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个计划自后还是被搁置。

    江老去世了。

    距离他过完八十岁大寿才不过两个月。

    而在他去世的消息传出来的前一天，许应冬刚去看过他。

    当时的场面算不上多温情，但也不再如前段时间那般剑拔弩张。

    人在离去前，有段回光返照的日子，眼见寒冬已去，窗外是个阳光明媚的晴天。

    老爷子喊许应冬推他去外面走走，彼时，他的眼睛依旧散发出锐利的光。

    医院的后花园里，老爷子散去其他人，只留下许应冬陪着他。

    许是对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有预感，他难得平和，同许应冬说了许多。

    他的过往光辉，人生事迹，如何力排众难，以老二的身份，成为江家掌权人，走到如今。

    许应冬却沉默着，望向了院角一丛开得正好的郁金香。

    老爷子喋喋不休，说了很久，直到说累了，才终于歇下，让许应冬送他回病房。

    许应冬全程照做，未有半分亲近之意。

    直到所有流程走完，离开时，老爷子突然喊住了他。

    “应冬啊。”

    许应冬背身站立，停下握向房门手柄的动作，面容平静地听到身后老爷子苍老疲倦的声音传来。

    “当年是我们江家对不住你母亲，我日子要到头了，遗嘱我让律师写好了，你不愿意会江家，股份收着吧，就当对你们母子俩这些年的补偿。”

    看着门口背脊挺直一言不发的身影，他叹了口气，锐利的眼神多了一丝混浊。

    “我听江岩说你现在在景承那小子手里做事，他是个不做亏本买卖的，定是看在那苏家丫头的面上，想带你一把，但是如果你打心底想跟他那闺女好，可想过拿什么身份站在她身边……”

    后面的话，与江岩那天说的一样。

    他说，江家能给你这个身份，单凭自己，你还远远不够格。

    这是许应冬踏出病房，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葬礼在三日后举行，苏景承出差在外，苏榶主动要求代表他去参加。

    当然，主要还是想陪许应冬去。

    葬礼现场，追悼会进行到一半，有个女人姗姗来迟，坐在了许应冬身旁的位置。

    苏榶余光瞄了眼，才发现是江志华的妻子，俞百合。

    当年江志华不幸坠崖身亡，俞家要她改嫁，她不愿，听说最后被逼得躲进寺院，整日吃斋念佛。

    说起来倒也是个痴情之人，只是没痴对人。

    许应冬并不认识她，是苏榶在他耳边悄声告诉他的。

    繁杂冗长的流程之后，追悼会进入尾声。

    终于，在结束时刻，许应冬侧目，迎上那道于他脸上驻足良久的视线，疏离而得体地颔首示意了下，起身签着苏榶离开了。

    追悼会结束，宾客鱼贯而出。

    谁也没有注意到空旷灵堂里，女人无声哭泣的眼神，一直追随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那是一个妻子在透过一副仅有几分相像的皮囊，缅怀她逝去多年的丈夫。

    葬礼结束，接下来引起众人关注的便是江老爷子的遗嘱。

    而这时的许应冬已不在京市，至于遗嘱里有什么，一概与他无关。

    -

    时光飞逝，在计划被搁置了两次之后，两人终于得闲，趁着五一高峰期到来之前，回了海镇。

    落地的瞬间，久违的海浪声，让苏榶忽然有些恍惚。

    还记得当初离开这的那天，她以为她不会再来的。

    四月末，海镇白天气温已经直逼三十度，热浪拍在脸颊，火辣辣地烧得慌。

    苏榶正出神，脸颊忽然贴上一道手背，冰冰凉凉的触感，还带着残留的水渍。

    她下意识抬眸，就看见眼前有道阴影覆下，紧接着一顶沙滩帽稳稳落在她的头顶，为她掩去大半阳光。

    苏榶顺势掀起帽檐，看见男人拧着矿泉水的瓶盖，才意识到刚才脸上那道凉凉的触感哪来的。

    许应冬看她一眼，抽了张纸，把她脸上的水擦了，然后将就着那张纸擦了擦手，这才问她：“想什么呢？这么晒也不知道躲躲太阳。”

    苏榶朝他摇摇头，余光扫到不远处几个女生有意无意投来的视线，目光的着落点，就在她身侧的男人身上。

    但是因为她在旁边挡着，她们看起来有些吃力，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看。

    于是苏榶突然勾了勾唇，径直走去了另一侧，将男人彻底暴露在那几人的视野范围里，让她们放心大胆的看。

    好看的事物就是用来欣赏的，男人也一样。

    在这种情况，苏榶还是很大方的。

    许应冬在穿着打扮上不怎么上心，什么季节有什么穿什么，明明也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夏天就是运动汗衫和花衬衫，冬天就羽绒服，通体黑色，洗起来也省事。

    至于春秋，这两个季节在海镇可以忽略。

    而苏榶恰好相反，艺术生总归对时尚敏感度高，平时接触得也多，在京市这几个月，许应冬的衣服都是她搭的。

    就像小时候给芭比娃娃换装，苏榶对此乐此不疲。

    就连平时她护肤，都拉上他一块涂涂抹抹。

    许应冬刚开始的时候，也如之前苏榶让他带胸链那般抗拒，后来发现抗拒无效，索性放弃了挣扎，任她折腾。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糙汉爆改酷哥，随时都能上T台的那种。

