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芷澄从书中抬起脑袋，她不知道林濛雨为何会这样问，眨巴眨巴眼睛，认真答道：“从讲台上拿的，早上我走晚了，班长……”
未等她说完，林濛雨抽出了自己书桌抽屉，里面放着分毫不差的另一份教材。
她颤颤巍巍地说：“我们拿多了一份。”
路芷澄看看林濛雨的抽屉和桌面，又看看自己面前，一模一样的“三胞胎”敦实地摆在那儿，她愣了片刻。
“都是我搬回来的。”林濛雨慢声细语解释道，“我先领了我自己的，名字都写好了你还没来，我就又上前帮你搬了一份。刚刚去了趟卫生间，结果这……”
“会不会班长他们一开始就多搬了一份？”
“听说学校是按班级人数分好的，班委直接取走，不会多。”
“应该没事。”路芷澄恢复镇定，“反正这份也是全新的，等班长回来问下谁缺，咱们还回去。”
谁知林濛雨却更加哭丧了脸，她伸手翻开了最上面那本语文必修教材，指着书页说道：“离开教室前，我怕别人走来走去会弄乱，或者看这本没有折痕破损擅自拿走，就自作主张在最上面这本教材上……写好了你的名字。”
“所以现在……”路芷澄喃喃道。
“所以现在有两本语文教材上写了你的名字，而且都是黑色中性笔，擦不掉。”林濛雨揉着脸，“是我的错。”
路芷澄疯狂摇头：“不不，不怪你！残缺的书可以换，说明还有剩余！实在不行我再多掏一份钱买一本。”
早自习的时间很快过去，陈颂直到下课铃响还没有回来。
周围同学纷纷起身结伴去食堂吃早饭，方忆苗蹦跳着跑过来：“澄儿走啦，去吃饭！咦？林濛雨你怎么了？”
路芷澄还算淡定，秉持着人生乱套照样睡觉，实在不行挂绳上吊的破罐子破摔心理，从小就比较没心没肺。
听完路芷澄讲了一遍事情经过，方忆苗更是不以为意：“大家都知道上课前先领书，谁到现在都不去领，那是他自己缺心眼！”
而林濛雨一向胆小，她犹豫不决，慌乱到不知所措。
“就算怪咱们，那也是因为我拉着澄澄来晚导致的，有错大家一起担呗！”
林濛雨总算略略松了口气，点点头。
路芷澄安慰道：“你先去吧，我等班长回来。”
“我刚刚是不是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像是一只眼底流露出视死如归般悲壮感的呆萌考拉。”路芷澄肯定。
“噗，讨厌！你别闹！”
眼看林濛雨破涕为笑，方忆苗直接拽起两人的手：“饿着肚子等啊？不至于！走，一起去嘛。”
学生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教室和走廊空荡荡的。
三人边聊边向外走，拐下两层楼梯口，最前面的方忆苗险些和一个大步迈上楼梯的男生撞在一起。
“对不起啊！”男生气喘吁吁地道歉，下一秒，他看清了眼前几人，“哎哟，这么巧，你们才去吃饭啊！”
“班长？！”
陈颂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目光转向路芷澄：“学委，我那摞教材呢？”
本来是普通的一个问句，可配合陈颂神色匆匆喘息未定的状态，这句话在路芷澄听来，简直像是首长满怀关切，亲临军队医院晃着她的肩膀问，“同志，我军的战略情报呢？”
路芷澄突然觉得那几本书的意义变得无比重要，而自己则做了辜负牺牲战友托孤的塌天大祸。
她沉重着表情回答：“班长，对不起。”
“没事，书还在就行。路上说。”陈颂慌慌张张的，似乎有更急迫的事，反而不太在意教材是否有什么遭祸。
他不由分说扯着路芷澄陪他回班，方忆苗只得冲两人背影喊道：“那我俩先去了啊，一会儿给你带饭回来！”
“多出来一份教材，是因为咱班马上有个新转来的同学。老孙上周告诉过我，我给忘了。”回教室的路上，陈颂向路芷澄解释道，“早上数你和方忆苗没领，还以为就是你俩的。”
“是林濛雨帮我领了。”
“怪不得。”
“转校生？是从哪个学校转进来的？”路芷澄好奇。
在莘明市，理论上来说，能够进入哪所高中取决于中考分数和学区，而对于莘明一高中，即便两项都符合要求，校方也偏偏要搞一个严苛的择优录取，按比例刷掉一大批报名的学生。
如此种种，更别提想要在高二时才无缘无故转学进来，是多么难上加难。
陈颂理解她的疑惑，解释道：“孙老师说他是从外省转进来的——可能是家庭原因，比如父母工作变动吧——所以少了很多制约。而且吧，其实想进咱们学校其实未必要成绩好，家里愿意多掏钱也行，学校对外不明说而已……算了算了，不提这些。”
“等下！所以我们现在着急回教室是因为……转校生今天就入学了？”
路芷澄恍然大悟，陈颂刚刚所说他忘记的应该并不只是教材，恐怕是把班主任交付给他负责新生转校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被路芷澄一语道破，这下，换成了陈颂的脸色无比沉重。
