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衍心不知何味，只感觉闷疼加剧。蓦然竟想起梦中那看不清的人，静立在湖边给另一人撑伞。

    抱起昏迷的庄珏，他听到庄珏低低的呢喃：“在我眼里，红莲比银火美了不止千倍万倍。只有红莲，陶清晨。”

    张衍身子一怔，人总是当已经失去，才会知道珍惜，当已经无法挽回，才知道自己一直在歧途。他没说话，抱起他向前走，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该去哪里。很久很久，那人还在沉睡，仿佛不愿意醒来。他一定是醉在了梦中，那应该是一个美梦。他的嘴角一直勾起，只是后来，眼角却流出泪水，打湿了大片衣襟。

    庄珏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陌生人在自己的身边，仔细想，也没有想出什么。“你是？”

    “我叫张衍。”张衍觉得庄珏有点不大对劲，那眸子里纯净如水，仿若孩童。

    “哦！”庄珏仔细看着张衍，接着笑眯眯的目光如炬，盯着火上串着的烤鱼。

    “吃点东西吧。”张衍将一只烤好的鱼递给庄珏。

    庄珏没有接过去，反是不解的看着张衍：“可以吃了？”那声音也幼稚得像孩童。

    “噗！”庄珏吐出吃进去的鱼肉。吃惊的问：“这种鱼，怎么突然生出好多刺？”

    张衍盯着庄珏，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再发烧，反是冰凉如霜。心里却笑：鱼哪有没有刺的，只是曾经给你鱼的人挑了罢。

    “我帮你弄掉。”张衍很认真的挑着鱼里的刺，以前自己吃鱼的时候怎么没有发现鱼的刺竟然这么多，可以挑到手酸。

    在这个地方待了几天，也没有什么异样，张衍正打算出去探探风。突然，一红色身影快速闪过，张衍做好防御状。

    “留下他，你可以走。”一个美得惊艳的女子杳然眼前，那容貌竟然和沈歆瑶不分上下。

    “我不会丢下他的。”张衍意志坚定，他从几天的试探中已经感觉到庄珏记忆混乱，恐怕还失去了部分记忆，毕竟连陶清晨是谁都不知道了。

    “他倒是风采不减当年。”女子满脸嘲讽，看得出对庄珏恨之入骨。

    “吾名红莲，是蓬莱的巫女。”女子继续道。

    “你就是红莲？”张衍半信半疑，却没有惊讶。传言红莲已经几百岁了，眼前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看其风韵确实又不像这个年纪。

    “怎么，以为我已经变成老妖婆了？”红莲眼中隐隐带着怒意。

    “在下倒是不太在意姑娘的容貌，只是庄珏已经痴痴傻傻，姑娘想如何处置他？”张衍死死的盯着红莲脸上的表情，陶氏灭门她却袖手旁观，此刻又将庄珏视为眼中钉。

    红莲脸色明显一沉，扫了一眼将鱼肉吃得满手满脸的庄珏，狠狠道：“他就算是挫骨扬灰也还不清他对陶氏犯下的罪孽！”

    “那陶氏对其他世家犯的罪孽呢？”张衍眸色暗沉，声音清冷。

    红莲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

    “所以说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懂什么？”红莲一个激动，面目变得狰狞，她不是不想保住陶氏，是无力。强行引魂入体，她已经伤了根基。

    “你去吧，去杀了灭了陶氏的所有人，”张衍坐在了庄珏旁边，掏出手帕给庄珏擦了擦脸，又道，“然后他们又一起杀上陶家。”

    红莲不再说话，但是目光阴冷的看着庄珏。许久，平静道：“清晨是我的孩子。”

    张衍拍着熟睡着的庄珏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哦。”

    “你倒是很冷静？”红莲好奇的看着张衍，然后苦笑道：“每一个陶氏的家主都会与我相爱。”

    “不是每一个，是每一个拥有带你回来那人灵魂的陶家家主吧？”张衍反问。

    “你怎么知道？”红莲诧异，惊讶的看向张衍。此事除了她自己，无人知晓。

    “我的一个故人曾和你相识。”张衍一脸平静。他清楚的记得在天宫里有一位修士，好不容易修成剑仙，却乞求天帝赐给他七世劫，每次返回他都是闷闷不乐，说没遇到，没遇到。

    “故人？”红莲满脸狐疑，然后脸色变得极差，怒道：“几百年前的故人，小毛孩子，你还敢欺骗我。”

    “那人叫陶章。”张衍不缓不急道。

    “陶章！陶章……”红莲不可置信的看着张衍，这个少年约莫十多岁，却认得那人的名字，那人的名字即便是陶氏祖传上也只写着陶氏仙尊，这人竟然真知道！

    “好不容易遇到，为何渡他成魔？”张衍问得风轻云淡。为留住所爱，引魂入体，又渡人成魔，他不解。

    “这个，这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红莲低垂着美丽的面庞，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因为他已经回不去天宫里了。”张衍替她回答。“天宫重整，背叛天宫的余孽自然是为世所不容，但你以为入了魔道当真就可以解救他？却不知他已经入魔，陶清晨也是逼不得已杀了他。为了报复他爱过别人，你还给他下了蛊，让他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断袖。沈家那孩子身上为何流着你的血脉，这倒是让在下有些不解？”

