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

    一曲《楚歌》终了,梁岑盯着手下的七弦琴呆了很久。

    窗外春风吹过竹叶,簌簌作响,宛如少女在耳边的低喃。他轻叹一口气,将春雷琴重新挂在墙面上,随后认真地整了整衣襟,朝门外走去。

    风欲静而树不止。

    巷子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密,也越来越近。

    只听“砰”地一声,掌座府的黑衣卫破门而入直奔院内,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梁岑眼睛眨也未眨,只是等着门外主事的人出现。

    “啪啪”两声,陈倾徐缓赞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梁先生果然非同寻常。”

    梁岑推了推脖颈处的长刀,却纹丝不动,只得叹道:“大人,不知草民犯了何罪?”

    陈倾将指尖勾着的一条血色丝线示给他:“上好的蜀中锦线,全东郡只有掌座府有这种物件,而掌座也只赏给了一个人。就这么被发现在您屋子的门槛上,不知梁先生作何解释啊?”

    梁岑盯着这丝线,良久笑了笑:“草民委实不知这丝线的来历,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草民家中。大人刚刚出门还没有这物什,这会子又折回来拿着这只有掌座府的东西非说是在草民家中发现的,草民不认!”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利嘴!梁先生不愧是书院模范。”说到这里,陈倾捂着帕子咳嗽两声,恹恹道:“梁先生既然想要证据,陈某人就给你证据。来人,将人都给我请出来。”

    话音落下,整个梁家巷的男男女女、老弱妇幼一个挨一个的被推挤了进来,足足有二十多人,梁老三家的、梁七婶子家的还有四五岁的梁小丫。

    梁岑眼下一沉,默不作声的继续看着。

    陈倾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眼里更像裹了刀子般开口:“诸位乡亲,今天陈某人发现了这位梁先生窝藏要犯的物证,但他却咬死不认。如此顽固抵抗,只能罪加一等。到时候连坐乡邻,咱们这些无辜者也要跟着一起上断头台。”

    人群嗡的一下就沸腾起来了,有登时色变的,有仓皇失措的,也有痛哭流涕的。

    “大人,梁先生不可能做这样事情的。”

    “大人,饶命啊,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大人,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大人,您要抓,就抓他。求求您放了我们吧,我家小儿才刚刚出生啊,”

    陈倾将手一挥,继续道:“知道你们都是冤枉的,咱们都是知礼守礼的人家,又岂会知法犯法?只是,今儿个县尉老爷的话已经说出口了,陈某人怎么也不能转头就给他推了去,你们说是不?”

    其中有聪明的听出这话里的未尽之意,当即出声道:“求大人给指条活路。”

    梁岑偏头看过去,是梁二嫂家的初升。今年十九岁,去年刚成了亲,前两天梁二嫂喜滋滋地逢人就说他家儿媳妇有了,看肚子尖尖保准是个好大儿。初升见梁岑看他,不禁瑟缩了一下,重新隐在人群里。

    初升这话等于给众人提了醒,于是纷纷开口道:“求大人给草民们一条活路。”

    陈倾一脸为难:“陈某人也实在不愿见太多人枉送了性命,这样吧,只要你们每人说出一条这位梁先生……”他说着指了指仍纹丝不动的梁岑,勾了勾唇:“梁岑勾结悍匪的实证,陈某人就替大家向县尉求情,免了大家的死罪如何?”

    这话一出,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们哪里知道什么勾结悍匪的消息证据,就算是有证据,也不会让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到。可偏偏让每个人说一条,这这这这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他们众口铄金、拿假话生生捶死梁岑啊。梁岑到底是怎么得罪了贵人,要遭这个罪啊。

    许多头脑清醒的已经明白过来,有些不忍地将头垂了下去。

    陈倾也不急着开口,摆摆手让人从屋中给他拿出一个椅子。他就这么慢悠悠地坐了下来,间或咳嗽两声。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颤巍巍的声音响起:“昨昨昨夜三更时分,我我我我我我起夜,听到梁先……梁岑屋里有说话声,絮絮叨叨听不清楚,今儿个一早起来就死这么多人,肯定是他们搞得鬼。”

    说话这人是梁老三,住在梁岑隔壁。四十来岁的年纪,每日里游手好闲,全靠自己媳妇儿起早贪黑地做早点勉强维持生计。梁岑基本每天都会去吃一份梁三嫂的混沌,皮薄馅大,很是可口。

    梁三嫂没想到是自家丈夫先出声说这话,狠狠瞪了他一眼,被梁老三更狠地瞪了回去。无奈,梁三嫂歉意的看了看梁岑,不再吭声了。

    陈倾听着这没什么前因后果的话,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过了,带回去吧。”

