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骨处的温热让裴静言回过神。

    纪朝雨手指灵活，已经解到了第三颗扣子，“我再去睡会，不陪我么？”

    裴静言心里一喜，又犹豫地按住她的手，“可你的早饭……”

    纪朝雨遗憾松手，“我本来想，你这么辛苦地早起帮我做饭，我等会起来也要亲手帮你穿衣服，既然你不来补觉，那算了。”

    “我要的！”裴静言抱住她的胳膊，欢喜地往卧室走，“我先陪你去补觉，早饭我快点做也来得及。”

    纪朝雨笑，“我建议，今早出去吃。”

    她的手指探进他的衣服。

    裴静言心里的小鹿快顶破胸膛。

    是因为快结婚了么？纪朝雨从来不会连续两天要，克制冷静的模样让他着迷，却也失落煎熬。

    可现在…

    她越来越喜欢他，也会为他失控了么？

    地上散落的衣服越来越多，床上的身影交叠暧昧，裴静言大半肩膀展露，两根布满绯色痕迹的锁骨再度被人咬上。

    裴静言半合眼眸，眼中迷离的水雾浮动，吐出舌头，诱人去吻。

    但纪朝雨没有吻，唇瓣贴上他的耳畔说，“我们明天去领证吧。”

    裴静言没听清，下意识说好，不算清明的大脑周转了片刻反应过来，“领证？明天就领？”

    “你不想？”

    “没有！”他难掩激动，抓住她的手，“不是说要等到三个月后……”

    裴静言不知道自己这样瞪大眼睛，期期艾艾寻求她肯定的模样有多可爱。

    自从16岁表白要追她后，裴静言像变了一个人，不再穿花花绿绿的衣服，画浓烈艳丽的妆容，变成了温柔得体、落落大方的裴氏小少爷。

    纪朝雨没有期待过婚姻，和裴静言在一起前只把恋爱当作游戏，认真对待，但绝不沉迷。

    可裴静言那样喜欢她。

    为她献上的爱温暖克制，不炽烈，却足够长久。

    她从被窝里出来下床，撞见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系好围裙，动作熟稔，他脸上居然带着不自知的幸福笑容。

    那一刻纪朝雨想，也许，往后就是这个人了。

    “你不是一直想早点结婚吗，昨晚是谁在车里拉着我让我娶他的？”

    纪朝雨把裴静言抱进怀里，下巴抵住他的肩膀，“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那婚礼也要提前。”裴静言抓住她的手指，十指相扣，“下个月就办，好吗？”

    纪朝雨说：“我可以啊，但会不会太仓促，时间来得及吗？”

    裴静言语气肯定：“来得及。”

    在发现自己爱上她的那一天，他就幻想过两人的婚礼场景，恋爱三年来，其实该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差的只有心甘情愿迎娶他的朝朝而已。

    *

    一个月后，一幢独栋别墅前。

    司机王鹏坐在驾驶座，余光瞥见别墅的二楼两个人影消失在窗前，连忙打开空调制热。

    唐少说过，今天要载的主身子骨不行，常年当药罐子，受不得一点冻。

    眼下十月份，是云城最好的季节，不冷不热，吹来的小风也是清爽的。

    可惜那位身体不好，享受不到。

    见人快到车前，王鹏下车，打开后座车门，做出等候的姿态。

    唐灵走在前头，平时常带笑的脸皱起眉，像是烦恼。

    他拽着那人的一只手，苍白瘦削，手背凸起的青筋明显。

    他当唐灵的司机有段时间了，唐灵是个摄影师，很有名气，不到三十的年纪，已经把国际上有名的摄影奖项拿了个遍。最近才回国发展，事业搞得红红火火，家里也有背景，搁哪里都说的上话，在社交场上混的很开。

    就像今天，在云城一手遮天的裴家要办婚礼，也差人提前送了请帖要他出席，但唐灵要他提前两小时出来，让他先开到了这里接人。

    他以为唐灵要来接伴侣或是家人一道去参加婚礼，结婚的裴家小少爷是云城最漂亮的omega，多少人的梦中情O，常年深居简出，连几张正脸照都鲜少流传出来，却英年早婚匆忙嫁给一个孤儿院出身的alpha，不少人好奇又八卦，唐灵带人去见识见识也不奇怪。

    但唐灵身后的人跟着走出来后，王鹏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个男人高挑苍白，仪态很美，就连挣开唐灵的手微微歪过身子走路的时候，也自带一种难以言说的美感，优雅矜贵仿佛刻在骨子里。

