旻城在七年前是炙手可热的都市，这里既有积蓄家当的富商，又有层出不穷的人抓准机遇政策，富甲一方。
而城东区位于旻城黄金地带，交通发达，商铺大厦遍地，教育资源丰富。家长最喜欢的首先是毕业率高生源好的一中、七中、十二中。
然而近年来名声最响亮的却是一个私立学校十三中，有数家富豪投资，挖了无数名师。占地广，消费高。有一个说法是，十三中就是近几年旻城发展的缩影。除了政治背景家庭嫌弃以外，就读十三中的，有人中龙凤的天才；也有凭钱混日子的二代哥；又或者只是运气使然，凭着十三中那抖动如帕金森的每年收分录取线。
许氲在城东区十三中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这个说法很委婉、或者说是拐弯抹角。贴吧有人说她进过少管所、有人说看见许氲的爸爸和校长一众领导吃饭，据说当初也是捐了好大一笔钱才让许氲进的学校。
而进私立高校的哪个不交钱，除了少部分学习成绩优异的，学费一向高。谣言越传越扯，最后变成了捐了一栋楼。因此许氲又号称捐楼姐，和她的姐妹团合在一起，是独立于艺术生、尖子生中的独特焦点。
换句话说，就是八卦闲谈的中心、看笑话和看热闹的聚集地。
一个刺头。
而许氲本人也神奇，交钱进了火箭班一开始是倒数第一，高一下学期期末就冲进中游了。
但是许姐本人对学习也腻味得快，成绩很快又在倒数着晃悠，顶着一头烫染卷毛在教导主任眼皮子底下睡觉。据说等到了高三，她就彻底分进艺术班，不糟蹋理科的火箭班——这是十三中刺头的传统了！
——应声截胡了前后桌的纸条，津津有味看着这些八卦，收获了纸条人的瞪眼：还给我们！
安静的语文课堂，长裙的女老师正在给学生留时间看阅读素材，突然被巨大的一声推门声一吓，手中粉笔断成两截。
站在后门口的是一个漂亮高挑的女孩，头发在跑动中有些凌乱，喘着气，说：“不好意思老师，我有急事找人！”
许氲吞咽一下，目光快速浏览这个班级。
是7班吧？是这个班吧？
温柔的老师没反应过来，点点头，接过乖巧学生捡起来递给她的粉笔。
大半个班的目光都看向许氲，接着移向许氲径直走向的地方。坐在应声前几排传纸条的人慌慌乱乱地收起罪证。
她来干什么？不会是上课就要抓人闹事吧？
那里是同样位置靠窗户的后排，应声收起自己垫在语文书上的草稿小人本子，好整以暇地眯眯笑着，看这个年级上有名的女魔头朝他这方向走来。
他看戏呢。
上一秒还在纸条上看人的八卦，下一刻这正主就来创造新的热点了。
看许大校霸是抓他前面那个睡觉的老王——上周被许氲带人堵了的。
还是他旁边那个打游戏的——和许氲姐妹谈恋爱搞暧昧的老渣男？
然后他看戏的双眼瞳孔慢慢睁大，琥珀色的眼珠映上了许氲径直走来的影子。
啊？——为什么朝着他直直走过来。
许氲面无表情地朝他杀来。有一种下一刻评奖卷子的凶狠。
然而事实是许氲胸膛起伏着，压下喉咙涌上去的哽咽。
她敲了敲桌面，“应声，跟我出来下。”
应声挑眉，满脑子不解。怎么找他啊？他认识这个大姐头吗？
“同学，我好像不认识你。”
应声委婉小声地说。
在他不远处的一个课桌旁，一个人慌里慌张地把游戏机塞回抽屉。他垂着头，心狂跳，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拽下耳机，翻了两下书。
然而这场意外随门关上后，语文老师来到他课桌前，敲了敲：“卓宜舟，东西交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真是的！天天不做正事。对，等会应声回来、让他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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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到仿佛能跳出心脏的心跳声迅速升高，爬到许氲的耳朵旁，心跳声跳进耳朵，直达大脑。
看着眼前年轻了七岁的少年的脸，几乎很难对应上那个病床上面色苍白却挂着笑的应声。
唯一相同的是，两人同样的一副吊儿郎当的个性，让许氲摸回了一点烫到心口的熟悉与妥帖。
应声被许氲拉着扯进一间空闲的教室，教室里窗帘半拉，风扇吱呀呀地转，黑板上粉笔字写着这节课是体育。
居然没有被数学老师占用……应声把目光转回到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身上。
莫名其妙找上不认识的他，莫名其妙把他拉走，怕许氲绊倒他一路上不敢乱动，好声好气的“同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先别拉着我嘛，有事好好说呗？”，乃至“许姐，我真没招惹你的姐妹智囊团！”都说出口了，许氲仍是一言不发，拉着他走。
他瞥着偷看人侧脸，她的眼圈隐隐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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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两人闯进一间空教室，面面相对，没一人说话。
暖黄的日光透过窗帘沁进来，昏黄了半侧少年脸颊。
在许氲平复呼吸、压抑哭音的第三十二秒，应声挠挠脸颊，在许氲下一次吸鼻子之前，应声唉了一声，抬手把头顶上的风扇停掉。
他眨了下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自然些，“那什么，我……”
然后应声好不容易能组织起来的正经话也被打断。
因为应声说第一个字时，许氲那绯红的，不知是气红的还是伤心（他应声可从来没有招惹女孩子啊）的眼部周围，滚落下一颗豆大的泪珠来。
