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渔照旧睡不着。
月色如霜，从没有拉好的窗帘之间落到屋内，在大理石砖上圈出一片银色池塘。
她难得回一次家，没想到沈潦居然又在家。
沈潦对她从来没什么好话，上来便阴阳怪气：“哟，我们小沈总知道着家了？”
沈渔从成年开始就不怎么住家里，和父母住一起总是碍手碍脚，有的时候关心甚至会变成打扰和激化矛盾的出发点。她回敬了一句：“你怎么还不回军队？想开了，要回家继承家业了？”
沈潦顿时吃了瘪，吐了吐舌头。
沈父亲自下厨做了沈渔爱吃的菜，引得沈潦都有些吃味，嘟起嘴嚷嚷着爸爸偏心。沈父又做了沈潦爱吃的，他本就身体不好，两个人又拦不住，四下一忙活，累得气喘吁吁，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
沈潦沈渔两人理所应当地讨了母亲一顿骂。
沈渔幽幽地埋怨：“还不都是你的错，和我一个不爱着家的争什么。”气得沈潦差点把手里的茶水泼她脸上。
即便吃的法餐，沈渔还是遵循了中国人的传统美德，把重要的事情留到餐桌上说。
于是，当沈潦舀了一勺土豆泥正准备抹到面包上时，沈渔开口就摔出一个炸弹：“我要结婚了。”
三个人连带着上菜的阿姨都愣住了，四道神色不同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我没有在开玩笑。”沈渔收起平日里漫不经心的模样，坐正了身体。
沈母握紧手里的刀叉，她一生什么大波大浪没见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说：“你是不是把人家omega弄怀孕了？”
沈父比她要激动很多，他本想开口询问对方是谁，没想到沈母一开口也是一个惊天地雷。他还是本能给沈渔找补：“她知道分寸。”又有些忐忑地投出疑惑的目光看着沈渔。
沈潦是反应最小的，她只是把土豆泥抹到了手上，惊呼责怪道：“都是你的错，抹到我手上了。”
“你大呼小叫什么？”沈渔把自己的餐布丢给沈潦，“没有，我一直很讲规矩。”
“你的讲规矩就是三个月找十几个omega轮回换？”沈潦拿着沈渔的餐布擦拭还不忘奚落一句。
“那……宝宝你结婚这个对象……”沈父试探着开口，“是谁？”
“你不是前几个月才和我呛自己打死也不要结婚，怎么就想开了？”沈母更是疑惑，她很难不怀疑沈渔在外面犯事了。
沈渔喝了一口蘑菇汤，才缓缓开口：“萧月霁，你们之前见过的。”
“萧——萧月霁。”沈父迟疑片刻，有些怀疑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萧月霁”，“你说的是那个萧月霁？”
“嗯，医院照顾我那个。”沈渔也诧异了，难道他们还认识第二个萧月霁？
沈母对这人倒没有很大反应，冷漠地叉起一小块牛肉沾了沾酱料：“打算什么时候带来给我们见见？”
沈渔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结婚还需要这个嘛？她疑惑地皱起眉头，结婚那么麻烦啊。在漫长的三十年里面，沈渔没有考虑过结婚，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结婚之前要见家长，她以为领个证件，办个婚礼就结束了。
“看他吧，我过几天问问他，他最近工作挺忙的。”沈渔把话说得模糊不清。这么一看，她只知道萧月霁是南方人，其他的一无所知。
“你真的打算和他结婚？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沈父对此还是不确定，毕竟沈渔亲口对他说过她和萧月霁没有可能，她不喜欢萧月霁，怎么这才几个月就态度大变化了。
沈渔坚定地点了点头：“嗯，我想和他结婚。”她想所以就做了，仅此而已。她抿了抿嘴唇：“他等了我五年。”
“总是想一套是一套，你自己想好，不后悔就行。”沈母叮嘱。
“五年……”沈父自己也是omega，大概也能猜到萧月霁的坚持，他那个时候只能看出这个孩子很喜欢他的女儿，没想到他居然等了沈渔五年。
人生又能有多少个五年。
除了沈潦吃完饭后一直缠着问她怎么做到那么快就搞定小月季让她有点烦之外，家里给的反应她还算满意。
至于萧月霁，只是他的态度……