    但他太瘦了，不但脸颊凹陷，泛着病态的红，身上的驼色大衣也像挂在衣服架上，里头的白衬衣掖进西裤里，勾勒出的腰线不堪一握，似乎一掐就断。

    像个冷淡厌世的仙男，不适合跟任何人沾一点关系的那种。

    他对唐灵也是符合气质的冷淡口吻，“我不想去，很累。”

    “必须去，你闷在家里几天了？回国就没见你出来过，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活活宅死在家里？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下礼拜怎么去公司当老板，给员工弹葬礼进行曲还差不多。”

    唐灵噼里啪啦一顿数落，男人习以为常，如烟的眉浅浅皱起，淡淡说，“我能去上班，半死不活也能去。”

    两人说话间已到了车前，王鹏以为两人会一起坐到后座，但唐灵拉开副驾驶座车门，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对他挥挥手，“走吧王哥，待会时间赶不上。”

    王鹏应了声，赶忙坐车里，打火开车。

    他总觉得后座的男人有点面熟，像电视上见过的哪个明星，清冷病弱挂那种，但想了一会，没找到一张合适的脸。

    然后王鹏的思索被男人打断了。

    男人上车本来一言不发的，但车开出去一段，他忽然转过脸，对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地方，嗓音轻柔地扬起来，“阿朝，你不要乱动，我们等会就到了。”

    王鹏以为他是对唐灵说的，但唐灵拿手机打字的手指一顿，按了按眉间，低声对王鹏说，“王哥你好好开车，不用管别的，回去我给你加工资。”

    很快王鹏就理解了唐灵突然慷慨的原因。

    后视镜里，男人不复刚才死气沉沉的样子，抬起手摸摸空气，哄小孩似的说，“我们参加完婚礼就回去，很快。回去吃什么，我做莲藕排骨汤给你吃吧，天气冷了，喝这个对身体好。”

    他声音微哑轻柔，舒展开的眉眼里，透出数不尽的温柔缱绻。

    前提是，他不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说了一路话。

    王鹏给有钱人家干司机不是一两年了，奇葩狗血的事见过不少，自认心理素质十分强大，但最后开到裴家的时候，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出的汗，几乎快把手套浸湿。

    “谢谢啊王哥。钥匙给我吧，结束我自己开回去。”

    唐灵拉着那个精神状态不太良好的男人走远了。

    叮咚一声，手机提示到账一万元整，心头盘亘的那点后怕一下子散了，王鹏拿着钱，乐呵呵地想着要给宝贝女儿买好吃的去。

    *

    裴家的别墅建在半山腰上，占地广阔，今天举办婚礼，场面更是盛大热闹，来来往往，人流如织。

    唐灵带着周明央走到安排好的位子上，刚坐下一会，或许是周边声音太纷乱，周明央的幻想消失了，他又变成了那个行将就木的活死人，垂下眼帘沉默起来。

    唐灵简直想掐住他的肩膀狂晃，好让他振作点。

    他可是花了不少人脉才让临时把他塞进裴氏的这场婚宴，本来想着婚礼的喜气能给他加点人味。

    没成想适得其反，刚出门坐上车就犯病了，幻想着四年前死掉的女友嘀嘀咕咕了一路，哪还有半点从前享誉国际的首席芭蕾舞者的风采？

    说起来，有周明央这个朋友也是一段孽缘。

    当初他在M国追求艺术，有段时间混得很差，浑浑噩噩想要卷铺盖回家继承家业，当晚喝了点酒，掏出身上仅剩的500美金去看了一场芭蕾舞演出，主演是一个新人芭蕾舞演员，才22岁，但已经拿了很多国际奖项，实力强劲，被M国最著名的莫里连舞团破例提升为首席舞者，那晚是周明央首次担任主演的演出。

    那场演出大获成功，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舞台上那只振翅欲飞却最终折翅，泣血而死的白天鹅所震撼，掌声雷动久久不息。唐灵灵光一现，前后追着周明央磨了大半年，才获得他的同意为他拍摄了一组艺术照。

    最出名的一张，在他镜头下的周明央舞裙纤尘不染，洁白绸带勒住柔韧的腰，单脚提起，紧绷的脚背线条优雅，别过来的半张脸眼眸深深，夕阳的光揉碎了，从那双眼里倾泻而出，引得人无限遐思。

    这张照片被各路人士翻来覆去分析了很久，网上争论不休，有人说周明央的表情是哭泣，因为他的眼里全是哀愁悲怆，有人说那分明是微笑，是望见爱人时不自觉露出的眷恋甜蜜。

    众说纷纭，知道答案的，只有唐灵一个。

    这张照片是最后拍的，唐灵定的主题是思念爱人，拍出来的表情像是笑又像哭，他忍不住吐槽一句“你想的是爱人么，表情这么割裂”。

    周明央冷冷回答，“是一个混蛋。”

