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能文能武是丞相一手培养长大的,本是孤儿,对丞相的情谊珍重无比,忠贞不已。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最后沈确想到昔日疼爱自己的祖父,妥协地说道:“好,我跟你们回去,只不过,我还要带一个人回去。”
能文能武连忙点点头。
“行了,你们起来吧,别这么跪着。”沈确说道。
两人起身,却敏锐地听到一阵马蹄声和脚步声。
“不好了,公子,他们来了!”能武激动地说道。
“谁?”沈确问道。
能文能武在心中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同时开口道:“将军他们。”
沈确心中一凛。
“我必须要去找个人。”
说完这句话,沈确就急切地出了门。
两人不明所以,却还是迅速跟上。
沈确只希望自己快一点,再快一点,早点找到宁昭,然后带着她回家。
可是宁昭显然不知道。
她只看得见远处火光冲天,和那日家里着火一样亮。
她有些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到一群铁骑纷至沓来。
他们手中的火把就像是要把这片天烧出一个窟窿。
可是这一刻,宁昭清楚地知道,他们不会烧掉这片天空,他们是来烧掉这个村子的!
宁昭几乎是一瞬间就转身,她先是去了王思儿的屋子里,叫她躲起来,然后就一刻不停地前去寻沈确。
两人就此错过。
那群铁骑越来越近,最后,打头的将军看见了沈确,眼里闪过一丝惊诧,然后居高临下地对能文能武说道:“还不赶紧带公子回去,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能文能武闻言,赶忙上前行礼对马上的人说道:“是,属下们这就带公子回去。”
两人转过身,拉着沈确的衣袖就要走。
沈确却甩开他们,抬头对马上的人说道:“父亲,我现在还不能走。”
“为何?”他问道。
“他们犯了什么罪?这里的人不过是群老弱病残,您为何要将他们赶尽杀绝?”沈确说道。
沈确的父亲名叫沈赫,人如其名,他的确战功赫赫,是个威武大将军。
他却不屑地哼声道:“他们是乱党余孽,斩草要除根,不言,难道为父没有告诉过你这个道理么?”
不言,是沈确的小字。
“况且,你祖父病危,这个时候,你不该待在这里。”那人又说道。
“还等什么,还不快将公子带回去!”他又命令身边的人说道。
待他说完这句话,立刻有一群士兵上前对沈确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不走!”沈确反抗道。
“你不走也得走!”大将军毋庸置疑地说道。
“若是你不回去,你的母亲恐怕今日就会丧了命。”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沈确愣在原地,隔了许久,他才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村子王思儿家的方向。
沈确的生母,原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婢女,只因为长得和将军的心仪女子八分像,一时之间被喝了酒的将军认错,这才有了沈确。
沈赫的心仪女子本是个行走江湖的潇洒女子,两人因为同抓一个盗贼结缘,他觉得,那般如风的女子才应是人间尤物,可还未等他前去提亲,她被对家暗算,香消玉殒。
沈赫悲痛欲绝,喝了一夜的酒,最后将一个送酒的婢女错认成了心仪之人。
没想到,那个婢女怀了孕,还以此要挟沈赫娶她。
她如愿当上了一个姨娘,她身子本就羸弱,最后因为生产时元气大伤,从此都需要名贵药材续命。
后来,她也只是被沈赫吊着命罢了。
在沈赫看来,此女子卑贱且不择手段,所以他一次也没有再去看过她。
后来,连带着她生下的孩子他也不喜欢,可是他再也没有娶过任何女子,因此,沈确是将军府唯一的血脉。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当时,那女子刚刚满了年纪出府,正值一个嫁人好好生活的好时候。
她也是被家中逼急了没法,虽然只有一个哥哥,却好赌成性,若是不拿出银子去赎人,他可能就不是整个儿回来的了。
她没有办法,又想起了自己腹中的胎儿。
于是她厚着脸皮,跪在将军府门口,说着若是将军不娶她,她就一头撞死在将军府门口。
沈赫本是连见也不想见她。
可是丞相却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当即就传话给沈赫,让他一定要娶这个女子,保下她腹中的孩子。
沈赫不想忤逆父亲的意思,最后还是将她娶进了门。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当是府中养了个闲人,沈确出生后,将军府就多了两个闲人。
因此,沈确被绑架,作为威胁他的筹码时,他没有半分动摇。
可是丞相却派人四处寻他,最后还急火攻心,命悬一线。
“父亲,我想带一个人回去。”沈确说道。
沈赫却嗤笑一声,说道:“你觉得,你现在有跟我谈话的资本么?”
