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三人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儿。

    余江荷叼着狗尾巴草,姿态悠闲地走在最前方。

    他们现在去的方向好像和那个侍童领的路完全不同……

    林舜乾盯着她的背影片刻,身边的周孟和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毫不见外地拍拍林舜乾的肩膀,笑嘻嘻地问道:“三殿下在看什么?”

    思绪被打断后,林舜乾收回目光,在心底自嘲了一声:有什么好怀疑的?这个突然出现的“余姑娘”武功明显比他高强,左右也打不过,倒不如放下提心吊胆的心,还能自在几分。

    他回了一句“没什么”,就又闭口不言了。

    周孟和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在心中狂叹气:闷葫芦啊……可真是个闷葫芦!就不能多搭两句话吗?!我都快找不到话聊了!

    他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个好的话头:“诶,三殿下,国都是个怎样的地方?我还从来没去过呢!哦哦,我忘了,你们北边的人好像都称它为……洛都?”

    林舜乾脚步一顿,又很快如常。

    洛都。

    他明明才离开不足一月,此刻再听到这两个字却只觉恍如隔世。

    “我……”第一个字挤出唇缝,他却突然找不到可以继续说道的词句。

    洛都的繁华都与他这个被忽视的三皇子没什么关系,印象中除了马车帘子被风吹起后露出的街景一角,就只有沉默、死板、时时刻刻都仿佛罩着巨大阴影的宫墙。

    还有什么……?

    ……

    他思索许久才想起母妃温顺怯懦的声音:“……乾儿,再忍耐一会儿就好了,你会有机会离开这里的。”

    离开?

    他现在是离开了,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到了另一个牢笼。

    “三皇子?三皇子!”

    “嗯?”林舜乾应了一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周孟和一眼。

    极轻的转眸,却让周孟和对上那双眼睛后一时语塞。

    “没什么……就是看你半天没说话,还以为你怎么了。”周孟和察觉到自己的停顿后讪笑着转移了话题,“……我是不是不该提洛都啊?”

    “也没什么不能提的,”林舜乾收回视线,淡淡回道:“只不过我在洛都时没什么机会上街,洛都是什么样的,我说不出来。”

    “这样啊。”周孟和失望地叹了口气。

    唉。

    他还想知道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宫殿,视锱铢如泥沙的王孙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周孟和一时沉浸在惋惜的情绪里,没有开口。

    另一边的余江荷也没加入他们谈话的打算,于是,林舜乾耳边的人声消失,只有步调不一的阵阵脚步声应和着山林间的鸟叫虫鸣。

    终于清净下来了。

    林舜乾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但他这口气显然松得太早了。

    周孟和很快就从惋惜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转转脑子又找到些问题,正欲开口问询,就被打断。

    余江荷停下来,余光瞥了周孟和一眼,略带嫌弃地开口道: “行了,别在那里问东问西了,显得你很没见识一样。”

    周孟和嘟囔了一句 “我都没机会出崐州,本来就没什么见识啊……”后闭了嘴,不再说话。

    余江荷压根没听他嘟囔了什么,她转头看了一眼三皇子,道了一声:“再走几步就到了。”

    听到这句话后,走在周孟和身边的林舜乾眼神微动,打起了几分精神。

    三人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远处屋舍的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可见,嘈杂热闹的人声逐渐取代了山林的声音。

    “到了。”

    林舜乾的脚步随着这一声慢了下来,他止步——和他以往见过的街市相比,这里显然称不上繁华,但在深山中,能有这样一个屋舍俨然,来往行人阔步挺胸、精神抖擞的地方不得不令他感到讶异。

    他从洛都来崐州的路上,所见百姓皆面色惶惶,这云沧宫又是如何将治下理得如同桃花源一般?

    正沉思着,突然,他的目光被一个刻着字的石碑吸引。

    石碑上“石鸣”二字的走势如游龙,如惊雷,起承转合之间仿佛能窥见刻字者下笔时的快意潇洒。

    这是……

    “这便是石鸣镇的石鸣碑!”周孟和见林舜乾盯着前方刻字的巨石若有所思,一时又来了精神,他得意地指着巨石同林舜乾炫耀道:“这上面的‘石鸣’二字可是我们上任宫主所刻呢!怎么样?”