    后来，唐灵知道混蛋是个女Alpha，还比周明央小6岁，不免有点担忧。

    谁都知道AO配对才是正统，非主流点的AB、BO恋不是不能有，但修成正果的少。而周明央不但是个Beta，还比人家岁数大，少不了磕磕绊绊，不能长久。

    事实也确实如此，周明央24岁那年，扭伤脚踝在家养伤，期间两人吵架闹分手，周明央负气离家出走，那个女A骑摩托车去追，结果在跨海大桥上出了车祸，摩托车直接带人撞断护栏坠海，女A尸骨无存。

    听到消息，周明央跳进海里找人，全然忘了自己的脚踝受伤，差点把命也折在海里，但原本身子骨就差，经此一遭大病一场，扭伤的左腿被海中异物划伤，感染严重，最后只能截肢处理，从此葬送了舞蹈事业。

    周家从前是贵族世家，财力雄厚，周明央做舞蹈演员本就是脱离正轨的事，周母叫他回国继承家业，好好当一个接班人，周明央却在那片埋葬着爱人尸骨的海边待了整整三年，直到最近才回国，重新开始生活。

    周明央有幻想的毛病，周家人并不知道，唐灵帮忙瞒着，对周明央又担忧又怒其不争，快要奔三的人，怎么就能把自己后半生都折进一场初恋里呢。

    某种程度上，唐灵比周家人更希望周明央走出来，去接触新事物，前阵子还撺掇他去相亲，被拉黑了一个月，要不是亲自上门道歉，现在他还躺在黑名单里。

    所以今天周明央能跟着他来参加婚礼时，他已经十分欣慰了，但现在，他只想中途离场把这个看上去马上又要对幻想女友说话的家伙塞回车里。

    婚礼开始了，那对新人踩着红毯缓缓入场，周明央的视线落在红毯终点的宣誓舞台上，曾经他也差点能站在那里，和阿朝互换婚戒，宣誓相守一生。

    阿朝又出现了，这次跟四年前不一样，高马尾变成了利落的齐耳短发，一身洁白的婚纱，笑容耀眼明亮，阳光在她脸上落下，连头发丝都闪着夺目鲜亮的光彩。

    她没有朝他投来一次目光，始终专注凝望着对面的年轻男孩，掀起他的面纱，交换婚戒，两张唇交叠。

    人群爆发出祝贺的掌声。

    周明央的心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掐紧。

    那不是他幻想的阿朝。

    *

    纪朝雨的心有点累。

    她感觉自己可能某方面有点毛病，不然为什么面对床上一个活色生香释放信息素的小美O，她都能忍耐衔住他腺体刺进腺牙的欲望，只匆匆做了临时标记就逃出新房？

    结婚时Alpha完全标记omega是默认的行为，不仅能够将omega变为自己的所有物，也能增加omega受孕的几率，之前她也痛快答应过静言。

    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咬住他的后颈，纪朝雨心潮澎湃的同时，会涌现出难以言说的酸涩。

    她眼前浮现出一双陌生的眼，绝望的含着泪，像是在控诉她的背叛。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每当她想要标记静言的时候，就会看到那双眼睛。

    或许和她缺失的那部分记忆有关。

    被静言救回后，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琐碎小事，静言帮助她调查过很长时间，发现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无亲无友，10岁时被附近的一家拳馆馆主收养，但16岁时拳馆得罪人被烧毁，她明面上能查的踪迹就这么断了。

    想到尚在昏睡的裴静言，纪朝雨揉了揉太阳穴，这次要哄好有点难。

    昂贵的结婚礼服一进门就被裴静言扒了，她随便套了件卫衣长裤出门。

    天黑下来，细雨淅淅沥沥地下，她望着明亮的路灯，心头涌上点茫然的感觉。

    她戴上卫衣兜帽，想随便在花园转转，突然感受到后背一凉。

    可能是在拳馆的经历，即使练习的拳击荒废了，纪朝雨的直觉依旧强烈。

    有人藏在暗处窥视她。

    她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双手插在卫衣兜，悄悄握起拳头。

    正当她往那个方向走去时，那个窥探者走了出来。

    过于清瘦苍白，但仍然漂亮的一个男人，定定立在路灯下，虚弱得仿佛风吹就倒。

    纪朝雨挑眉。

    宾客早散了，这男人留在裴宅想干嘛？

    男人没有去擦脸上的雨水，只是掀起眼帘，用一种绝望的、痛苦的眼神盯着她：

    “你和别人结婚了。”

    他根本没等纪朝雨回答，自顾自地说，“你和别人结婚了。”

    然后他笑了，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很轻很轻地说，“你不要我了。纪朝雨，你个始乱终弃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