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徐慧媛扭头朝她看来,眼神古井无波,如同在看一坨死物。

    不对,比起看死物,应该还多了几分轻蔑。

    她先是厌恶、躲避蒋倩,后又屡次在针对蒋倩的时候碰壁。

    到此刻,她终于不用忌惮蒋倩的钱权,不用因为使尽办法却对蒋倩造不成丁点影响而压抑痛苦。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孤注一掷。

    最后再努力一次。

    因为是最后一次,即使结果仍不如人意,往后也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这一天天气晴朗,阳光和煦,是个宜嫁娶、会亲友的好日子。

    只是毕竟已经进入腊月,阳光看起来再暖,实际气温也逼近了零度。

    徐悦宁全身上下只穿了件薄薄的婚纱,在室内的时候感觉不出,上了天台没几秒,皮肤就被冻红了一片。

    低温和严寒在短时间内令她整个人都冷静不少,想到徐慧媛专门跑到天台来直播的目的——以死明志,要留清白在人间。讽刺地扯了扯唇角。

    用她自己的命,换她女儿的好名声。宁愿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对那些泼在她女儿身上的脏水做强硬反击。

    只是,当初在瑞峰她把自己骗去废墟,动手杀人的时候抖得跟患了帕金森似的,现在轮到自己跳楼,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十成十的淡定无畏。

    原来杀死自己,对徐慧媛来说,是一件比杀死别人容易这么多的事吗?

    她反手合上天台的门,见地上还架着部手机,摄像头正对徐慧媛的方向。

    走过去,把手机关机、扔开。

    徐慧媛见状,也露出讽刺的神色,说:“你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就算是你把我的账号删了、封了,只要我今天从这里跳下去,要不了多久,录屏一定会满天飞。就算不是所有人,也一定会有很多人,知道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

    徐悦宁点点头:“你说得对。”

    “你的想法我现在大概了解了,不过徐悦宁的很多真实想法,你恐怕还了解得不是那么清楚。”

    徐慧媛闻言,想当然以为她又要歪曲宁宁的人格,污蔑宁宁的品行,尖锐攻击道:“我这辈子最后悔!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教了她太多真善美的大道理!总是要她宽容忍耐、对别人好!

    我错了!我错了!我实在后悔!”

    徐悦宁居然在这种时刻,面对徐慧媛的尖锐,有些无奈又包容地笑了,说:“那有什么错的?”

    毕竟教和学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压根也没长成徐慧媛想象中那种集真善美于一体的大圣人不是?

    知道她被极端负面的情绪所裹挟,徐悦宁不再和她辩驳。

    长期以来,徐慧媛由于介怀女儿的死因,一直同她敌对纠缠。她也出于种种原因,想方设法遮掩粉饰。

    但现在,徐慧媛不打算再跟她纠缠了,于是徐悦宁也明白,继续遮掩是行不通的。

    像今天这种情况,她当然也可以选择让其他人前来阻止。阻止得了一次,下一次却更让人提心吊胆、防不胜防。

    的确是,已经到了不得不结束的时候了。

    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徐悦宁刚毕业就进了ST,从品牌公关做起,很快崭露头角,被调到大老板,也就是蒋倩身边。

    蒋倩这个人……用两个字精准概括,就是‘颠婆’。她百分之一千分的专制、自我,完全不把其他人当成和她一样平等的生物。

    徐悦宁很早之前就动过离职的念头,可一方面,ST开出的薪酬远高于业内平均水平,还有每年一次条件宽松的调薪,另一方面,她在这里当牛做马久了,竟对蒋倩的刻薄挑剔逐渐产生了抵抗力,就那样凑活着,一直坚持了下去。”

    她话说得古怪,明明她自己就是蒋倩,却用这种第三人称置身事外般的口吻点评她自己。

    忽略这种古怪提炼重点——蒋倩对宁宁不好,宁宁在ST工作得并不开心。

    先前口口声声说什么两个人亲如姐妹,果然都是谎言!

    徐慧媛忍不住怒目瞪向蒋倩,继而又听她说,“我先前告诉过你的,徐悦宁和蒋倩在废墟里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全是撒谎。”

    不仅不全是撒谎,绝大部分还都是真的。

    比如,被困的前两天,在食物和水尚有存余的情况下,她和蒋倩相处得的确还算和谐。

    也的确是她先忍不住动手,殴打了蒋倩。

    废墟里太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她看不见蒋倩到底伤得多严重。

    只闻见空气里渐渐浓稠的血腥气,感觉她的呼吸逐渐从粗重变得微弱,直至完全消失。

    凉意从脊柱蔓延至全身,她惊慌地跌到地上,只片刻,又哆嗦着撑起身子,手忙脚乱给蒋倩做心肺复苏。

    没等她把人抢救回来,第二轮余震开始了。

    徐悦宁怕极了变成杀人犯,只要蒋倩没死,她就不算杀人。

    所以她跟徐慧媛说,“徐悦宁”还替“蒋倩”挡过石头,也是真的。

    不过之后的几轮余震来得猛烈而频繁,徐悦宁中途昏死过去几次,每次醒来,一睁眼,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身上的重量和疼痛提醒她,她仍被压在这暗无天日的废墟里。

    早没心力再关注蒋倩的死活,在那种境况下,保持清醒反倒成了一种折磨。

    “徐悦宁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久远的、包括学生时代往前的记忆似乎都模糊掉了,清晰的只有日复一日的麻木与疲惫。她这么多年给蒋倩当牛做马,临死居然还被迫跟蒋倩埋在了一块,真是连死都死得憋屈!