    林舜乾点点头,没有吝啬赞扬:“连洛都的大家都比之不及。”

    周孟和拍了拍他的肩满意地大笑道:“三殿下眼光不错嘛!”

    肩上传来的力度重得出奇,林舜乾看了眼毫无自觉的周孟和,假笑着默然不语。

    周孟和压根没注意到林舜乾浑身抗拒的情绪,他拍完回头后才发现余江荷早在他们议论“石鸣”刻字时就先一步进了石鸣镇,他摸了摸头,大步跟上:“诶,江荷姐怎么走得这么快!快走吧,三殿下,别落后太多。”

    林舜乾走在他后面,感受着身上残留的些许痛意,将止不住蔓延的厌恶情绪压在心底,他看着周孟和的背影眼神幽深,他果然不喜欢这些练武的粗人。

    ……

    “余师姐!”

    余江荷越过石碑,守在两边的云沧宫弟子见到她后皆抱拳行了礼,然后看了看她身后不断靠近的两人,疑惑地问道:“余师姐来石鸣镇是有什么指示吗?”

    “宫主最近要办婚宴,你们应当都知晓了吧?”

    见他们呆滞地摇摇头,余江荷“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倒忘了消息是今早收到的,还没传得这么快。”

    她不耐烦再打哑谜,直接侧身将右手向后指。

    恰巧走到余江荷身边的林舜乾停步,看着悬在眼前指向自己的手指,不明所以。

    “怎……”

    么了?

    他的疑问被余江荷接下来所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里。

    “就是宫主近来要办婚宴了,他——嗯,还是先称他为林公子吧。这位林公子便是此次婚宴的新郎,婚宴开始前他住这儿,明白了吗?”

    “哦哦……哦?!”

    围在旁边的云沧宫弟子们点头应声时突然反应过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表情诧异。

    “啊?”

    离得最近的林舜乾瞪大了眼睛,随着吃惊的云沧宫弟子们一起发出疑问的音节,脸上布满了惊诧之色,他难得情绪外露得如此明显。

    这个距离断然不存在什么听错的可能。

    环视一圈,见众人目光围过来,林舜乾在悬空的烈阳下感到头晕目眩,他定定神,艰难地开口问道:“余姑娘……”他叫出这个称呼时有些迟疑:“你说什么……?婚宴又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从未听说……?”

    ……

    “……宫主,宫主?”

    “嗯?”

    听到门外小声唤她的声音后,江晏青不紧不慢地合上桌上摊开的古书,应了一声。

    在等门外人进来的间隙,她摩挲着那本刚刚陆思微向她献上的“诚意”,若有所思。

    “嘎吱”的推门声落下,一人从木门后露出半张白净的娃娃脸,怯怯地看着她。

    “怎么了?”

    “外面有好几个人找宫主,我说宫主有事出去了,他们还一定要在外面等宫主回来。”唐净枝显得有些气馁。

    “哦?”江晏青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当前的情况:“没事,反正早晚要和他们见一面的。”

    江晏青站起身走到唐净枝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这里交给宫主就好,去休息吧。”

    唐净枝乖乖点了点头,在准备离开之前,她扯了扯江晏青的衣角,仰着头说:“宫主可以晚点再去的,他们不小心吃坏了肚子,暂时回不来呢!”

    她说这话时,依然笑眼弯弯。

    江晏青扬了扬眉,脚下一顿,改了步伐。

    ……

    从窗外斜照进来的日光渐渐昏黄,印在白墙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江晏青缓缓吐出一口气,估算了一下日头。

    差不多到时间了,她想。

    于是,江晏青起身离开了这处宅院,在街上四处闲逛时很巧地遇到了结伴而行的叶荆蔓和陆穗。

    “真巧啊,宫主!”两人毫无异常地同她打招呼, “宫主若是有空,不若一起?”

    “好啊!”她也痛快应下。

    再走两步。

    “宫主?”

    短短半柱香时间内,江晏青就被从各个角落窜出来的掌门们叫住多次。

    “啊,叶掌门也在啊!”

    “李掌门!哎呀,好巧好巧,都出来散步呢?”