啊？啊！
应声摸不着头脑，有些手足无措。
“我也没说什么，你怎么了这是……？”
应声忙回身去看周围桌椅板凳，急急忙忙抓起桌子上的一盒抽巾，抽游戏币似的抓出一大团，忙不迭往许氲身前送。
许氲一张也没接，只是默默流泪。
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里，应声眼尾那颗小小的很淡的痣被日光映亮。
泪痣。
七年后，消失在应声的右眼尾下端。
自我介绍、解释，没有一句话能从颤着的齿间发出声。
“去做体检，行吗？”
最终她说出来的，只是这样奇怪的话。
谁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求你去做体检啊。
许氲在耳鸣似的心跳声中，恍然觉得自己还沉在安眠药的后遗症里。
可是，安眠药能让她重回这一段她不肯再见的时光，就当她疯了也行、痴了也行。
应声果然皱着眉毛挠了挠后颈，他看着自己拿手背擦掉眼泪的许氲，说：“是不是我去做体检，你就能好受点？”
他说话的口气像是哄亲戚里那个不骑哥哥脖子就不停止哭闹的五岁表妹。
——这话可真奇怪啊。
许氲抿着唇，几乎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
应声爽快，“现在走？”
许氲点点头。
应声想起什么，下午还有物理化学连堂呢，“我们怎么出校，请假条能搞到吗？”
许氲的声音含着一点嘶哑，她在前带路，“……有办法的。”
看样子是用老法子了，不愧是给学校捐了一栋楼的许姐啊。
应声乖乖跟在许氲身后，猜想或许这是第一次能被人带着大摇大摆翘课。
然而。
他们停在了一面青墙前，是初中部停自行车车棚的侧后面。
应声：“姐？”
许氲那股刚重生的劲终于散了些，眼圈没有先前那般红了，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率先上前一步，“这样方便很多。”
眼看着许氲从停车棚一处侧边的门缝里搬出一架布满脚印的梯子，稳稳架在墙面时，应声心道：今儿真是张了见识。
他还以为许氳直接让保安给她开门呢。
许氲的身子消失在青痕交加的墙顶时，应声的眼追过去，恰好被日光一射，生理性地涌出一颗泪滴，染在颜色很淡的那颗泪痣上。
他揉了下，三下五除二爬上梯子。
青墙外是一大片绿化道路的边缘带，应声骑在墙头，前头是郁郁葱葱的绿色林带，树叶都被映上金灿灿的阳光，背后是红墙玻璃的教学楼。
清新的风吹乱应声的发，应声想：虽然但是，不上课可真开心啊！
许氲看清他高挺的鼻梁，和高兴的露出虎牙的笑容。
应声手臂撑着，看向低处——那里有一处垫脚缓冲的软垫，藏在绿草间。
“我下来了。”
许氲点头，往后退了两步，手臂上抬，“好。”
应声蹬腿欲动状，然而，他的表情有些勉强。
许氲双臂虚虚摊开想接住人似的姿势维持不到十秒，在和应声对视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这可不是接住她的胆小翘课姐妹，而是重生高二后第一次见到的应声。她希望他能赶紧去做体验，把病症扼杀在摇篮。
眼前是少年的他。
不用梯子也能轻松翻墙，甚至还能左手棉花糖丸子串、右手珍珠奶茶分杯带奶盖，大摇大摆带进校的应声。
许氲反应过来，收回自己的手，抿了抿唇，“……小心点。”
应声扑通一声就落了地，看上去比猴子还灵活。
他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说话自然无比，“许姐，接下来怎么走？”
自备坐骑还是专车接送？
许氲这才缓过神，手往两边兜一掏，空空如也，她望向应声。
应声：……
应声开始带路，“今天我请公交车。”
17号直达市中心医院，再多坐两站——他今儿个就不用住校了，直接回家啰。可惜逃课行、逃住校可不行，宿管阿姨每日必点他应声的牌子呢。
司机看着蓝白校服的少年人往投币箱里放进四只叠成类似千纸鹤生物的绿色一元纸钞：……
这小子今天又逃课啊。
司机，“往后走，空位多。”
应声笑嘻嘻，“好嘞。”
应声转向许氲：“那什么，我就问一下哈。”
公交车平稳行驶，许氲表情很淡，“你问。”
她的头发维持着学校不允许披散的造型，蓬松又卷曲，阳光下是栗子色的海藻，在清瘦漂亮的脸颊旁飘动。穿着一整套校服，拉链没拉，里面是简单的白t。
许氲没有那拽人还哭出来的红眼圈后，整张脸是泠冽的美，配上她那好似神游又像发怔的眼神，倒是十足匹配班级的八卦传闻：被高一乃至高三的人追了个遍的高冷女神，贴吧校花的热门选手。
最新的闻名事迹是她的姐妹团之一被应声班上的某人渣了，姐妹团放话各大表白墙要让对方付出代价。应声之所以对这些八卦如数家珍，原因正是——
他就是单纯喜欢聊八卦啦。
等等，应声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现在年级上传闻许氲这个大姐头要找渣男为她的姐妹出气。
现在渣男没被教训，他应声可是大摇大摆被许氲叫出班了啊。
四舍五入，他应声，在众人眼里已经和告白墙上那个没有说名字的渣男对上号了。
完了，应声想，清白没了。
许氲眨了下眼，“你不是要问吗？”
应声点头，“啊对的，你、不，您找我是什么原因？”
应声试图扩大自己的脑回路，“真心话大冒险？”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玩得可真够大胆的。
许氲摇头，“不是。”
碎发落下去，许氲把它挽到耳后去。不是这些他能猜到的原因。她的眼神几乎是莫名的坚决，眉宇间却莫名含着愁绪。
许氲语气淡淡的：“我就是为你来的。”
应声莫名其妙心里松了口气。
呼……
怦怦。
公交车在站牌旁停下，车门从两侧打开。
应声假咳了一下，“下车了，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