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天,狂风四起。
路旁的树仿佛都没有了生命力,任凭风就这样刮着卷着,似乎对这个世界没有了一丝留念。
这次的旱季,足够凶猛。
这里没有完整的引水系统,想要用水只能去几百米外的河边取水,可是此次干旱实在是太过猛烈,连河都见不到一滴水。
受难的人们,喑哑地躺在地上,连呼救声都发不出来。
干裂的嘴唇和肌肤,连成一张张痛苦的表情。
沈瑛目睹着这满目疮痍,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捶打了一下。
没时间考虑这么多了,韩墨把医疗包往沈瑛怀里一塞,示意她赶紧开始行动。
“韩墨,没有水吗?”
“先注射营养液吧,志愿队正在运水过来。”
“好。”
摸着老奶奶干巴巴的几乎快皱在一起的手,沈瑛很是心疼。
奶奶温柔地看着她,伸出手想摸一摸沈瑛的脸,但奈何手太脏,怕弄脏她的脸,就放弃了。
刚到库仑瓦时,勉强学了几句斯瓦西里语,现在派上了用场,起码可以问哪里不舒服。
奶奶身后是一个骨折的小男孩,躺在地上,连活动的力气都没有。
沈瑛想起了门口嬉戏的孩子们和刚刚出生的那个新生命,不免有些伤感。
在自然面前,人还是过于的渺小。
这时对讲机里韩墨的声音传来。
“志愿队的水到了。”
沈瑛用衣角擦了擦眼角,一边给小男孩用绷带固定一边温柔地用中文说:“马上就可以喝到水了。”
她猜想小男孩应该听懂了,因为小男孩的眼神重新亮了起来,沈瑛知道,那是他重新燃起的希望。
烈风呼啸,仿佛带来了新的希望。
绷带就差最后一步打结了。
风突然停了下来。
“奶奶,喝水。”
蹩脚的斯瓦西里语,熟悉的声音和语气。
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远古传来,传来存在的讯息。
隔着屏幕听了将近八年的声音,此时此刻,切切实实地从自己身后传来。
再一次,沈瑛什么都听不见了,耳畔只剩下那一句用蹩脚的斯瓦西里语说出的“奶奶,喝水。”
沈瑛木讷又惊讶地回头。
风起,沙狂。
风带来了远方的问候。
似乎经过了几个世纪的未曾谋面,再次见到你时,我的心脏又开始怦然跳动。
是乔洛城。
他在询问沈瑛刚刚救助过的奶奶要不要喝水。
如果缘分真的存在,我会相信此时此刻一切都是真的。
我曾用力逃跑离开的一切,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我又该用怎样的理由,去逃避这一切。
不知是风沙眯了眼睛,还是思念真的过于浓厚,眼睛竟逐渐模糊。
感受到了沈瑛的出神,小男孩用另一只手拉了拉沈瑛。
沈瑛回过神,抹了一下眼睛,把绷带的结打好。
“去喝水吧。”沈瑛温柔地说。
小男孩说了一句“谢谢”,就站起来蹦蹦跳跳地去志愿队的车旁拿水。
沈瑛掸了掸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她希望乔洛城没有发现她。
她抓紧了医疗包,尽量让自己冷静,不去思考刚才发生的任何事。
可是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冲击了一下,久久无法平静。
接下来的一切,沈瑛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完成的,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木讷地救人。
只此一眼,便可让我慌了心神。
我也只有勇气,看那么一眼。
等沈瑛忙完一圈下来,发现时候也不早了。
暮色西沉,晚霞格外的美丽,映照着这快要复苏的大地,有一种末日凌迟之感。
这样的重逢,好像也挺好。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希冀,我们是否会拥有新的故事。
逃到天涯海角,我也逃不过命运。
再多的心悸,也只能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和你的相遇,我实在是解不开,解不明白。
沈瑛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大家都在各司其职,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慌乱和不安。
韩墨正在清点物资,准备收拾回救护站。
“这里结束了吗?”沈瑛靠在车旁,静静地问道。
“是的,严重的病人已经送去救护站了,剩下的就是水资源的问题,这个志愿队会解决。”韩墨递给沈瑛一张纸巾,示意她擦一下自己脏脏的小脸。
沈瑛自然地接过,对着车窗开始擦脸。
可是没水,怎么擦也是徒劳。
沈瑛切实感受到水的重要性。
她不敢想象这里的人在如此缺水的情况下是如何生活的。
想想都觉得心疼。
这时,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
是那个骨折的小男孩,没骨折的那只手递给沈瑛一张打湿的纸巾。
在暮色的照映之下,一切都显得那么美丽。
沈瑛接过,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用斯瓦西里语说了一句“谢谢”。
小男孩摇了摇头,用手指了指志愿队车的方向。
沈瑛顺势望去,没有看见乔洛城的身影,但她知道是他。
还是被发现了。
沈瑛转过身,对着车窗,开始认真地擦起自己的脸。
韩墨清点好物资后,就让救援队收队回去了。
那就在这里分别吧。
我有我自己的征途,我也不知道你之后将何去何从。
