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银月即将撞上他的剑锋时竟突兀地转了个弯，郑佟一愣后迅速回神，正打算变招应对，就觉有一泛着金属光泽的银线从眼前一晃而过。
那是什么……？
郑佟的目光下意识地寻着那点亮芒而去——
细长的银链像银月拖曳出的长尾，带着冰冷迫人却分外美丽的锋芒。
锁链围着长剑缠绕而上，叮叮当当的金属相击声接连响起。身后，银月携着猎猎风声重又回旋而来，直直袭向他颈间！
郑佟反手将剑插在试锋台上，右手使力，以其为支撑蓄力跃至半空，剑身承力弯曲，他左腿猛地斜着一踢！
“唰——！”
弯月刀偏离了方向斜飞而出。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变故突生！
郑佟整个人还悬在半空，浑身就一激灵，全身汗毛倒竖，寒意自尾椎骨向上蔓延开来。
拳风带出的凌厉攻势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
他果断弃剑，一个后空翻落地，运内力于掌心，向前推出一掌！
拳掌相接！
郑佟整个人一震，手臂发麻。
好大的气力！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听见了自己手骨断裂的“咔嚓”声。
幸好只是错觉。
砰砰砰——
瞬息之间，二人已过了数十招，旁人看不清他们的动作，只能凭拳肉相碰的沉闷声响辨别出战况之激烈。
……
楼苏玉抢步近身，劈掌下击，郑佟刚屈臂挡下，就见其突地一变，五指虚握，曲腕转勾，凸出的中指指节狠狠击向他肘关节。
郑佟面色一变，闷哼一声，咬牙受下一击，再次运气出掌拉开距离。
楼苏玉如他所料，侧身一避，却蹬地腾空，单手向上一抓。
郑佟愕然。
抬头方知是执刀人重掌那轮弯月！
楼苏玉持刀后翻。
落地之前，二人眼神对上一瞬。
该结束了。
郑佟似从楼苏玉的眼中捕捉到了这么一个讯息。
“张狂”二字刚从脑中冒出，他就觉喉间一紧，银月的长尾如蛇蟒般悄无声息地绞住他的喉咙。
郑佟将手指伸入锁链与喉间的间隙，用力向外一扯。寻着哗啦声而去，只见一长剑被锁链拽得在他眼前腾空，他眼睛一亮，准备挣脱锁链迈步接剑。
后颈却忽然一凉，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原是弯月刀已悄然而至。
郑佟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此刻的心也如这长剑般跌落谷底。
……
“咚——”
“楼苏玉——胜！”
麓云台上沉寂一瞬后，掌声如雷鸣般响动，一张张布满激动神色的脸从郑佟眼前闪过，他在登台前也曾想过这一幕，只可惜想象中众人的庆贺对象与此刻不同。
心绪郁结之下，郑佟眼前发黑，方才强行压下的暗伤反噬，令他气血翻涌。
他定在原地，不敢进退一步。
楼苏玉瞥了他一眼，就在郑佟暗暗防备她落井下石之际，就见她出手迅如闪电，以点穴之法暂且帮他压下暗伤，又出掌将他送离台外。
在不明就里的人看来，就是这南武林的女子竟如此阴狠毒辣，比斗获胜犹觉不足，还将人打飞出去！
台下顿时响起嘘声一片。
郑佟被赶忙上前的重鹭派弟子扶住，吴钺扶住他肩的同时也被未散的气劲带得后退了几步。
停下来后，他一脸愤愤不平，刚准备上前理论，郑佟就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并对他摇摇头。
吴钺不岔地叫了一声：“大师兄……”
为何要拦我？
话还未完全出口，他就看见郑佟“噗”地长吐出一口血，当场晕了过去，鲜红的血色在其长袍上像梅花一样绽开。
“——大师兄！”吴樾的声音顿时被吓得变了调。
啊，刚才点穴点错了一个穴位……
听到惊叫声后，楼苏玉慢了半拍才想起这事，她默默在心里道了一声歉，随即就将其抛之脑后。
这声惊叫在人群中激起千层浪，议论声纷纷，楼苏玉在一众或鄙夷或愤恨或不平的眼神中淡然自若，这份姿态惹得旁人心火怒起！
江晏青却从楼苏玉那双微微睁圆了的凌厉凤眸深处看出一点茫然，颇觉有趣地欣赏了一番后，她支着下巴懒懒开口道：“陆掌门，不上去为你的爱徒解释解释吗？”
陆扬泽顿了顿，没有辩解自己正要上前为那位楼姑娘正名，他起身温声应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语气暗含歉意。说罢，他便一步步踏上了试锋台，步伐沉着且平稳。
陆扬泽的出现让周围霎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目光一时朝他聚拢。
陆扬泽开口将方才的情况解释了一番，说明楼苏玉比斗后的出掌是为了解围而非心存恶意，并替郑佟向楼苏玉道谢。
末了，又话不重样地对她卓绝的武学天赋真诚赞叹了许久。
最后以一句“此次试锋会真是少年英才辈出，楼姑娘功夫了得，一手弯月刀法更是惹人惊叹，这试锋会头名，楼姑娘是实至名归啊！”结尾，安然退去。
一连串条理清晰，甚至称得上“圆滑”的话将众人说得一愣一愣的。
连江晏青都想拍手赞叹一声：陆掌门真是滴水不漏！