    这让苏榶不禁回想起前不久，许应冬出个门，回来兜里都是各大模特和经纪公司的名片。

    确实生了一副天生就让人欣赏的身材和脸。

    而当事人还不知情，拿手机给何成发了消息，下意识往左看，发现人在右边，又扭头看过来，“怎么突然站过来了，太阳在这边，晒。”

    他们等在一个公交站台，那一侧正好被下午的阳光斜照。

    苏榶不在意地背过身，看见他手机屏幕亮起，“何成来了吗？”

    许应冬瞥了眼，“来了，对面。”

    苏榶顺着他的话抬头，果然，还是那头熟悉的奶奶灰，一看就是去正规理发店补染了，终于不爆顶了。

    这段路没有掉头的路口，只能两人过去。

    何成下车等在路边，见两人过来，激动得百米冲刺，朝许应冬孟扑过去，张手就是一个熊抱。

    “卧槽，冬哥，你终于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们都合计着五一放假去京市找你了。”

    他树懒似的挂在许应冬肩上，声情并茂诉说思念，就差再哭两嗓子。

    许应冬拍拍他的肩，有些无奈的笑，“就你一个人来的？”

    “嗯！”何成抹了抹眼角，似乎真哭了，“其他人都在酒馆等你呢，贺哥也在。”

    “行，先回去。”许应冬松开他，提了两人的行李去开后备箱。

    谁料一转眼，那小子紧接着跨过他，双臂一展，直奔苏榶去了。

    许应冬眼皮一跳，眼疾手快伸手，将眼见着就要抱上去人捞回来，“干什么，开车走了。”

    “哦。”何成懵逼地看他一眼，乖乖往回走。

    苏榶目睹这一幕，嘴角轻轻勾了勾。

    何成在拉开驾驶位的车门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回头，将许应冬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莫名来了句：“冬哥，我怎么感觉你去了趟京市回来变帅了？”

    明明还是那张脸啊，但就是感觉哪里不一样了。

    “哥，你不会背着我悄悄去大城市整容了吧？”他啧了声，想走近捏捏他的鼻子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他看网上说假鼻子是你能捏出来的，但是被许应冬一巴掌扇开了。

    “找抽是吧？”

    看来是真的。

    于是在讨到这声骂之后，他终于心安理得地坐上了驾驶位。

    -

    回去几分钟的车程，何成将他们送回去，帮着收拾了一会儿，接了个电话，有事先走了。

    许应冬在屋里，是苏榶在院里随口应了声好。

    男人在里面打扫卫生，苏榶本想让他别管，直接叫保洁，许应冬没让。

    苏榶也就作罢。

    两层楼房暂时只需要清扫一楼，他们回来最多住一个星期还得走，一是许应冬手里有工作，二是苏榶得回去定期复诊，这是苏景承硬性要求的。

    清扫的工作很快，走时家里门窗关好，只积了些灰尘。

    许应冬打扫完没在屋子里看见苏榶，拿着拖把来院子里清洗时，才发现她坐在藤椅上睡着了。

    已近傍晚，余晖透过枝叶落下斑驳的光点，苏榶一袭白色长裙靠在藤椅上睡着，像个落入凡尘的精灵。

    风里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树叶掩去她半张脸，许应冬站在原地驻足片刻，悄声走近，弯腰将她抱起。

    就像在丛林里偶然发现精灵存在的猎人，趁其不备，试图偷偷带回家藏匿。

    苏榶在被抱起时醒了，茫然的眼神看向来人，待看清是谁，她闭了闭眼，主动环上男人肩膀，任他抱自己进屋。

    今天飞机上她耳鸣得厉害，这会儿清净下来，风一吹，倦意就涌了上来。

    许应冬将她放上床，起身调空调温度。

    苏榶却挣扎着爬起来，困倦地睁了睁眼，要下床。

    “我去洗个澡，时间不早了，一会儿不是还要去酒馆。”说着她打了个哈欠。

    许应冬看着她那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就好笑，放下遥控器，伸手捞上那截细腰，往胸前一带，而后齐齐栽进柔软的薄被里。

    “困就睡，天还没黑，他们应该在给我们准备欢迎会，给他们多留点时间。”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苏榶问着，人已经翻了个身，熟练地在他怀里找位置。

    “何成瞒不住事。”

    刚才擦桌子的时候，手机看了八百回，还自以为小心翼翼地不让他知道，背着他回消息，表情就差告诉他——快看！我们在给你们准备惊喜！惊喜！

    接个电话也遮遮掩掩，还嫌暴露得不够明显。

    苏榶在脑子里想了下那个画面，闭着眼睛乐出了声，“那我们等会去了就假装不知道，然后做出一副超级意外，超级感动的样子。”

    “嗯。”听着她近乎呢喃的声音，许应冬拿遥控关了窗帘。

    可昏暗的环境一出现，苏榶下意识睁眼，抓紧了男人胸前的衣服。

    但很快，一双干燥手掌附上她的眼睛，“睡吧，我在。”

    苏榶怔愣几秒，在他轻柔舒缓的嗓音下，重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