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武林庆宴不过是在长水、赤地、飞云、拨月、倚山这五条街上大摆宴席。

    当武林一众沿着麓云台的阶梯向下走时,蓦然抬眼便看到了橘黄色的晚霞下亮着红光的两排灯笼,红灯笼从街头一路挂到了街尾。

    红灯笼下,桌椅如长龙般蜿蜒在街道中央。热气腾腾的饭菜飘着白气,一坛坛封顶的老酒齐整地摆放在桌上,空气中隐隐传来饭菜的飘香。

    “咕噜~”

    杨济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的时候,肚子突然控制不住地发出咕咕声,他满脸通红地用手捂住肚子。

    接连不断的“咕噜”声如同应和一般从四处响起,引起阵阵善意的哄笑。

    杨济彬羞得不敢抬头,半晌才意识到不止是他。

    他放下手,掩饰般地挠了挠头。

    ……

    江晏青自然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她示意诸派掌门往两侧走,让出中间的一条路。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看着她侧身,看着她笑着对他们开口说道:“你们该走在前方,这是为你们举办的庆宴!”

    人群先是静默,随后响起窃窃私语,直到第一个人试探性地沿着阶梯向下,越来越多的人跟随着前面一人的步伐,黑压压的人群才如潮水般的从她面前涌过,伴着震耳欲聋的欢呼雀跃声。

    有较为胆大之人经过江晏青身边时,放缓了脚步,向她打了声招呼:“宫主,这些饭菜都是可以随意吃的吗?”

    “自然。”

    “哦哦哦!”

    “宫主威武!”“宫主万岁!”……

    杂乱的恭维之语一句接一句,至于其中是否包含着有违礼数之言……

    各派掌门现在已经能面带微笑,相当自然地无视了。

    ……

    人头攒动,长蛇般的人群涌入五街,瞬间将之前略显冷清空荡的街道填满。相熟之人呼朋唤友间,便哗啦啦地将一个又一个八仙桌坐满。

    除了武林中人外,持昸城的百姓也能在街口分到些胡饼茶汤,孩童能领到碎成不同形状的糖块,一时之间,满城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

    入了夜,喧闹声仍未停歇,酒饱饭足之后甚至有人清出了一片空地以“武”助兴。

    耳边声音嘈杂,江晏青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玉色的酒杯,同桌的几人就着方才楼苏玉的事议论个不停,她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几桌之远的助“武”之人身上。

    斜斩、腾空、踢剑、反握刺出……

    招招出奇。

    倒不像是北武林这边的路数。

    她远远欣赏着的时候,那舞剑的俊朗少年似是无意朝这里扫来一眼,与她视线对上时还怔愣了一下,却仍缓了一拍动作略带羞涩地对她一笑。

    江晏青略一勾唇聊作回应,待其目光移开后,她轻轻抿了口杯中的茶,感受着涩味随着茶水在唇边逸散开,赏“武”的心思却淡了下来。

    ……

    江晏青收回注意力后,才发觉现在正好轮到长绝剑派的掌门长篇大论了。

    即便没仔细听长篇大论的内容,她也知道李池璪会说些什么又臭又长的话。

    还不如看舞剑呢!

    她颇觉无趣地调转了视线。

    “……破例让南武林的贼子入云沧宫门下,这置我们北武林的规矩于何地啊!到时,岂不皆是宵小之辈!”

    李池璪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白须长眉都被他带得一抖一抖的。酒意上头后,他满脑子都被自以为的大义所占据,出口的话也逐渐失了分寸。

    “何况这楼苏玉既无显赫出身……”

    崐州是因着有江晏青这般掌管武林的女子,才有了诸多得披官袍的女子。但显然,李池璪对此并非毫无怨言。他几乎要畅快着,将以往不敢出口的话借着那点酒意倾泻而出了。

    但他到底不是醉得糊涂了……

    “……又是一名女子……”

    话刚出口半句李池璪的声调就骤然降了下来。

    可算是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表面不动如山坐在原位的几人顿时在心中长舒一口气。

    倾泻到嘴边的话变成了极低且含糊的咕哝声,李池璪“咳咳”两声试图糊弄过去,最后以一句“总之,我认为此事不太妥当”潦草收尾。

    听完李池璪用一堆规矩、旧例明里暗里地压人后,着一烟红素袍的北澜门掌门人叶荆蔓斜着觑了他一眼,方才忍无可忍似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啪——!”

    八仙桌连带着一些游神的人都暗自抖了三抖,酒水因这一掌从杯中飞溅出来,深色的水渍溅得满桌皆是,好大一部分则凝在了李池璪未及时抽离的衣袖上。

    早早料到眼下情况,提起收回手观戏的江晏青看了李池璪一眼,见素来以洁癖闻名的长绝派掌门人面沉如水,她悠悠举杯轻抿一口,借此挡住了自己上翘的嘴角。

    李池璪脸色难看地盯着衣袖上斑驳的圆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瞪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叶荆蔓,嘴唇蠕动着,想发作却顾忌着什么般忍耐了下来。

    这一声容易让有心人怀疑各大门派内部不和,但还好街上也十分吵闹,拍桌、起口角、为件小事争得面红耳赤之人不在少数,这点声响只吸引了临桌几人的注意。

    但当他们下意识转头发现这声响从何而来后,每个人动作统一地转了回去,当作无事发生一样,碰杯、埋头吃菜。

    “来呀!来干一杯!”