经此一番话后，面露恍然神色的人连连点头，身边即便对陆杨泽所言仍有怀疑的人，往周遭看过一圈后，也将自己口中的谩骂之语憋了回去，不敢再轻易表现出对这南武林首名的不屑。
楼苏玉倒仍旧没什么反应，听完半晌后才冷冷淡淡地应了句：“嗯。”
有人品出点味儿来了：怎么这楼姑娘出手狠厉，比斗中高傲骄狂，看起来不好接近，私下却有点……呆愣、不通人情的感觉呢？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不在比斗状态的楼苏玉反应缓慢，她抬头看见眼熟的人影后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事。
于是她问道：
“云沧宫宫主，何在？”
她这一问，让麓云台变成了“默云台”，连轻轻转动身子时，长衫与短袍之间窸窸窣窣的摩挲声都在此刻变得清晰可闻。
众人面面相觑之下，表情倒是如出一辙的惊愕。
楼苏玉好似并不需要云沧宫宫主应答，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自南武林来……”
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隐隐约约掺杂在楼苏玉的说话声中，伴随着“她可真敢说”之类的低语。
“……对云沧宫宫主……”
楼苏玉说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让一旁竖着耳朵听得仔细认真的人一颗心吊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
“……仰慕许久，”像是终于打好腹稿般，她流畅地说完了剩下几句话，但语调仍有些别扭：“故而，夺试锋会榜首来做拜入云沧宫门下的投名状，望，云沧宫宫主成全。”
听到这，有人心跳漏了一拍，不自觉地想到：若今日云沧宫宫主应了楼苏玉的请求，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们这些从南武林流落过来的散派弟子也有机会……
各派掌门除了陆扬泽之外，皆板着一张脸，眼里写满了不赞同：“江宫主，这……”
江晏青在他们即将要开口劝说之前站了起来朝着楼苏玉方向高声道：“明日武林庆宴结束后予你答复，如何？”
得到楼苏玉一声“好”的回应后，她才转头，仿佛才刚刚发现他们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般问道：“嗯？诸位方才是有话要对我讲吗？”
话都被说完了，他们还有什么好讲的呢？
几人憋屈地摇了摇头。
江晏青弯着眉，一副心情甚好的样子，“那试锋庆宴上，还劳请诸位弄个章程，说这楼苏玉入我北武林一事。”
“好……”
！
好……好个鬼啊！
江晏青的语调太过自然也太过平常，柴胡等人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才猛然反应过来她说的内容，脸上表情都有些控制不住，这是直接跳了同他们商议的步骤啊！
没有给他们追问质疑的机会，江晏青身姿潇洒地走向试锋台，踏上几层台阶后，江云捧着山川剑匣落后她一个身位跟上。
徒留各派掌门站在原地看着江晏青的背影干瞪眼。
他们这才清晰地感受到，江晏青身上携着的，是云沧宫作为北武林第一大派说一不二的强硬和不容置疑。
“简直欺人太甚……”
“云沧宫到底……有什么打算？”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伴着各异的神情开始蔓延。
……
试锋台上，楼苏玉看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江晏青，嘴唇微动。
细微的说话声在江晏青耳边响起。
“宫主，我表现得怎么样？”
江晏青从剑匣拿出那柄黄金剑，看了她一眼，毫不留情地评判道：“还蛮差劲的，差点被人看出来。”她目光扫到底下坐着的陆扬泽，陆杨泽温和朝她点头微笑。
江晏青收回目光，将黄金剑轻轻放到楼苏玉双掌之上。
楼苏玉耷拉着脑袋，看上去有些自责，但还是努力收敛神色。
外人只以为她在低头欣赏那柄宝剑。
楼苏玉将黄金剑高高举起的刹那，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带着轻笑的赞扬。
“但，打得不错。”
楼苏玉抬头，黄金般的剑影落在她眼里，衬得那双盛着笑意的双眸熠熠生辉。
……
试锋会终于安然落幕后，花戎赶在众人前面向江晏青请辞。
“……宫中急诏，只可惜要浪费宫主的一片好心了。”
他看着江晏青翻看手中那封仿制的诏书，胸有成竹。
果然，江晏青将诏书还给他后，眼中满是遗憾：“朝廷的诏书来得可真快啊！”
她叹了一句：“云沧宫果真没这个福分招待花总管……”
花戎眼皮子一跳，以为又有变数。
就听下一句“那只能在此为花总管送行了！”
花戎眉眼舒展开来，客气道：“下次有机会，定与江宫主一叙。若江宫主来国都，花某定会好生招待！”
二人之间其乐融融，像是从未有过龃龉一般。
“那恕不远送，花总管，一路走好！”
众人目送朝廷一行人消失至道路尽头后，才一齐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