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正值春日。

    风裁细柳,堤上行人如织。

    宁昭手执团扇,慢悠悠跟着师姐崇光穿过人群,停在临湖一棵杏树下。

    杏树花开正盛,满树粉玉如砌。

    站在前面的崇光伸出手指往湖面轻轻一点:“喏,你看那个。”

    宁昭抬眼,顺着师姐示意的方向看过去。

    入目碧波万顷,水天共色。

    遥遥湖心扁舟一叶,男子手执钓竿坐在舟头,虽然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清清冷冷的一个背影,也分外惹人遐想。

    “如何?”

    宁昭点头: “气息纯净,不错。”

    崇光满意: “还算识货,我盯了他可有足足半月。”

    宁昭闻言知意,道:“师姐现在可要下手?那我去镇上喝茶等你。”

    转身欲走,却被一只手捉住衣袖。

    “喝什么茶?”

    崇光单手理着鬓角碎发,睨她一眼,眼底波光衬着上挑的长眉,格外勾人心魄。

    “这可是专门为你找来的。上好的极品,采补一次可抵数年苦修。今晚师姐为你护法,待事成之后,你的第四尾明日便就能成。”

    此话一出,还想再欣赏一下美男的宁昭顿时僵住。

    她卡壳:“额,这……不太好吧?”

    采补采补,自然是汲取他人元气﹑精血以补益己身。二女皆为狐妖,用这样的方法修炼再正常不过。

    只是……

    没等宁昭开口,崇光皱眉:“如何不好?不过采个男人,你也不敢?”

    宁昭:……

    倒不是不敢。

    怎么说呢?身为一只狐狸精,虽然吸食#精气剜食人心是天经地义,可宁昭实在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她并不是一只纯粹的狐狸精。

    三百年前,宁昭还是现代社会某师范学院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步入社会前夕,她所乘坐的公交发生事故冲进了江里。

    本以为必死无疑,等再次醒来,宁昭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毛绒狐狸。

    从人类变成狐狸,适应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首先要克服的就是饮食。

    宁昭做不到茹毛饮血,所以一等狐母断奶,就过上了餐风饮露的生活。

    ——饿了吃点野果,渴了喝点露水。

    本以为自己最终可能会被饿死,谁想才过百年,天上落下惊雷,咔嚓一下她就化成了人形。

    与三百年的狐妖生涯相比,记忆里那作为人类的二十年实在是短得可怜。但即使如此,在宁昭的认知里,她依然是个人类。

    而狐妖采补,多以交合之术为辅。

    被补者虽不至死,但也会虚弱多病,最后病死也不无可能。

    生而为人,宁昭做不到用采补这种方法去戕害同类,但她也阻止不了其他狐族,所以只能尽力约束自己,两百年来一直兢兢业业吐纳灵气。

    但很明显,这样的想法,师姐崇光并不能理解。

    她伸手,涂着丹蔻的手指狠狠戳上宁昭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咱做狐狸精的,谁不吸食#精气剜食人心?你倒好,极品都送到嘴上了还推三阻四!”

    宁昭捂头讪讪:“不是说今天带我出来见见世面,怎么又扯到采补上面去。”

    崇光冷哼:“不采补,你的第四尾又何时才能成?”

    狐妖尚九,以九尾为尊。

    宁昭从化成人形至今,满打满算已有两百年,每天勤勤恳恳吞吐灵气,到如今三尾已成。

    两百年修出三尾,这样的资质在整个妖族都是很了不得的。

    只可惜,望子成龙的家长并不会满足。有了三尾就想四尾,在现在社会就因为卷不过别家孩子而摆烂的宁昭见怪不怪。

    她无所谓:“这样的极品,给我实在浪费。师姐留了自用,指不定明日就能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狐族九尾便可成仙。崇光修炼数千年,离第九尾只差临门一脚,是师门里最有希望褪去妖蜕,修成仙身的。

    “功德圆满哪能那么容易?”崇光说着,不再容她多话,手中团扇轻拂,朝天边送出一道清光。

    霎时间,乌云翻滚,风摧花落,眼看就要下雨。

    “可不是师姐逼你。师傅特地吩咐下来,若他这次闭关出来你还不得四尾,便连我也一起罚。好师妹,师姐为你护法,安心去吧……”

    轰隆隆——

    春雷滚滚,狂风大作。

    湖心小舟轻晃,船尾打盹的老仆猛地惊醒。

    他睁开眼。

    只见远山朦胧,岸边行人埋头奔走,原本平静的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下雨了。

    老仆轻舒口气,一手抹去额角汗珠,回头道:“公子,咱们停船靠岸吧。”

    船头钓鱼的公子身形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有一道男声夹着雨声传过来。

    “去吧。”

    野渡无人,小舟轻荡横在荒草里。

    主仆二人才跳下船,天边乌云一卷,原本细密的春雨连成茫茫一片,竟然是越下越大了。

    老仆拎着湿哒哒的衣裳,皱眉抱怨:“什么鬼天?刮风又下雨的,还将我们的船吹到这鸟不拉屎的野渡口来。”