也不知道会不会再见。
但是今日的遇见,足够让我回味很久。
沈瑛又看了志愿队的车一眼,还是没看见乔洛城。
算了,缘尽于此。
沈瑛收回目光,上了车。
回到了救护站,经过了一天的劳累,沈瑛想好好地洗漱一下。
但是能用的好像只有自己上午烧的那一壶水。
凑合一下。
洗完头洗完澡,沈瑛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望着这漫天的繁星,开始回想今天白天发生的一切。
本以为是实实在在的182公里,突然一下就拉近了距离。
真是神奇。
可是相遇能代表什么呢,只能说明我们都过得很好,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将近八年,物是人非。
该变的都变了,不该变的也都变了。
即使我们面对面站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可以吐露些什么。
或许你早已拥有了你的真爱,谁又会像我一样打不开心门。
我们的生活太久没有交集了,生活里也都没有对方的痕迹,所以哪里还可以寻找彼此。
找不到了,八年前,就丢了。
不思不念不想。
有一句话说的好,“就让往事随风”。
就让往事随风。
谁在意谁是小狗。
想通了,沈瑛惬意地坐在椅子上,享受着这高原上宁静的夜晚。
“头发不吹容易感冒哦。”
回忆呼啸般涌来,肆意的风仿佛带回八年前的那一句“秋天了,小心凉”。
我以为一切都变了,偏偏你还是你。
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有些震荡。
沈瑛一下就站起来,回过头。
乔洛城靠在木板上,笑着看着她。
恍如隔世。
他还是那么耀眼,那么灿烂。
所以时间能证明什么。
证明地球是圆的,证明我们会重逢。
这个世界可真是乱糟糟。
沈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只想逃。
“我……我去查房。”说着,她就一溜烟地溜进了病房,乔洛城想抓都抓不住。
乔洛城无奈地笑了笑。
他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她。
在这个叫库克的地方,一个不在他计划上的地方。
毫无计划的,他心心念念的人,在这里出现了。
在沈瑛救人的时候,乔洛城就发现了她。
沈瑛发现他后的无措,强装镇定,乔洛城全部看在眼里。
其实他也很惊喜。
如果是八年前的他,他一定会冲上去,质问她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可是现在不同了,经过了时间岁月的沉淀,该原谅的不该原谅的,全部都原谅了。
所以他会偷偷关注着她,会让小男孩递给她纸巾。
他不是不知道沈瑛往志愿队的车这边看,他只是没勇气,和她对视一眼。
世事变迁,我们都是彼此不想遗忘的人。
他本以为,他们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杰森找的这个落脚地,他还能遇见她。
库克这个地方,一下就浪漫了起来。
杰森端着两杯热腾腾的水走了过来,其中一杯塞到了乔洛城手里。
“这就是你惦记了很久的女孩吧。”
乔洛城皱眉瞪了他一眼。
杰森笑着说:“我刚才就看到你一直盯着人家看,我可从未见过你这样。”
乔洛城拿杯子碰了杰森的杯子一下。
“干杯。”乔洛城笑着说。
“我跟你说正事呢,你别打岔。”
乔洛城转过头,淡淡地看着杰森。
“你都记挂了这么多年了,都遇见了,不试一下吗?”
乔洛城看向天,没作答。
“说真的,当初Mary这么美丽的一个女人追你,你都拒绝了,我真的很好奇你心里的那个女孩是怎样的一个人。”
乔洛城叹了一口气,看向杰森。
“杰森,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地域距离,还有心理距离。我们现在,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你让我们怎么开始。”
“怎么开始,都像是错的。”乔洛城低头,无奈地笑了笑。
“那就试试重新开始。”杰森真诚地说。
乔洛城沉默了许久。
等他再抬起头,语气里尽是释怀。
“能在这里再见她一面,我已经很知足了。”说着又碰了杰森的杯子一下。
“谢谢你,杰森。”乔洛城笑着走了。
杰森看着乔洛城离去的背影,明白他谢的不仅仅是这一杯水。
沈瑛匆匆忙忙进了病房,什么都没带。
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窘迫。
正好韩墨在查房,她就跟着韩墨走了。
沈瑛小心翼翼地问道:“Mr.Han,你知道志愿队为什么会来这里吗?我刚才好像在门口看见他们了。”
韩墨一边记录着一边回答:“他们来这里歇脚的,之后他们还要在这里帮忙修建引水渠,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沈瑛瞳孔都放大了。
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她从来没有过这么复杂的心情。
不知道是欣喜还是害怕。
韩墨看到沈瑛呆呆的,询问道:“怎么了吗?”
沈瑛赶紧摇头。
“没事没事。”
“我先回去休息了。”
“好。”
韩墨看着沈瑛离开的背影,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对劲。
脑子好像丢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