    梁老三听见这话,大喜过望,挺着胸抬着头准备出去,刚迈了一步想到什么,回头拧了梁三嫂一把,目光凶狠:赶紧说,说完赶紧回家给老子做饭。

    梁老三一走,屋子里更静了,但这静寂也不过是片刻的错觉。

    “前前前几天,梁先生给了我一锭银子让我给父亲买些肉补补。他他一个穷先生,哪里有这么多钱,肯定是和那贼人偷的。”

    梁富贵也不知道是哭着还是笑着将这一番话说完,但他必须得说。母亲早亡,家里只有个瘫在床上的老父亲。倘若他死了,父亲怎么办,已经嫁出去的妹妹又该怎么办?

    梁富贵不敢再看梁岑,这么多年一直是他照顾着他们父子俩。无论刮风下雨,只要有需要,梁岑总是一喊就到。他也不想这样的,可眼见着梁岑得罪了贵人,是活不成了。如今有机会,他和他父亲还想活。

    梁岑包容的看着梁富贵,似乎还点了点头予以肯定。

    众人都明里暗里盯着梁岑,看到他这个态度,心里也明白了大半。他这也是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所以想着让大家活下去呢。

    思及此,人人心里涌出一股难言的酸涩之意。梁先生这么温柔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得到这么个结局?

    陈倾见此,冷哼一声:“梁先生真是菩萨心肠,如此割肉饲鹰真是让陈某人大开眼界了。不过你又能饲几人呢?”说着转向人群道:“陈某人的时间有限,最多只能再听一个人的了,剩下的大家就自求多福。”

    一语激起千层浪,人群顿时炸了。

    这时候,人们也顾不得再去思考梁岑可不可怜的问题,他们想到的是只剩下一个名额,只有一个了!

    之前人们内心可怜梁岑,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有活命的机会。哪怕心中再是不忍,但都知道自己肯定会在最后说出来。一个拖一个的不吭声,不过是不想做那个最早的那个忘恩负义之人。

    可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还有时间垂怜别人呢?

    乌央乌央的,人群一下子就沸了起来。慢慢地,你撕我扭,一向和睦友爱的梁家院方人竟生生打了起来。

    陈倾这才重新满意起来,捂着帕子静静看戏。

    梁岑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垂在一旁的手慢慢攥紧。

    瞧了半响,陈倾才意犹未尽道:“好了,虽然只剩一个名额。但谁若是能让我们这位梁先生开口说出贼人所在,同样可免一死。”

    正在厮打的人一顿,纷纷停了下来,如狼似虎的看向梁岑。

    这一回先出声的是梁七婶子,她推开挤在身前的人群,直接“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岑儿啊 ,你看在婶子平日里对你不错的份上,你就说了吧。你叔叔整日里药不离口,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大郎刚刚娶亲,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姑娘,你也见过的,对不对?还有二郎,二郎一直跟着你念书,你是他的授业先生啊!”

    说到这里,她一把扯过身侧的六七岁小男孩:“你看看三郎,三郎才郎才将将七岁,他整日里哥哥哥哥的喊你,你都忘了吗?”边说边哭,边哭边按着三郎一起给梁岑磕头道:“求你了,婶子带着三郎求你了。你发发慈悲,救救婶婶一家吧。”

    见样学样,梁七婶子带着孩子一喊一哭一跪,乌泱泱的一群人又都跟着跪了下来。有喊梁先生的,有喊梁哥哥的,还有喊岑儿的,最后声音汇成一处,都让他来发慈悲。

    梁岑看着底下哀声一片的人群,笔直的脊背似乎一下子弯了下去,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倾终于笑了,这才是一场好戏。

    “找到人了?”容与按在棋盘上的手一顿,偏头看向禀报的人。

    来人点点头:“据说是个教书先生,陈倾正带着人审讯,赵邕也跟着赶了过去。”

    “这么快吗?”卫言有些喃喃道。

    容与瞥了他一眼:“赵邕虽然不怎么样,陈倾却还是有几分手段的。”说着朝来人挥挥手,“下去吧,有新的消息再来。”

    卫言瞅着他的脸色:“似乎不需要公子出手了?”

    容与轻笑一声,微不可几的摇摇头:“可别忘了,还有一个人呢。”

    “月出?!”卫言惊诧过后猝然一笑,“此人也着实厉害,北狐山二十八星宿跟在他屁股后面绕了一圈,最后生生把人跟丢了!”

    容与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棋案,落在棋盘上的目光有些悠长:“确实是个难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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