“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说完这句话,沈赫驾马略过沈确。
沈确想跟上去,却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他们还恭敬地说道:“公子,跟我们回去吧。”可语气里分明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确蹙着眉,最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说道:“行,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众人四散开来,最后能文能武在前面引路,沈赫的部下在后面跟着。
他走到一处,停下道:“本公子突然想起还有东西没拿,你们随我回去拿吧。”
“公子,回去的事,万万不能再耽搁了。”一个士兵小心地提醒道。
“什么时候知道奴才也能反驳主子的话了?”沈确厉声说道。
最后,几人还是不敢忤逆他的话,跟着他往王思儿家走去。
可是他一进去,却发现里面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只有一个念头。
他一定要找到宁昭。
他走进自己曾经的屋子,假装收拾东西。
他踏进去,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在门口等着吧,本公子进去收拾收拾。”能文能武想要跟进去,却还是被他喝止:“难道本公子收拾自己的东西还要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吗?”
两人停下脚步,低下头,姿态恭敬,不再言语。
见他们这样,沈确暗自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他关上门说道:“本公子收拾东西不喜欢被人打扰。”
门外的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低声提议道:“公子不会从窗户边逃走吧,咱们要不要派人去窗边守着。”
有人正要行动,能文能武却故意吓唬他们。
能文说道:“公子很快就出来了,你们去守着窗户,反倒让公子不自在。”
能武又接着说道:“到时候,公子再去将军面前说上两句,那可就有你们好果子吃!”
几人心中思量一番,终究是没去窗边守着。
沈确蹑手蹑脚地打开窗,悄声离开了这里。
他甫一出去,就听见了小孩儿的哭声和女子的尖叫声,四处火光冲天。
他们已经开始动手了。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他甚至跑了起来。
他只想快点找到宁昭。
终于,他看见了和一众村民一起被迫跪在村口的宁昭。
“宁昭……”他喃喃道。
可是他正准备出去救她,就觉得后脑一阵刺痛,他扶着墙,倒在地上。
一众人将沈确抬上回城的马车,离开了这个充满杀戮的地方。
宁昭被士兵押送着前往村口,而后又听见那个领头的将军轻飘飘地说道:“一个不留。”
接着,她就听见了刀剑与血肉碰撞的声音。
他们的血,溅在她的脸上,发丝上,衣裙上。
最可恶的是,他们连四五岁的小儿也不放过。
宁昭麻木地跪下,被官兵踢了一下膝弯,被迫跪下。
她无法袖手旁观这一幕,更不知道,小哑巴会丧命于哪个禽兽手中。
她要去找他!万一他还活着呢,他还等着自己去救他呢,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想到孤身一人的宁生,宁昭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怒,夺过其中一个官兵手中的剑,而后刀剑划过他的喉。
一击毙命。
一个士兵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剩下的人都看过来。
沈赫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了过来。
他对剩下的士兵们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拿下!”
众人蜂拥而上,宁昭手起刀落,丝毫不心软。
不多时,她的身上就沾满了不少人的血,脸上也沾上了血迹。
沈赫的人竟然就折了大半。
他终于意识到了宁昭的能力。
沈赫不屑地对众人说道:“一群废物。”
于是他决定亲自下场会一会这个小姑娘。
宁昭体力不支,却还是拼死反抗。
她和沈赫周旋许久,好几次它都被打倒在地上,沈赫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笑得张狂极了。
笑完,沈赫还说道:“会几分三角猫功夫,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
宁昭捏紧了剑柄,撑起剑站起身,她仰起头看着沈赫,笑着说:“你恐怕,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提起剑,割伤了他的手腕。
沈赫惊异地看着宁昭,而后手腕开始流出汩汩鲜血,他又痛苦地松开手中的剑,而后大叫起来。
她也受了伤,沈赫的剑上涂了药。
真是卑鄙,她想。
她终于没了力气,被一众官兵制服匍匐在地上。
宁昭故意割断了他右手腕的手筋,她要让他一辈子都再也拿不起剑。
“给我打断她的手脚,废去她的功夫,卖去奴隶市场,好好挫挫她的锐气!”
“让她好好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才痛苦!”
沈赫愤怒地说完便扬长而去。
王思儿在一边看到被官兵压制的宁昭,站起身想要走到宁昭的身边去,却被一个官兵手中的长剑毫不犹豫地刺穿身体。
宁昭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无能为力。
她动弹不得。
王思儿对她来说,更像是一个姐姐,她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不问她的过往,却也真心实意地对她好。
村里有人说他们来路不明,应该离开,可是王思儿却说要赶他们走的话,她也会跟着离开。
众人都知道王思儿的不易,于是再也没有人说宁昭和宁生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