡巴佬到小姐，土燕变徐听燕，我听说这新名都是许家人托着改的，多赚啊哈哈哈。”
“……说够了没有。”
徐听燕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心里全是被侮辱的羞耻感。
“什么？哈哈，土燕你不会真的是鸡鸭鹅变的吧，怎么我都听不到声呢？”
陆婉佯装听不清，拿手放在耳边做扩音状，引得周围一片哄笑。
徐听燕深深埋着头，眼里的酸涩快藏不住。
“你有病啊，陆婉。”
这骂句并不算大声，却让哄笑一滞。
徐听燕抬起头，看见冷着脸走进篮球场的许氲。
她穿着艳色的啦啦队服，高马尾里扎着辫子和彩带，脚步又快又急。走到半路上想起什么，丢下手中剩下的一只镭射炫彩啦啦球。
那张被好事者感慨“怎么还没去做网红”的脸是一副不可耐烦的表情。
陆婉名字虽柔，却是女篮的一把好手。
因为某种均衡教条主义，每个班都得有一两个非文化生，陆婉就是一班的。平时行事也横，和许氲半斤八两。她人比许氲还高半个头，奈何许氲走到她跟前时，气势却平白矮下去。
陆婉哼一声：“许氲，你是真想当大姐头啊，什么杂碎事都要管？”
许氲：“马上就要开赛的事，你们还在这内讧，我管不得？”
陆婉：“你他妈管不就是因为徐听燕的事！有她在打得赢个屁！”
许氲：“你别在那里给我他妈他爸的。现在不是你充脸面的时候，打不打？”
陆婉和其余的女篮队员对了眼神，一致对外，“你叫徐听燕一个人去呗，她不是学习成绩多好，让她一个人赢啊！”
许氲低声冷笑了下，“合着欺负新生想打我的脸？恶心人的东西。”
她扯过一个队员的矿泉水瓶，稳准狠砸在陆婉脚边。
水泼洒，陆婉的声音又尖又高昂，应声听了个清晰。
他：这场篮球赛这么刺激的吗。
不顾身旁队友的呼喊，应声开始翻那道篮球场分隔的网墙。就在他打算试图解决这件事时，在他的意外之外的事发生了。
只见许氲说了声“难怪有个人说放学让我带徐听燕在校门口跪好，这么贱的话也稀少。”
下一秒，许氲猛地扯过陆婉的球衣，在对方踉跄的瞬间，结结实实给了她一拳！
陆婉瞪大双眼，喉咙中发出不可置信的“嗬嗬”的声音，在许氲拳头下来后又化作被打断的呜咽。
应声愣在原地。
许氲！
见面拉人体检的许氲，大家口中的许姐，他听八卦的主角许氲揍人了……哎。
翻墙到一半的应声被吓得倒吸一口气：靠北——原来许氲被喊校霸姐，是因为她真的会打人啊。
他还是第一次见女生打架呢。
应声默默地翻过网，和队友轻声落了地。
陆婉不可置信地偏过头，脸颊包括颧骨都火辣辣地一片疼。
在学校里她个子高又会使唤人，校外的时候她也因为是“某个大哥的女人”受优待。
“你他妈敢打我？！”
许氲啐她一口，“傻逼，我没把你大哥王泰打了是因为他不在。”
陆婉的姐妹团终于意识到现在不再是嘴炮、而进化到罕见的撕逼打架阶段了。
她们有着鬓狗一般的精神，搞团战。
看见自家大姐头挨了个结实，集合尖叫着出击、无数双尖爪子朝许氲的头发、脸蛋、胳膊抓挠来。
徐听燕缩在一边，极其惊讶惶恐。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鼓起勇气试图加入战场，被许氲踹飞出来的一个人吓退。
“别过来！”
许氲吼，矮身躲过身后来的一下，半蹲扫开一个女生。
应声傻眼：这实在不像他们口中只会嚎叫扑腾的“女孩子战争”。
但该有的也不能幸免，应声看到许氲被人抓着头发朝一边甩。但她显然很有经验，顺着人方向退，反手抽了一轱辘过去。几秒后抓住机会甚至给人来了一手侧肩摔，看着就很疼。
应声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校霸之所以是霸，还有个点是很会打。
许氲……会散打来着。
高一代表学校参赛了来着。
他当时坐在7班代表最后一排吃爆米花来着。
应声喉结滚动了下。
但也——这个场面也太恐怖了！！
他见过乡下赌博场，老赖被追着打。也没见过女的打群架啊，还是一个人打所有人啊。
应声：“别打了啊，老师过来了！”
一旁跟着翻网过境的队友也弱弱喊：“别打了……”
应声又不知道该怎么掺合进去，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只能不远不近地干嚎：“真来了啊——”
“吁———！”
徐听燕气喘吁吁在一边找了哨子，吹了长达快十秒的裁判哨。
尖锐显著至极的哨音终于制止了架势。
这个场面真能叫应声记一辈子！
许氲抽回被挠了数十道痕迹的手臂，朝地上呸了一口、吐出根头发丝。
陆婉被几个女孩子扶着，显然是残余的战斗主力。
她眼睛通红，“继续啊……”
应声：“大姐……你被揍得挺惨的，就别逞威风了。”
陆婉瞪了他一眼。
徐听燕小声说：“今天没法打比赛了，许氲。”老师估计一会儿就来了。
“……但，谢谢。”
许氲揍完人，一看在场出现俩偷鸡摸狗的男的，三下五除二从对面翻过来，身上穿的是和女篮队一个色的橙，她走过去，一脚蹬在他们侧后面的篮球铁架网上。
“看屁啊，”她说，“你就是陆婉他们找来撑场子的？”
陆婉坐在休息座椅上，接过纸团塞进鼻子里，“我他妈才不认识这人！”
她眯着眼又看了眼，认出这是不着调的七班人。
陆婉：“应声？”
有小姐妹追过的应声？
应声挑眉，这女生认识他。
许氲对应声扬起手，应声呆呆站在原地。
许氲手落下去，手掌变成拳，骨节响了响。
她以嘲讽般地语气回头对陆婉说：“混子做久了可真就没脑子了。我看过你朋友圈，觉得和王泰情比鸳鸯是吧？”
许氲回过头，“你去我桌子上看看，到底是哪个冈本杜蕾斯让你觉得，那个畜生很喜欢你了。”
陆婉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什么？
他们说的给许氲开个玩笑，竟然到了这个程度！
应声的瞳孔微缩。
应声：我靠，什么人渣。
徐听燕这下子知道为什么许氲从下楼时表情就那么怪了。
梦醒来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篮球砸地而落，许氲揪着他的领子，冷冰冰地说。
“你就是他们的小弟是吧？滚开，别再让我看到你往徐听燕旁边凑，不然连你一块揍！”
叮。
闹钟摁响。
怦怦，怦怦。
应声捂着心脏从床上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