沈渔躺在床上又想起了白日里萧月霁坐在那的身影。她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理解萧月霁一直纠结她爱不爱的问题的意义，就算现在爱那以后也可以不爱。那不爱了就会离婚，既然要离婚，那当初结婚干什么。没打算把拼图拼完整，买拼图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她想和他结婚，所以结婚。至少她的想比这个虚无缥缈的爱可靠。
她至少不会想和萧月霁离婚。她要是和萧月霁离婚了，他一定会特别难过，会哭得跟个苦瓜似的。
那还是不要了。
沈渔正胡思乱想着，电话震了震。
谁半夜三更给她打电话？是不是公司又出什么事了？沈渔皱着眉头拿起手机一看——是司薇。
沈渔接通便问：“你又缺钱了？”
司薇为了那个omega彻彻底底和家里闹僵了，卡全被停了，身无分文，只能靠沈渔舒吟接济。也不知道这个omega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司薇这个安逸惯了的人甚至萌生了到她手下打工赚钱的想法。
司薇声音有些急切：“萧月霁进医院了，你要不要来看看？他腺体又出问题了。”
沈渔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他进医院了？”他生病进医院不打给她打给司薇？沈渔有些吃味。
“说来话长，一时间说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司薇解释。
“我马上过去。”
他们两个人还真是和医院有缘，从重逢开始都第几次进医院了，消毒水的味道让她紧锁着眉头。
司薇正在安慰人，她把那人搂在怀里，举止亲昵。大衣把人盖得严严实实，沈渔远远地看不出是谁。她走近了些，才询问司薇：“他怎么样了？”
“他在手术，医生说是情绪受到刺激，导致腺体损伤加剧。”司薇回答。
她怀里的人一愣，露出眼睛看着沈渔：“沈渔？”
被点到名字的沈渔看向那个人，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居然是那个巨人像。她的视线在司薇和巨人像之间来回跳跃，试图理解一些东西，比如司薇的审美，比如她们的关系。
找个二婚的也就算了，怎么还找个长得像复活岛巨人像的。
“是不是你对月霁做了什么，他出事是不是因为你？”陈游宇带着哭腔质问，回过神来又一把推开司薇，“是你叫她来的？你们什么关系？”
司薇伸手想要继续安抚他，被他一偏头躲开了，手臂失落地悬在半空中。
沈渔对这个聒噪的omega没有什么好感，懒得回答他的问题。她偏头看向司薇，把难题推给她：“你没有和他说过我们的关系嘛？“
司薇垂眸，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般试探着解释：“她是我发小。”又哄道：“你别激动。”
“发小？你知不知道她怎么对月霁的，你是不是也想骗我？”陈游宇很难不去猜想司薇接近他的目的，一想到司薇有可能想沈渔对待萧月霁一样对自己，被背叛的恶寒从胃里涌了出来，他扶住墙干呕。
“你别动气，这样对孩子不好。”好不容易陈游宇因为孩子的事情和她关系亲近了一点，司薇可不想因为沈渔又把关系拉开了，“我不是一直没来得及说嘛？我不会骗你的，我心疼你还来不及的呢，怎么舍得骗你，你看我为了你都和家里决裂了，你别生气了。”
“孩子？”沈渔惊愕地看着两个人，“他有你的孩子？”一个晚上，她不仅仅知道了那个让司薇如痴如狂的omega是陈游宇，现在还告诉她，她们之间有个孩子，如同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又见司薇这幅不争气的倒贴模样，沈渔愣在原地，感觉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这才几个月，司薇把孩子都给她造出来了。
司薇轻轻“嗯”了一声，搂着哭泣的陈游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小腹便开始哄：“医生说术后有alpha安抚效果更好，总不能我去吧。再说了，你也知道萧月霁那么喜欢沈渔，沈渔能来他一定很开心，心情好了，病也就好得快了。”
“要不要吃点酸的缓一下？还想吐嘛？”说着，司薇从口袋里拿出一盒话梅糖，取出一小块递到陈游宇嘴边。
陈游宇耳根子软，他咀嚼着话梅，低头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身体本来就很难有孕，这里面孕育的生命又何其脆弱，他可不能因为沈渔这种人伤害到自己唯一孩子。
