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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第六章

    柳清明,翰林院编修,人如其名,是个再清正不过的人。赵濯再世时,常和赵念安夸赞此人,言他是个真正的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注1】,堪称芝兰玉树。赵念安还记得,赵濯得知太子表兄和柳清明交好时,还十分欣慰,觉得太子表兄有一双识人的慧眼。

    但也不知是不是整日与书为伍的缘故,赵念安每次见他,总觉得他身上围绕着淡淡的墨香,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授课的夫子,以致于她每每见到柳清明,说话都恭敬了许多。

    今日他穿了一身白色布衣,头发用簪子高高束起,只是这次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檀香味,不再是她熟悉的墨香。

    赵念安有些恍惚,他是沐浴焚香过后才来悼念的,她眼睛微动,有个想法在心底渐渐滋长。

    柳清明立在棺椁前,静默良久,竟叩首磕了三个响头。

    大楚悼念,只有至亲才会行此重礼,赵远震惊地看向赵念安,见她并未阻止,只好收回视线。

    寒风刺骨,赵念安只穿了单衣,不由得打了个寒蝉。

    柳清明嘴唇微抿,轻声道:“天气寒凉,姑娘当多添些衣物。”

    赵念安不语,少顷,她说:“一年前月城一别,柳大人别来无恙。”

    柳清明出身河东柳家,满门清贵,自小便喜欢看书,他十五岁那年告别家族,放言要游历大楚,走过每一处山川,亲历每一地的风土人情,写一本《山河志》来记录大楚的万里江山。一年前,他途经是月城。当时他不过二十又二,父亲却很敬重他,还拉下脸亲自去请他做她和兄长的夫子。

    只是夫子的职位没担多久,柳家便派人送信,信中说给他寻了个翰林院编修的位子,让他莫要在外流连。柳清明思索了一番后,考虑也该静心撰写《山河志》,便和父亲言明,辞别月城回了上京。

    “若论起来,念安该唤大人一声先生。”赵念安喃喃道。

    听到这声“先生”,柳清明有些怅然,叹息道:“在月城的时候,你最烦赵将军压着你唤我先生。”

    赵念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姑姑临终前托先生送信给我,足以可见,这上京城内只有先生一人可信。这声先生,大人担得起。”

    柳清明望向阴沉沉的天空,问:“这声先生,可是真心?”

    是真心还是为了在上京城寻一同盟?

    话在嘴边,柳清明却还是咽了下去,赵家遭逢大变,他又何必摆出夫子说教的架势,徒惹得她不快。

    赵念安默然不语,耳边仿佛响起父亲的训斥,“阿念,你当唤清明一句先生。”

    她彼时十分讨厌别人的管教,极为敷衍地从嗓子里挪出了两个字:“先生。”

    声音小到几不可闻。

    父亲生气,他却十分从容,阻止了父亲对她的训斥,只是轻笑道:“将军何必为难姑娘,柳某不愿强人所难,真心才好。”

    赵念安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紧握成拳。

    等了许久赵念安仍旧默不作声,柳清明抬脚就要离开,赵念安声音沙哑道:“阿昭表兄是怎么死的?”

    柳清明动作微顿,收回了抬起的那只脚。

    赵念安起身,缓缓走到他面前,终于不再是冷着脸,红着眼睛叱问:“阿昭表兄多次写信给我父亲,信中每每提起你都是赞不绝口。姑姑临终前托你送信,桩桩件件,都可以证明你是太子表兄在朝堂上最信任的人。阿昭表兄是怎么死的?你一定知道。先生,你告诉我,好不好?”

    这张脸蓦然出现在眼前,柳清明指尖微动,敛眉低声道:“真相如何,柳某不知。只是太子临终前曾和柳某说,他不悔。”

    他不悔?他不悔?

    赵念安重复了几遍,脑子里飞速思索着这话是什么意思。她缓缓平复了心情,看向柳清明,凉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会查清真相的。”

    真相?柳清明合眸,手指轻揉,抬眼看向赵念安:“查清真相,很多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皇后娘娘不让姑娘回上京,便是希望姑娘能顺遂一生,远离这些勾心斗角。”

    “我知道。”赵念安转身,注视着父兄,坚定道:“可是人活一生,总有些事情要必须做的。于我而言,我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查清真相,是我必须要做的。”

    柳清明笑了,说:“在月城时只觉得你顽劣聪慧,如今看来你和阿昭很像,都是性子执拗之人。只是赵姑娘,柳某有句话想送给姑娘,我知姑娘心中悲痛,可也莫把自己活成了刺猬,伤人伤己。柳某告辞。”

    赵念安微微偏头,余光注视着柳清明的后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

    他走后不久,长冬捧着一件狐裘大氅进了赵府,说:“大人说,姑娘若是想要做些什么,先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赵念安看向大氅,是用白色狐狸毛制成的,光滑发亮,是件难得的大氅,她接过大氅,低声说:“替我谢过先生。”

    长冬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明白自家大人怎么就成赵姑娘的先生了,他道了声是,一脸疑惑地告退了。

    柳清明并未走远,马车停在赵家一旁的巷子里,长冬回来后,他问:“赵姑娘可有说些什么?”