    浑身只有手指和前臂可以勉强活动,和着血液和灰尘,混乱地在垮塌的墙体上写着自己的委屈与不甘。

    怕自己的怨念像灰尘一样,风一吹就散了,还用尖利的石头反反复复描了几遍。”

    ……

    徐慧媛越听越觉得荒谬。如果说前面她还是以第三人称的角度,置身事外地在“讲故事”,那么之后说的那些,再明显不过是从宁宁的心境出发。

    别人心里想的什么,她哪有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做戏做上瘾,不止担任演员,现在还兼职上编剧了?

    徐悦宁并不介意徐慧媛如何揣测,淡笑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她还没说几句,身体陡然开始颤动,许久没出现的电击感又回来了。

    “她当时刻字的时候,只为了发泄情绪,压根没考虑过将来——谁知道还有没有将来?

    没想到,将来是有的,而且是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她竟然接手了别人的人生。”

    “徐悦宁几乎没用什么缓冲时间,就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因为她虽然讨厌那个别人,对方却实在貌美又多金,谁会不想拥有条件如此优越的人生呢?

    要是能跟从小相依为命的妈妈相认,一起过富裕而滋润的生活,那就真的再完美不过了。”

    徐慧媛眉心狠狠一拧,像是十分不可思议,她在假装宁宁!她又在假装宁宁!她连这种疯言疯语都说得出来,她到底图的什么?

    “……”

    是啊,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两个人,自己身上,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图谋啊!

    如果说之前她利用宁宁的微信和自己保持联络,还有安排宋闻监视自己,是做贼心虚,怕自己发现真相后找她寻仇,那在两人彻底撕破脸后,她应该不再有任何顾忌了才对,为什么那时候在警局却要力保自己无罪?为什么婚礼马上就要开始的当下,独自跑上天台?

    很多她先前笃定的,自以为发掘出的真相,随着眼前这个人一句接一句的述说,都变得不那么可信。

    如果她是宁宁,那一直以来她对自己的接近就变得合理了起来。

    宋闻不是被派来监视她,而是来照顾她,她通过宋闻转赠那些东西不是出于愧疚,而是出于真心地希望她好。

    还有她在澄清抄袭指控的时候漏洞百出,之后再见面却半点也没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是因为她的抄袭对象,其实就是儿时的自己。

    甚至那晚在瑞峰,她也并非是害怕害人的证据被发现,而是不想自己看到那块刻字的断墙……

    天啊!天啊!

    这一桩桩,一件件……

    难道她真的……她真的……

    不,不对!

    这根本不可能啊!

    “你……”徐慧媛迟疑地上前几步,目光惶惑但灼灼地在她脸上扫来扫去,好像企图从蒋倩这套明艳的五官里,找到宁宁的踪迹。

    徐悦宁朝她伸出手,于是她再次迟疑地往前挪了几步,迟疑地握了上去。

    同过去的千万次一样,母女两人手心交握那瞬间,徐悦宁习惯成自然,轻车熟路地找到她那几根带疤的手指,不轻不重摩挲了几下。

    也是在这个瞬间,激动的泪水陡然盈满了徐慧媛的眼眶,她彻底相信,眼前这个人,一定是她女儿!

    “宁宁!”

    “宁宁!”

    “宁宁啊!”

    她反反复复叫这几个字,嚎啕大哭,声音用力到嘶哑。

    相较之下,徐悦宁的反应就远不如她那么激烈。

    讲出所有真相的时候,她沉静而温柔。

    此时此刻,她的五感基本已经全部消退,只凭本能在徐慧媛的背上轻轻拍打。

    神情仍然是平静而温柔的。

    今天之后,徐慧媛可以真正放下仇恨和自责了吗?

    徐悦宁不知道。

    不过就如同这之前徐慧媛的想法一样,因为是最后一次,无论结局如何,往后都不必再为此烦恼了。

    激烈的情绪起伏之余,徐慧媛终于发现怀里人的不对劲。

    她浑身脱力,像软趴趴的面条,从自己的双臂之间滑下去,而后“咚”的一声!

    砸在不怎么平整的水泥地面上,没有了动静。

    “宁宁!”

    与此同时,追着逃婚新娘来到顶楼的新郎,以及另外两个男性司仪,在到处找遍都没见到徐悦宁的踪影后,终于在别人的提醒下也赶来了天台。

    恰好目睹到,徐慧媛蹲在不省人事的“蒋倩”身边这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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