他点头：“手续昨天就已经办完了，他现在八成在……”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走上楼梯，站在走廊，路芷澄远远就望见一个男生背对着他们，站在教室门口。
陈颂显然也看到了，他只得压低声音改口：“呃，如你所见，他现在正在班级门口等我们呢。”
走近了，陈颂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双手一高一低大幅度地挥舞：“嘿！新来的同学是吧！”
亲兄弟多年未见也不过如此吧，路芷澄心想，太夸张了，生怕别人看不出你心虚。
转校生闻声转过身。
路芷澄亦微笑摆了摆手。
眼前的少年和大多数高中生一样，留着黑色碎发，单肩挎着书包。
因为还没领到校服，所以他只是穿了T恤和宽松的外套，倚在走廊一侧的墙上。长相算是很清俊的类型，鼻梁高挺，略微消瘦的脸颊线条明晰，衬得眉眼很好看。
他点了下头，嘴角轻轻扬了扬，算是微笑回应。
和想象中的转校生一样，有着初来乍到的距离感，却不会让人觉得冷漠。路芷澄忽然就有点开心。
“我是咱们二班的班长，陈颂。呃，我俩刚刚去换教材来着，所以来晚了，实在不好意思，等急了吧！”陈颂背过身，朝路芷澄挤眉弄眼，示意她别说漏嘴。
少年又摇了摇头：“没关系。”
“这是咱班学委。”陈颂一向是自来熟，他走过去搂过男生的肩膀，轻轻向前推了推，“你的教材她帮你收着呢，先让她带你去拿吧！嘿嘿！”
嘿嘿？嘿嘿你个大头鬼呢？
好家伙，我帮你圆谎，你上来就卖我，干嘛这么快就提到那倒霉的教材。
路芷澄表面上努力维持着云淡风轻，脑袋里的小人却已骂骂咧咧地吼叫，她在内心默默叹了口气：“嗯，你好，我叫路芷澄。”
“你好。”不知为何，想是在思考什么，少年轻轻歪歪头，顿了两秒才作出反应。
“身份证复印件给我一张，我去给你办理住宿。还有转校证明，班主任孙老师那儿需要签字留存一份，我顺路给你带过去吧。”陈颂麻利地交代了一下他的任务，“你刚来，可能还不熟悉路，等中午我带你在学校转悠两圈。先跟学委进班吧，座位在靠窗最后一排，等下次调座再换。”
男生跟在路芷澄身后，走到她的座位。
路芷澄咬着嘴唇，心里乱糟糟的，她不想给新同学留下马马虎虎的第一印象，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认命地摊开了语文课本。
“同学，对不起，我领错了教材，两本语文书上都写了我的名字。现在去换可能来不及了，我赔你这本书的钱吧，要是需要的话，我这儿还有修正带可以先涂掉，虽然还是会很碍眼……”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话未说完，身旁的男生却突然轻轻哦了一声。
路芷澄抬头，只见他歪着头，神情专注看着书页上的名字，认真说道：“原来你的名字是这三个字啊。”
少年拿起桌上的笔，在“路芷澄”这个名字下面一笔一划写上了三个字——杨栩秋。
清晨的暖阳从窗户透了进来，窗框的影子拉长落在地上，阳光照在两人的侧脸，睫毛和发梢边缘都被照耀成清透的暖棕色。
路芷澄仰起头，正对上他明朗含笑的眼眸。
“你好，我叫杨栩秋，栩栩如生的栩，秋天的秋。”
方忆苗和林濛雨回来时，路芷澄已经把教材整理好，她坐回座位上，一旁的杨栩秋正要抱走教材。
“澄儿，食堂的包子凉了，腻得要命！我给你买了个面包凑合吃……”
看见站在路芷澄身边的那个完全陌生的少年，两人皆是一愣，好奇的目光集聚到他身上。
“他是……”
“是新转来的同学，他叫杨栩秋。”
杨栩秋模式化地微笑，从背包里翻出一瓶牛奶。
“耽误你吃早饭了吧，这是我在校外买的，还没拆封。”他把牛奶递了过去，“谢谢学委帮我收好教材。”
“不，不客气？”路芷澄说得自己都心虚起来。
杨栩秋伸手，搬起她面前那一摞书，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路芷澄却目光一滞，蹙起了眉。
幸好，在杨栩秋的视角，路芷澄额角垂下的几缕发丝正好挡住了她的眉眼，他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
待他离开，方忆苗凑近，问道：“怎么了？突然很不爽的样子。”
路芷澄愤慨，她指着杨栩秋离开的方向，压低了微微颤抖的声音：“他凭什么可以完美避开开学大扫除？！我不服！”
林濛雨和方忆苗沉默，俩人没想到路芷澄拥有如此跳脱的脑回路，但一想到室外大扫除时头顶的烈日和晒伤的皮肤，以自己的立场，是该和路芷澄一起愤慨的。
“避开挺好，新同学长得挺帅的，万一晒黑了就没这么养眼了。”方忆苗自我安慰。
林濛雨却支着下巴，打趣般问道：“苗苗，你喜欢这个类型的男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