    一众掌门见到彼此,也都神色自若地打着招呼。

    眼见着这散步的队伍越聚越大,江晏青晃悠到朝平街街口,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一群人:“既然今夜如此有缘,那我做东,邀诸位去朝平街的鹤尖阁小聚,如何?”

    “宫主相邀,哪有不去的道理!”柴胡率先应下,他笑呵呵地给其他人递了话:“诸位掌门说呢?”

    慢了一步的叶荆蔓立刻接上:“当然!”

    鹤尖阁内,众人相继落座。

    在一通扯闲篇儿的闲聊中,叶荆蔓扫了一眼周围几人,听着酒桌上其他几位掌门的的你来我往,罕见地没有插话。

    她举杯,缓缓地将一杯酒下肚。

    烈酒入喉,强烈的灼烧感从五脏六腑中蔓延出来。

    叶荆蔓知道,眼下所有人都是为了那一则传言而来。

    云沧宫不日将举办婚宴。

    突兀又莫名的消息,被当作玩笑似的流传在持昸城的大街小巷,他们却毫无所觉。

    她无意间听到时,正觉荒谬,试锋会上论谁都能看出云沧宫对朝廷的态度,本打算一笑而过时她却突然感到一丝胆寒,云沧宫这是想要……和朝廷联手吗?

    这个念头像是一盆冷水,将她从上到下都浇了个透彻。

    被当作贺礼送过来的三皇子,和成为云沧宫新郎的三皇子,是完全不同的。

    她都知道这一点,那云沧宫就更不可能不懂。

    ……那为什么?

    叶荆蔓又饮下了一杯,身边熟悉而杂乱的人声钻入脑子,与明亮的烛火一起晃成了一团。

    她难得想沉溺在酒中,理智却又不得不让她开始运转内力,内力顺着经脉流转一圈,眼前大团的光晕逐渐褪成一个个分明的人影,就在此时,她听到了陆扬泽的声音。

    “听闻云沧宫不日将有喜事?”

    她讶然一瞬,霎时清明,心想:这个惯会打太极的陆掌门今晚倒是直爽得令人吃惊。

    而这边“直爽”的陆扬泽心里满是无奈,他原本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只是眼前这几个人:要么喝酒喝的潇洒,要么神游之后事不关己,要么满脸附和,一直开口说话的那个则完全沉浸在和云沧宫宫主的武学交流中……

    陆扬泽喝了口茶,眼看这天要聊得永无止尽,他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加入了谈话。

    一路将谈话从失传秘学拉到了宗门治理,最后拉到各派在试锋会上的表现,陆扬泽中间不知饮了多少茶水润喉。

    “遮岩兄啊,满玉那孩子在试锋会上表现不俗!你啊,是后继有人呐!”柴胡在聊到试锋会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顺嘴提了一句。

    “哪里哪里!”一提起杨满玉,杨遮岩脸上自豪之色是怎么也藏不住,但嘴上却谦虚地推辞着,“哎呀,她还有得学呢!”

    “不过,满玉那丫头最近可不让人省心,天天嚷着要……”杨遮岩一愣,恍然大悟,我就说好像跟宫主聊着聊着忘了什么事。

    他“咳咳”一声,试图掩饰刚刚的停顿,“……招婿,孩子大了,我也拦不住她,就是她看上的那个臭小子不太愿意……”

    “我家满玉有什么不好的,哼,那个臭小子真是不识好歹!”杨遮岩说着说着真情实感了起来,差点又忘了正事。

    陆扬泽及时接过了话头:“这事情还是要他们自己解决啊……”

    “宫主啊……”

    “嗯?”

    陆杨泽对上那双回望过来的眼睛,已然明了双方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心下一叹:这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明说,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也不见得将意图掩饰了几分。

    他开口,摈弃了原先想好的矫饰之语,直白地发问道: “……听闻云沧宫不日将有喜事?”

    一时之间,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那欲飞的玄鸟面具之上,等待着它的主人开口。

    成为焦点的江宫主一副全然无辜之态,她像是第一次听闻这件事般愣了一瞬,随后缓缓抬头,向陆杨泽问道,“陆掌门这消息从何而来,我怎从未听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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