    “这个肉炖得很不错,大家,尝一尝!”

    “诶,这个菜也是……”

    ……

    江晏青瞥到他们桌上的盘碗,几乎没剩下什么菜了,只有零星的肉末被夹来夹去,再听耳边热闹客气的你来我往之言……

    她目露同情,又想到被迫听废话的自己,不免在心中叹道:果然没有人能在庆宴中真正放松下来……

    ……

    于是,此刻盯着叶荆蔓的只有一直在争论辩驳的各派掌门。

    叶荆蔓深吸一口气,装作一副怒气消退,重又冷静下来的模样。

    她注意到了李池璪投来的愤恨目光,但她不过在心中冷笑一声,骂了一句“蠢货”便没将他放在心上。

    开口之前,叶荆蔓隐蔽地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江晏青,但江晏青大半张脸都被面具遮挡住,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叶荆蔓没有太过失望,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对着李池璪就是一顿劈头怒骂:“李掌门真是枉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见识竟这般短浅,只顾说些不知所谓的空话!”

    “?你!”李池璪惊愕地回望她,不明白叶荆蔓是怎么敢当众跟他撕破脸的。

    叶荆蔓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的语调又快又急,眼神却在冷静观察各人反应:“那楼苏玉毕竟是试锋会的首名,现在不将她的身份变过来,传到崐州以外的地方去时就会变成南武林的无名小卒力压各大门派!!那时候我们的脸,北武林的脸往哪搁啊!”

    有人动摇了。

    叶荆蔓再接再厉:“难道诸位掌门皆无容人之量吗?不过区区一北域女子!”

    越来越多人脸上现出沉思的神情。

    叶荆蔓眼神从陆扬泽脸上一晃而过,她对于这位重鹭派掌门的态度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权衡利弊后她决定选择坐在陆杨泽身边的柴胡。

    “柴掌门,你觉得呢?”

    “我?”明明是突然被提及,柴胡却没有表现得过于吃惊。他眼中恰到好处地露出点讶异,然后摸着头一脸憨厚地笑道:“柴虎门自然是以云沧宫马首是瞻。宫主怎么想的,我便是怎么想的。叶掌门不这么认为吗?”

    以前怎么不知道这家伙这么会说话。

    叶荆蔓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则毫无停顿地回答道:“北澜门自然也与宫主同道。”

    没有人争出个定论,话头又被抛了回来。

    一直作壁上观的千刀门掌门人陆穗见话题停滞下来,又收到叶荆蔓催促的目光,扶额出声问道:“宫主对此事有何指教?”

    一桌人再次将目光汇聚到江晏青身上。

    “我以为……”江晏青抬起酒杯抿了一口,再抬眼时,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发问之人:“我当时在麓云台上说得足够清楚了。”

    “‘弄个章程,说这楼苏玉入我北武林之事’我当时是这么说的吧?”

    听到这句话后,叶荆蔓立马醒悟过来,心中有些懊恼:怪不得这次拼命表明了立场,宫主还是无动于衷……

    她另一只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衣裙,横了李池璪一眼:都怪李池璪这个老东西带偏了我!

    ……

    “诸位方才议论的那些话还真是顾左右而言他啊,都不知道偏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当”地一声响起后,酒杯在桌上放定。

    江晏青站起身,动作随性,说出的话也很随意:“既然诸位拿不出章程,那便拿不出来吧。“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桌上神色各异的众人:“云沧宫也有不用章程的做法。”

    什么叫不用章程的做法?

    在场之人都有些不理解江晏青说这话的含义。

    但没有人能为他们解答。

    庆宴在他们不安的揣度中走向了尾声。

    ……

    银月无声无息地悬挂良久后,街道中央的桌椅都被收进了两侧的酒楼茶馆,五街上只剩下三两个醉倒的身影。

    鹤尖阁天字房内,瑟瑟的寒风卷起街上飘零的落叶后,无声无息地越过窗牖,拂面而来。

    江晏青散在耳边的乌发被风轻轻地向后带,整个人在风中仿佛柔和了不少。

    “吱呀——”

    徐秋辞拿着沏好的茶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将茶放在案几上后,她出声问道:“宫主站在窗边做什么?”

    “在等人。”见是她,江晏青转身离开窗边,走了过来。

    “等人?”

    “嗯。”

    徐秋辞还欲再问,就听叩门声起,她立刻止住了话头。

    轻敲完三声门扉的云沧卫得到“进”的回应后,推门走了进来。他看见徐秋辞时顿了顿,得到示意后才继续上前言明刚刚收到的传信:“宫主,花戎已被朱茂材口中的‘老张’解决。另,除我们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人在盯着花戎。”

    “我知道了。”江晏青毫不意外,她没提另一伙暗中盯梢的人,而是问道:“有看清‘老张’是怎么出手的吗?”

    “那人太过谨慎敏锐,我们不敢离得太近。”云沧卫犹豫了下,才说道:“但江云说他好像看见那‘老张’把剑当作枪来使。”

    江晏青挑眉:“这倒是稀奇。”她没在“老张”上纠结太久,吩咐道:“先不用管他,接下来继续按计划进行。”

    “是!”

    “对了!”

    云沧卫准备离开的脚立刻收了回来。

    “顺道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一下我们的三皇子殿下。”

    想起麓云台上的惊鸿一瞥,江晏青的笑容意味深长:

    “就当是……云沧宫送给他的欢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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