“你们说完了没有？司薇，你解释一下，你们到底什么情况？”角色交换，轮到沈渔反问了。
“我和他——他就是我说的那个omega。”司薇说。
“你就为了他和家里决裂了？”沈渔上下一扫陈游宇，她不觉得这个omega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让司薇做出那些事情。
沈渔的话让司薇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也是这样子鄙夷地说陈游宇，她刚刚开口要争辩，手术室的门开了。
萧月霁被推了出来。
司薇和陈游宇二人迎了上去，沈渔站在原地，只是在经过她面前时，瞥了一眼萧月霁。平静得似乎这个人和自己没有关系。
她拢了拢风衣：“我走了。”既然萧月霁都没有打电话给她，她也没必要留在这里。
“你不留下来陪陪他嘛？”司薇问。
沈渔笑了笑：“又没有被主人邀请，不请自来已经很冒昧了。”说白了，她还在纠结为什么萧月霁不先打电话给她，而是打给司薇。一直看得很开的沈渔难得心里酸溜酥麻。
陈游宇听不懂她话里有话，他气恼于沈渔态度，萧月霁那么喜欢她换来了什么，生病的时候沈渔依旧无所容心，见不到一丝紧张。他气愤地说：“那你走吧，萧月霁和你没有关系。”
沈渔瞥了他一眼，悲悯地看向司薇，天天面对一个蠢货，司薇以后不会被带成这个蠢样子吧。她冷声说：“我们之间什么关系，萧月霁不会没跟你说吧。”
陈游宇愣了愣，追问：“你什么意思？”
沈渔讥笑一声：“我不跟蠢货聊天。”
她说他是蠢货？陈游宇气得咬牙切齿，他说：“我不跟渣A聊天。”
两人剑拔弩张，司薇连忙站出来缓和：“别吵别吵了，萧月霁还生着病。”她拉着沈渔到一边，“他打电话给了游宇，我正好在就跟过来了。”
司薇又小声埋怨：“他怀着孩子，你跟他计较什么？”
“我一觉醒来就要当姑姑了，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那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沈渔一想到孩子就头痛。
“就……”司薇咽了咽口水，不敢看沈渔，“措施没做好，他身体本来就很难怀孕，就把孩子留下来。”
沈渔更加头痛了：“措施没做好？我——”她揉了揉眉心，“你们要奉子结婚？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要面对什么？”
“我不知道，之前那段婚姻遇人不淑，对他伤害太大了，他不相信alpha。”司薇望向陈游宇，满眼的心疼。
“谁跟你说他了，我是说你家里。”果然，和蠢人待久了，司薇也变蠢了。
一想到家里，司薇焦躁地拨了拨头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爸妈都停我那么多天生活费了。”
沈渔无奈地撇撇嘴：“你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下定决心学着去管你家那些东西，别和那些人鬼混，也不至于沦落到生活费都还要问我借。”
“蠢，真的，你们两个现在愚蠢的程度在一起还是挺合适的。”想一套是一套，小孩子似的，都不考虑一下现实，沈渔翻了个白眼，别说司薇她妈了，她都想踹司薇一脚，“你不如把自己结扎了，你家只有你一个独苗苗，这样子以后你就一个孩子，我就不信你爸妈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让他进门。”
司薇豁然开悟：“我怎么没想到呢，沈渔你真聪明。”
“啊？”沈渔哑然，她果然不适合跟蠢货说话，“我就说说你别当真。”要是司薇他爸妈知道她教唆司薇去结扎，以她妈的泼辣程度，会堵沈渔家门口骂三天。
“你千万别……”
护士推门而出，视线在三个人之间游走，落到沈渔身上愣了愣。她问：“你们谁是沈渔？”
沈渔走到她面前点点头：“我是，怎么了？”
护士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那个omega都伤到腺体了，这个alpha怎么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护士说：“病人叫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