    长东有些迟疑,挠了挠头,说:“赵姑娘说谢谢先生。大人,赵姑娘是不是说错了,您怎么就成她的先生了?”

    柳清明低眉,沉默了片刻,说:“可能吧。长冬,回去吧。”

    “大人。”长冬声音有些压抑,带着难以言说的悲伤,“......赵家出殡了。”

    ......

    柳清明掀开马车的毡帘,留出一角静观。虽然只留一角,他却能看见长街上站满了上京的百姓,大多低着头,虽然看不见脸,却也能感知到人群的哀痛。赵家此次回京带的人马不多,忙事的多是赵家留京的旧部,皇上虽下令重办,可赵家到底没多少至亲。他原先担心这场丧事会有些潦草,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幸好,还有全城的百姓送葬,也不枉赵将军保家卫国一场。

    柳清明收回视线,毡帘落下挡住了窗外的画面。

    片刻,马车外传来长冬的声音,“大人,下雨了。”

    只是大概他的声音太轻,轻到被百姓的哭声轻而易举就掩盖了。

    *

    殡礼结束后,赵念安马不停蹄去了长安宫。繁华的长安宫此刻挂满了白幡,她到的时候,晚嬷嬷正在挑亮那盏长明灯。

    她上前接过晚嬷嬷手中的剪刀,轻手轻脚挑动灯芯。火光变长的那一瞬间,晚嬷嬷哇地一声就哭了。

    她抱着赵念安泣不成声:“娘娘让姑娘莫要回京,姑娘怎么就不听呢?!”

    大抵是眼泪流干了,赵念安脑袋疼得厉害,却流不出眼泪,她回抱住晚嬷嬷,哀声道:“嬷嬷。我若是不回来,活着的人该怎么办呢?”

    晚嬷嬷哭了好一会儿才推开赵念安,她擦掉脸上的泪,盯着赵念安,柔声说:“既然回来了,就让奴婢跟在姑娘身边伺候吧?”

    赵念安点头,握住晚嬷嬷的手,说:“嬷嬷可知......”

    “嘘。”晚嬷嬷抬手捂住赵念安的嘴巴,郑重道:“姑娘,小心隔墙有耳。”

    赵念安羽扇般的眼睫颤抖了两下,点了点头,红肿的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目光在殿内逡巡了一圈,看向晚嬷嬷:“稍后我就去求皇上,让您跟着我出宫去。”

    听到“皇上”两个字的时候,晚嬷嬷瞳孔猛地一缩,良久,她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听姑娘的。”

    文丰帝并不关心晚嬷嬷的去向,赵念安要人,他大手一挥,就安排晚嬷嬷跟着她出宫了。只是晚嬷嬷舍不得皇后,非要等皇后和太子的殡礼结束后才跟赵念安回了赵家。

    大楚国丧,举国哀痛。

    *

    赵念安忙完一切,回到赵府,等不及收拾自己,倒头就睡着了。

    她又做梦了。

    梦到八岁回京那年,姑姑又惊喜又悲伤地看着她,梦到两年前她离京时太子表兄笑着和她告别。梦到她在漫天大雪中,背着父兄的尸体,一直走一直走,看不见路的尽头。

    她焦急地寻找出路,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她朝那个方向跑去,待近了才发现,那不是黑点,那是坐尸山,只是离得远了,她误以为是个黑点。

    一具尸体背对着她跪在尸山前,她放下背上的尸体,跑向那具尸体面前,良久,她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扶起尸体的头,赵宇的脸蓦然出现在眼前。

    赵念安被吓醒了,眼中的恐惧从眼底渐渐散开。

    大冷的天,她的头发却被满头的冷汗浸湿,她抬起自己白净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没有血,没有血腥味,只有这些时日沾染上的香火味。

    晚嬷嬷推开房门,掀起厚厚的毡帘,见她抖得厉害,连忙上前抱住赵念安,像小时候哄她入睡那样,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部,轻声哄她:“别怕别怕,是做噩梦了。”

    赵念安浑身颤抖,眼泪从眼角划过,泣声道:“嬷嬷,我梦见......赵家军全没了。”

    晚嬷嬷眼中有泪,却抬手缓缓覆在自家姑娘的颈部,像撸猫一样,安抚着赵念安的情绪,“都是假的,你只是忧虑过重,做噩梦罢了。”

    好不容易等赵念安情绪缓和了,她才轻声道:“姑娘莫要太过忧心,眼下那位会护着姑娘和赵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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