    红莲面色一红一白，“那是一个误会，那是我并蒂而生的妹妹的孩子。”不是她要下蛊，是他偏要为人所惑，还娶了别的女人，哪怕那个女人是本来的陶臻所娶，她也容不下。这些年她矜矜业业教导陶玉、陶静武学修行是真，教唆她们为非作歹亦是真。

    这下所有的谜团就解开了，“你妹妹呢？”

    “死了。”红莲眼里的悲伤显而易见，想必姐妹情深。

    “你那妹妹是不是叫红媛？”张衍八卦道。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红莲震惊。

    “我是沈家的人呗。”张衍笑着打量了红莲相貌，笑道：“难怪迷了那张老道的眼，想必也是个大美女。”

    “你知道的真多。”红莲瞪了一眼，不再理会张衍。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就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庄珏还是老样子，像个孩子一样。红莲偶尔大声骂他打他，张衍没有护着，但也不允许红莲真正的伤他。

    “你不会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吧？”红莲终于忍不住问张衍，这个人，一年多下来丝毫没有要离开这个阴冷之地的打算。

    张衍不想离开蓬莱，其实有自己的目的，蓬莱就是星莲剑阵的阵眼所在。他在天宫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阵法，听闻这个阵法镇守着一位离天真神。

    “我倒是无所谓，住哪里都一样，不过现在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张衍后半句说得很认真。

    “什么交易？”红莲满脸不屑，这草包能有什么好交易的，心中却又好奇。

    “你帮我好生养着他。”张衍指了指只会抓蝴蝶、摘花玩耍的庄珏。

    “你说什么？”红莲恨不得将庄珏碎尸万段，又怎么会答应，她满眼蔑视又好笑。

    “我帮你带回你儿子。”张衍觉得这个交易还是可以谈谈的，毕竟他也有让花落白动心的东西，足够交换陶清晨了。

    “此话当真？”红莲半信半疑，严肃道。

    “当然！”

    “那好。”半响，红莲答道。

    “你的故地应该很隐蔽，带着他不要再出现在任何地方，时机一到，我会带回你儿子与你交换他。”

    “一言为定。”

    “一诺千金。”

    张衍离开的时候，本想安慰一下庄珏再走，但还是没有道别，就走了。

    张衍没有回洛阳，因为那里终不是他的归宿，他本来也不属于那里，那些年也是鸠占鹊巢。

    他忽然不想再和过去的人与事牵扯，这一年，沈桒一直在找他，他知道的，只是他不想回去了。

    沈家惨案，圣后派秦家查探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那其中缘由不用说，和圣后本身脱不了干系，如今沈桒羽翼未丰，沈韵瑶还中毒在身，让沈家受制于圣后。

    除了暴戾，沈桒几乎变成了另一个陶清晨。

    陶清晨和圣后的冲突是由圣后换了庄珏的药引发，但他留下的花朵告诉他，做这件事的另有其人，灵虚的水太深，留在沈桒面前他不能给他帮助，但是离开了他，他有能做的事情。

    行走半日，他找了个热闹的茶馆坐了下来，听得那些茶客喧嚣。

    修仙世家在灭了陶氏之后整个格局有了一定变化，原本陶家就没怎么打压庄家，庄林又是丞相，灭了陶氏，庄氏一族迅速成了仙门大功臣，那庄林还成了什么仙门督教，被称为仙尊。张衍就笑笑，那种人竟然也可以成为仙尊！配吗？

    许节没多久就仙逝了，许家由许应帆接管，许信辅佐；沈家现任家主是沈桒，这也在意料之中。

    白家变动是最大的，白夜行上次没有参加围剿，到现在也一直处于闭关状态，白家家主是白毅亭的弟弟白叶舟，也就是那个如愿去沈家游学的绿衣少年。他天资聪颖，当初还带着失传阵法灭了魔化的白叶南，白家就由他做主了。白夜行受了内伤在闭关。白毅亭的日子倒也还好，就是那样不温不火。

    张衍此行主要是为了找花落白，找到花落白问清楚他为何抓走陶清晨。顺便去隐世百草宫讨要仙草，救治沈韵瑶，这样沈桒就不那么辛苦了。

    还没有找到花落白，他就得到了红莲给他的信号，没想到白夜行闭关出来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地，他们大打出手，如今白夜行带走了庄珏。张衍觉得这样也挺好的，白夜行对庄珏挺好的。

    只是红莲重伤，如今化作原形去了。但愿她运道好，别被他人采了去。双生并蒂，呵。

    算了，不去想，就当是真的。

    张衍好不容易找到了隐世的位置，却遇到了最不想遇见的小古板。

    许应深看起来越发沉稳了，出招丝滑，只是对面的黑衣人带着一群药人，个个是修行过的，招式狠厉。这么多药人打也打不死，许应深这次是要倒霉了。

    自己好歹和他同窗过，张衍也不想他这么死去，没办法，他只能趁他们不注意，扔出几道爆炸符。

    药人并不怕炸，甚至没有了肠肚也能活动，但张衍在里面在里面放了药，是克制药人的，这一年来，他费尽心思才研制出来的。

    便宜许应深了。张衍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