    旁边公子头戴斗笠负手站着,半边湿衣粘在身上也不见狼狈。他正抬头望天空,闻言侧头看过来。

    “无妨。”公子说,“先找地方避雨吧。”

    老仆本就只是抱怨一句,听到这话再不敢多言。

    他于此地土生土长,环望一圈便知方位,想了想,指了旁边的小山包:“山顶上有间山神庙,我记得平日里也有些香火,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公子点头:“你带路。”

    雨势不减。

    满山老树才萌新芽,稍头一点嫩绿被雨水浇透,青葱可爱。

    绿树掩映间飞出一角青檐,待二人走近,却是一间农家小院——白墙青瓦,围篱里探出一枝新开的桃花。

    老仆愣住:“这……我记得早些年,明明是座山神庙。”

    “正常。”公子紧盯着两片木门,越过老仆径直向前,“荒野无人,香火不继,神庙自然荒废。”

    抬手正要敲门。

    吱呀一声,院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娘子探出头来,笑意盈盈问:“两位是要避雨?”

    女声娇脆,惊去满山空寂。

    如此荒野,连渡口都被废弃。山间神庙却变成小院不说,还走出个这样娇滴滴的小娘子。

    老仆迷信,又听多了志怪传说,见此情形只觉古怪,扯住公子衣袖:“不妥……”

    “无事。”

    公子清清冷冷,说话却不容拒绝。他挣开老仆双手,斯斯文文朝那小娘子行了个书生礼,道:“我与仆下行船至此,忽逢大雨,还望娘子行个方便。”

    小娘子嘻嘻一笑: “方便,方便。”

    然后让开身侧木门。

    透过门扉,只见院子一派整洁,鸡有鸡舍鸭有鸭窝,连边上一条黄狗也分外乖巧,全不似一般山野人家灰头土脸。

    老仆疑心,也知劝不住自家公子,便大肚一挺,将公子护在身后,雄赳赳气昂昂踩进院里。

    一路到正间,那声音娇脆的小娘子穿花蝴蝶似的端茶倒水,直到主仆二人皆都坐下,又从厨间端出两碗热汤。

    “春日里天冷,两位才淋了雨,喝口热汤暖暖身。”

    老仆叉手坐在公子身侧,只觉这屋子哪儿哪都不顺眼。看桌像虎,看椅是狼,连供在正中那副观音画像,都好似披着画皮的痨病鬼。

    只公子一派天真不知愁,竟还说:“多谢小娘子。只我这仆下衣裳湿透,还劳烦娘子再找身衣裳来。”

    小娘子热情至极:“当然,当然。”

    然后风也似的飞进内间去。

    公子这样关心自己,老仆却开心不起来,他眉头皱得更深,不放心地抬袖又将桌子擦了一遍。

    再抬头,却见公子正将碗放在桌上,盛在里面的热汤也少了大半,顿时吓了个半死:“公子!这可不能乱吃!”

    “怕什么?”公子面色平静,甚至还将另一只碗往他这边推了推,“滋味不错。”

    老仆顿时心如死灰。

    他望着自家公子,只觉得哪哪都好,就是太过天真了些,若是夫人在世……

    正想着,闭眼一个喷嚏。

    老仆:……

    罢了罢了,自己年纪一大把了,还想这么多作甚。然后端起瓷碗,一口将里面的热汤饮尽。

    正巧那小娘子捧着包袱从内间掀帘出来,脆声笑:“只找到几身阿爹早年的旧衣,还盼老丈不嫌弃才好。”

    老丈自然不会嫌弃,接过衣裳,神色恹恹进了内间。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公子轻啜一口热汤,再抬眼,却见那小娘子正坐在门口抬着头,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他垂了垂眸,轻声问:“不知小娘子贵姓,是独自住在这山野里么?”

    才说完,似是羞涩,耳后赤红一片。

    小娘子回头,眼睛弯弯道:“我姓宁,叫我宁昭便可,自是跟阿爹阿娘一起的。”

    “原来是宁小娘子。宁小娘子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我听说这里原先是一座神庙,也不知供的哪路神仙?”

    宁昭摇头:“我年纪尚小,不曾见过什么神庙。不过曾听阿爹说,此处许多年前确实供过一尊山神。”

    嘴上说着,心里却想:山神庙可不就在脚下,只可惜师姐的障眼法出神入化,你这文弱小公子看不见罢。

    二人说说停停,窗外落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只偶尔从屋檐落下几滴,打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

    内室换衣的老仆却仍未出来。

    见公子不时往内室张望,宁昭善解人意:“老翁年迈,许是想休息一会儿,公子不妨进去看看。”

    公子踌躇,却还是把头一点,站起身来。

    才走两步不到,便就停住,身形微晃两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宁昭坐在门口,耐心等了一会儿,又伸长脖子试探叫了两声:“公子,公子?”

    见公子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她便知道事情已成,叹一声,从门口站起,然后抬头对着天边彤云道:“师姐,还没看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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